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日,俞太后已略見好轉,勉強能下榻走動。這一病倒,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飯食難以下咽,每日除了喝藥,只能進些清湯稀粥。
俞太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這一回,便連不通醫術之人,也能看得出俞太后的身體情形不太美妙了。
昌平公主原本忙著為女兒備嫁。俞太后一病重,昌平公主不得不拋下所有事,進宮伺疾。
母女兩人因顧舒瑾的親事生了隔閡,這大半年來,疏遠了許多。見面說不了幾句話,便會各自心中憋悶不快,時常鬧得不歡而散。
如今俞太后病得快脫了形跡,昌平公主也顧不得心裡那點隔閡了,每日守在床榻邊親自照料。
幾個兒媳,連同謝明曦在內,每日也皆來伺疾。
一眾皇孫皇孫女,每日請安三回,伺候一個時辰。霽哥兒年齡最大,便以霽哥兒為首,阿蘿等人皆隨在霽哥兒身側。
其實,俞太后身側有數位太醫和一堆宮女伺候著,還有昌平公主等人在,根本輪不到一堆孩子上前。每日去了之後,行個禮問個安,然後在外間候著就行了。
半個月後,俞太后終於緩過勁來,能張口說話了。
第一句便是:“怎麽不見妍姐兒?”
眾人:“……”
昌平公主氣得心肝膽俱疼,當時就變了臉色。
都到這地步了!不好好養病,竟然還想著出么蛾子……別說是謝明曦,就連她這個親閨女聽了,也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謝明曦倒是面色未變,微笑著應道:“母后想見俞小姐,兒媳這就宣她前來伺疾。”說完,便傳令下去。
……
俞妍很快便來了。
在宮中過了一個年頭,俞妍年長一歲,個頭也高了一些。原本精致的五官稍稍長開,果然是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天子親來福臨宮請安或用膳的時候,俞太后總會宣俞妍前來,在盛鴻的眼皮子底下晃悠。
可惜盛鴻對這個小美人視若無睹,連正眼都未看過一眼。
謝明曦也隻閑閑看個熱鬧罷了。
也就只有俞太后,執迷不悟地以為召俞妍前來是給謝明曦添堵之舉了。
俞妍衝眾人盈盈行了一禮,然後才到了床榻邊。
謝明曦微笑著告退:“既有俞小姐在此伺候,兒媳們便先告退了。”
蕭語晗等人和謝明曦同進共退,紛紛告退。
昌平公主冷著一張臉,絲毫沒有搭理俞妍這個表妹的意思,語氣中滿是隱忍的怒意:“母后病勢洶洶,應該安心養病才是。何必和皇后鬧意氣!”
俞太后掃了昌平公主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待在哀家身邊,便早些退下,去皇后身邊待著便是。”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氣得脹紅了臉孔,猛地起身到了床榻邊
俞妍被嚇得全身一個哆嗦,下意識地退後兩步。耳邊響起昌平公主憤怒的低語:“已經到了這等地步,母后為何還不自省其身?”
“俞家敗落,顧家倒戈,依附俞家的官員紛紛離心。幾個兒媳站在同一陣線,連姑姑也和母后徹底決裂反目……”
最後這一句,深深刺痛了俞太后。
“閉嘴!”俞太后眼睛通紅,死死地盯著昌平公主,因憤怒激動聲音有些嘶啞:“你出去!”
昌平公主胸膛起伏不定,心裡的怒火似隨時噴薄而出。
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了下來,臨走之際,扔下幾句:“母后不願見我,以後我不再進宮便是。就算女兒不孝吧!”
昌平公主沒再看俞太后的面色如何,
轉身離去。年少的俞妍親眼目睹這一幕,嚇得臉都白了。再一轉頭,見到俞太后忽紅忽白變幻不定的面色,愈發害怕。
萬幸俞太后沒有再次被氣昏,用力深呼吸片刻,勉強緩了口氣:“妍姐兒,你過來,扶哀家坐一坐。”
俞妍低頭應是,戰戰兢兢地上前,扶著俞太后坐起。
俞太后瘦得驚人,俞妍力氣不大,也能扶得動,暗暗松了口氣。目光掠過俞太后滿是戾氣的眼,俞妍心裡又是一陣驚懼。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願進宮來。俞家確實大不如前,不過,內宅閨閣還算安穩。她深切的懷念自己的閨房和平穩安靜的生活。
皇上再俊美再好,也是皇后娘娘的。和她沒什麽關系。
就連她這個情竇未開的少女都能看明白, 為何俞太后固執己見地認定了她能給皇后娘娘添堵?
她根本就不想做這顆廢棋。
……
沒有人在意俞妍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心裡怎麽想。
俞太后不在意,帝後也從未放在心上。
之後一連數日,昌平公主果然再未進過宮。
俞太后的病症時好時壞,也愈發暴躁易怒。這一日,芷蘭也被罰跪在寢室外半日。起因是芷蘭說話不慎,提起了昌平公主。
芷蘭是俞太后身邊最得用的女官,素有體面。
這一跪,將臉面丟得乾乾淨淨。
眾目睽睽之下,芷蘭跪足了半日,直至天黑時,才被傳令可以起身。
芷蘭的膝蓋早已跪麻了,全仗著玉喬扶著,才勉強站了起來,邁步時,雙腿麻木,腳落地時疼痛不已。
芷蘭不肯呼痛,硬撐著回了屋子。
玉喬和芷蘭雖偶爾爭鋒,感情卻頗深厚。見芷蘭這副模樣,玉喬心中難受至極,淚水頓時湧了出來:“芷蘭,你我一片忠心,伺候主子盡心盡力,從無半分懈怠。今日你隻提了昌平公主一句,太后娘娘便大發雷霆,罰你跪了半日。”
“太后娘娘根本沒將你我放在眼裡啊!”
奴婢也是人。
同樣有血有肉有感情。
被主子這般對待,芷蘭心中焉能不痛?
芷蘭眼中泛起水光,將頭扭到一邊,半晌才低聲道:“玉喬,今晚你代我值夜吧!”
玉喬擦了眼淚,點點頭應下:“你好生歇著。”
玉喬沒有料到,這會是她和芷蘭說的最後一句話。
夜半三更,芷蘭獨自一人在屋子裡,上吊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