建安帝還在世時,俞皇后獨寵數年,便是當年的李太后,也是暗中給兒媳使絆子。當著眾人的面,從未撕破過臉。
待俞皇后成了俞太后,更是威風赫赫,無人敢當面攫其鋒芒。
再者,宮中交鋒,講究的是含而不露暗施手段。哪有像徐氏這般明刀明槍一股腦地將話都捅破的?
俞太后面上火辣辣的,心中羞憤不已。用盡生平自製力,才忍下了當場賜死徐氏這個粗婦的衝動!
她是一朝太后,絕不能放低身段,和一個上不得台面的鄉野粗婦計較!
她一定要忍住!
忍住!
忍……忍個屁!
俞太后再次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謝明曦盈然起身,略有些歉然地端起了酒杯:“母后,今日兒媳的祖母出言無狀,冒犯了母后。請母后切勿放在心上。兒媳現在就代自己祖母,向母后請罪。”
說完,飲下杯中酒。
眾目睽睽之下,俞太后總得維持身為太后的體面尊嚴,淡淡道:“些許小事,不值一提。”頓了頓又道:“哀家近日有些疲乏不適,不宜飲酒。你們自便,不必顧慮哀家了。”
謝明曦含笑應下,重新入座。
接下來,一眾誥命貴婦一一向中宮皇后娘娘敬酒。
“錢夫人不必多禮。”
“聽聞周夫人頗有些酒量,不妨多飲兩杯。”
謝明曦一張口便能準確地說出敬酒之人的姓氏身份。令一眾貴婦受寵若驚,也暗暗驚歎不已。
謝皇后十歲時才名動京城,嫁入天家為媳後,一直頗為低調。今日稍露鋒芒,如明珠出匣,光芒耀目。
眾人心中,也少不得將蕭皇后和謝皇后比了一回……
事實證明,人比人氣死人這句話半點都不假。蕭皇后亦是千裡無一的出眾女子了,不過,站在謝皇后身側,頓時黯淡無光。
坐在俞太后另一側的昌平公主,今日也一反常態地沉默。
徐氏突如其來地發難,眾人震驚矚目,俞太后強忍羞惱,謝明曦不動聲色的追擊……昌平公主一一看在眼底。
換在以前,她早已拍案而起,張口怒罵,為俞太后找回顏面。
現在,她卻什麽都沒做,如同局外人一般,沉默地看了這一場熱鬧的好戲。
……
宮宴散時,已是黃昏。
眾貴婦一一告退。
蕭語晗操持了宮宴,已覺不妥,不願在此時搶了謝明曦的風頭,頗為自覺識趣地找個理由先出了椒房殿。
走出椒房殿,蕭語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昏黃的夕陽余暉籠罩著椒房殿,這座威嚴肅穆的宮殿,此時也有了日暮西山的悲涼。
便如即將失勢的俞太后。
人在其中,難免會犯些自恃過高的毛病。
俞太后高高在上數十載,也養成了目中無人剛愎自用的脾氣。以為自己能一直以太后和婆婆的雙重身份,彈壓住身為兒媳的皇后。
就如這幾年來一直壓得自己動彈不得一樣。
殊不知,人和人不同。
比起軟弱無能的自己,謝明曦心機深沉,善於謀算,必要的時候狠辣無情。又有夫婿盛鴻全心的支持。此消彼長,俞太后已顯出了獨力難支的窘迫。
偏偏俞太后身陷局中不自知。
罷了,她袖手看好戲便是。
不知不覺中,她已走到了寢宮外。
“母后!”一個熟悉的女童聲音響起,很快,一道纖小的身影撲進她懷中。
蕭語晗目中閃過溫軟的笑意,將芙姐兒抱起,親昵地低語:“芙兒,天這麽冷,你不在寢宮裡待著,怎麽跑出來了?”
芙姐兒要守三年父孝,穿著素服,頭上梳了兩個包包頭,簪的珠花亦是小小的白色珍珠綴成。
芙姐兒承襲了親娘的好相貌,生得眉眼如畫,將頭靠在蕭語晗的胸膛處,小聲嬌嗔:“母后不在,芙兒一個人害怕。”
蕭語晗鼻子一酸,將芙姐兒摟得更緊,一路抱進了自己的寢室。四下無人了,才輕聲叮囑:“芙兒,從今日起,別稱呼母后了,叫娘就行了。”
芙姐兒很是乖巧地點點頭,然後,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怯生生地問道:“娘,七叔坐了龍椅,七嬸娘做了皇后。那娘怎麽辦?以後再也不是皇后娘娘了嗎?”
短短幾句話,聽得蕭語晗心如刀割,淚水奪眶而出。
她如今身份尷尬,身邊伺候的宮女們含糊地稱呼一聲娘娘。便連小小的芙姐兒,也窺出了她的窘迫困境。
她不在意皇后之位,卻心疼芙姐兒因此低了一等。現在芙姐兒還小,不知道建安帝逝世對自己意味著什麽。
等過些年,芙姐兒長大成人,便會懂了……
她不想讓芙姐兒看見自己落淚,匆匆將芙姐兒重新摟入懷中:“芙兒乖,這等話,以後不可再說。當著你七叔七嬸娘的面,更不可亂問亂說。”
盛鴻謝明曦對她這個寡嫂敬重有加。正因如此,她更要恪守自己的身份,謹慎行事。也要約束住芙姐兒。免得芙姐兒人小被人煽動,說話惹禍。
“為什麽?”芙姐兒追問。
蕭語晗眼眶泛紅,聲音竭力放柔放輕,不願嚇著女兒:“你別問為什麽,記住娘的話就行了。”
芙姐兒悶悶地應了, 小手緊緊摟住親娘的脖子。
……
宮宴終於散了。
熱鬧了大半日的椒房殿,很快恢復了安靜。
謝明曦領著徐氏闕氏去了福臨宮說話,昌平公主不願和俞太后獨處說話。謝明曦一走,昌平公主便起身告退。
俞太后微不可見地皺眉,張口道:“昌平,哀家有些日子沒見你了。你不必急著回府,留下陪哀家說說話。”
昌平公主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隨俞太后去了寢室。
昌平公主悶頭進了寢室,不等俞太后吭聲,便在椅子坐下,頭略略側向另一側。一副不願理人的架勢。
寢室裡一個伺候的宮女都沒有,俞太后也不必時時端著臉了,輕歎一聲,放緩聲音:“昌平,你還在生母后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