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閨中少女,膽氣再壯,此時站在福臨宮裡,對著以厲害難纏聞名的謝皇后,也覺心虛膽怯。
賜婚之事,來得十分突然。
俞家內鬥不休,父親俞光德丟了官職,因族人之事煩心憂慮,更因俞家內鬥焦頭爛額。
她身為俞家這一輩最出色的女兒之一,其實已做好了被家族用來聯姻的準備。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俞太后會令她嫁入謝家……
俞太后和謝皇后面和心不和,明爭暗鬥。皇上出手對付俞家,俞家江河日下。謝家卻是顯赫新貴,蒸蒸日上。
以家世來論,她嫁入謝家,算是低嫁。
以人品才學來看,她這個才貌雙全的俞家貴女,也未辱沒小謝探花。
可俞家和謝家,已勢同水火。她這個俞家女,日後嫁為謝家婦。一旦俞謝兩家翻臉,她要如何自處?
俞婉滿心惶惑,卻不敢流露半分。
謝明曦目光一掃,似已窺破俞婉心中所有晦暗的心思,微微笑道:“俞五小姐,母后已為你賜婚。謝元蔚是本宮堂弟,你日後便是本宮的弟媳。”
“在本宮面前,不必這般拘謹。你過來,讓本宮好好看一看你。”
……謝明曦這麽一說,俞婉心中愈發忐忑難安,故作鎮定地謝恩上前。
俞婉這點城府,自然瞞不過謝明曦的雙目。
謝明曦心中哂然。
俞太后自以為是高明的下棋人,將身邊人都當做棋子。只是,人有血有肉有喜悅有恐懼有彷徨有自己的想法,如何能和冰冷的棋子一樣?
便如眼前的俞五小姐,無端被當做一顆棋子和謝家聯姻,心裡焉能不驚懼淒惶?
這一回,她就讓俞太后嘗一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謝明曦溫和地詢問俞婉在蓮池書院讀書時的情形。俞婉一開始有些拘謹,閑話幾句話,便漸漸放松了下來。
謝明曦看在眼裡,狀似不經意地說起了謝元蔚少時的趣事:“……元蔚堂弟自少便是好性子,乖巧又聽話。也格外黏著自己的兄長姐姐。蘭曦堂姐走到哪兒,他便跟著到哪兒。像個小尾巴似的。”
俞婉下意識地豎長耳朵聆聽,心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皇后娘娘既隨和又風趣,哪裡像祖父口中說得那般可厭可憎了?
閑話許久後,謝明曦忽地輕歎一聲,目中不掩憐惜:“本宮比你年長幾歲,便叫你一聲婉妹妹。”
“婉妹妹,你才貌出眾,蕙質蘭心,元蔚堂弟日後娶你為妻,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不必憂心俞謝兩家之間的齷齪。長輩間的恩怨糾葛,也不該牽扯到你身上。”
“昨日謝家的老夫人進宮請安,本宮特意叮囑老夫人,好生操辦親事。日後你嫁入謝家,也無人會慢待你半分。”
俞婉被這一席話說得心虛又感動,低聲應道:“多謝皇后娘娘。”
謝明曦輕聲笑道:“你是個聰慧可人的好姑娘,應該嫁一個好夫婿,舉案齊眉,恩愛白頭。”
……
當日正午,謝明曦留俞婉在福臨宮裡用了午膳。
俞婉出宮之際,謝明曦不但有厚賞,還笑著叮囑:“日後時常進宮,陪本宮說說話。”
半日相處下來,俞婉對謝明曦已大為改觀,抿唇笑道:“皇后娘娘不嫌棄婉兒木訥無趣就好。”
回了俞府後,俞光德親自叫了俞婉到面前,詢問進宮的經過。
俞婉低聲將此行的經過道來:“……皇后娘娘待我十分和氣,誇讚我才學出眾,賞了我一套文房四寶,知曉我喜撫琴,還贈了我一張極名貴的古琴。”
俞光德冷笑一聲:“傻丫頭!這是皇后娘娘在以懷柔的手段拉攏你。你可別傻乎乎地上了她的當!隻衝你姓俞,皇后娘娘待你絕不會有半分真心。”
“真正疼你的,是我這個父親,是太后娘娘。”
俞婉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抬頭問道:“如父親所言,父親疼我,太后娘娘疼惜我。為何你們還要讓我嫁入謝家?”
“我是俞家女,日後嫁為謝家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相爭,俞家謝家相持,我該如何自處?”
“我是人,不是一件器物。我嫁入謝家,就得在謝家過一輩子。父親和太后娘娘,可曾為我想過,我以後要怎麽過日子?”
俞光德:“……”
俞光德被這一番反詰噎住了,目中閃過一絲慍怒,厲聲呵斥:“混帳!你竟敢這般和自己的父親說話!枉你飽讀聖賢書,連個孝字也不懂嗎?”
一頂忤逆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年少的俞婉如何能抗得住?雙目中閃出水光,跪下請罪:“婉兒出言不慎,請父親責罰!”
俞光德沉著臉怒斥:“進宮一趟,被謝皇后幾句好聽話一哄,就不知親疏遠近了!從今日起,在院子裡好生反省,沒我的吩咐,不得出院子半步。”
俞婉哽咽著應下,淚水串串滑落臉頰。
腦海中回響起謝皇后那一番憐惜的輕歎。
親疏遠近!
到底誰對她親近?誰對她疏遠?誰是真得疼惜她,誰又視她為棋子?
俞光德余怒未消,厲聲道:“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絕不可再有。日後見了太后娘娘, 更不可亂言。”
“若太后娘娘惱怒寒心,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
隔日,俞光德就不得不解了禁足令。
謝皇后身邊的女官湘蕙,笑吟吟地來了俞府,宣皇后娘娘口諭,要召俞五小姐進宮說話。
俞光德:“……”
俞光德身為男子,不便和女官多言。迅速衝周氏使了個眼色。
周氏立刻親熱地上前,握住湘蕙的手笑道:“湘蕙姑娘難得出宮一回,快些坐下歇息片刻。我這就讓人送些上好的茶點來。”
怎麽著也得拖延一時半刻,趁機對俞婉耳提面命,別中了謝皇后的懷柔之計。
湘蕙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笑著說道:“我奉皇后娘娘口諭,得盡快回宮複命。還請夫人讓俞五小姐快些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