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退出寢室後,悄然長歎,神色黯然。
她忽地想起年少時的光景。
那時,她是蓮池書院裡最聰慧出眾的學生,深為俞太后賞識,拜了俞太后為師。那時的俞太后,才華滿腹,溫和大度,深得眾學生的敬愛。她身為弟子,對自己的師父更是崇敬親近。
嫁入天家為媳後,她漸漸窺到了俞太后的另一面。
身為夫子的俞太后,才華橫溢樂為人師,令人敬重。
身為嫡母的俞太后,心機深沉手段凌厲,令人敬畏。
時光既殘忍又無情,將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了兒女的平安,為了自己能安穩立足,她拋棄了師徒之情婆媳之情,選擇站到了帝後這一邊。
可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俞太后,她心裡如巨石壓著一般,沉甸甸的,難受之極。
“二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趙長卿回過神來,轉頭衝尹瀟瀟擠出一絲笑容。一雙泛紅的眼眸,已透露出她真實的情緒。
尹瀟瀟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兒去,低聲歎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看著母后這般模樣,我心裡也難受得很。”
“我還記得當年,母后在蓮池書院為夫子時的光景。一轉眼,物是人非。”
趙長卿鼻子一酸,淚水終於滾落。
不知是在傷懷重病的俞太后,還是在感傷自己逝去的韶華。
尹瀟瀟也紅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眼下情形是明擺著的。帝後和太后完全對立,絕無緩和的余地和可能。謝明曦以軟刀子慢慢地磨搓俞太后,死心不息滿腹算計的俞太后,終於快被磨得油盡燈枯。
這也怪不得謝明曦。若謝明曦不下狠手,今時今日被磨搓得生死不得之人就是謝明曦了。
后宮爭鬥,無刀光劍影,卻更驚心動魄。
……
俞太后這一回病重,和往日都不同。
所有的飯食已無法下口,每日只靠湯藥和稀薄的羹湯續命。一日咳嗽數回,時有帶著鮮血的濃痰。每咳一回,如驚天動地。太醫院裡所有的太醫皆在福臨宮裡守著,唯恐伺候不周。
后宮眾人都清楚,俞太后命不久矣。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咽氣歸西。
謝明曦暗中下令準備喪事所需之物。
宮中接連操辦喪事,內務府準備起喪事之物十分熟稔。
昌平公主知曉後,狠狠哭了一場。紅腫著眼睛來見謝明曦:“我有些話不吐不快。若有冒失唐突之處,弟妹千萬別見怪。”
昌平公主這是要為俞太后求情?
謝明曦眸光微閃,言語分外誠懇:“這裡沒有外人,隻我們姑嫂兩個。自家人說話,沒什麽冒失唐突的。皇姐想說什麽,隻管說便是。”
昌平公主拿出帕子,將眼角的淚痕擦拭乾淨。深深地呼吸一口氣,似要將胸口的濁氣全數呼出來:“那我就直說了。”
“母后病重成苛,眼看著也沒多少日子了。”
“我這個女兒痛徹心扉,想來幾位弟妹,心裡也都難受得很。日日都在福臨宮裡伺疾,不肯離母后鳳塌左右。”
“她們幾個閑著無事,在母后身邊伺疾是她們的本分。弟妹你身為中宮皇后,還要操勞處理宮務,要教導阿蘿,要操心之事數不勝數。這伺疾之事,做做樣子便可。每日來上一回,也就罷了。委實無需整日待在福臨宮。”
昌平公主看著謝明曦,目中露出濃濃的哀傷和懇求之色:“弟妹,你意下如何?”
謝明曦打著伺疾的名義,眾人只有誇讚皇后孝順的份兒,無人能挑出不是。
其實,誰都清楚,謝明曦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隻消在俞太后的眼前晃悠,便是對俞太后最大的折磨。
為了俞太后最後光陰的平靜,昌平公主低下了驕傲的頭顱,親自來懇求謝明曦。
俞太后已經沒多少日子可活了。求求你,讓她安心養病。至不濟,也不必每日憋著無法抒發的悶氣。
謝明曦沒有裝著聽不懂,定定地看著昌平公主,緩緩說道:“皇姐孝順母后,一心為母后著想。卻未替我這個弟媳考慮著想。”
“母后病重不起,所有兒媳都在床榻邊伺疾。我這個皇后,又豈能例外?”
“我一日隻去一回,別人在私下裡會如何非議嚼舌?”
“皇姐是想讓我擔上忤逆不孝的惡名?”
說到最後一句,謝明曦的語氣中流露出絲絲冷意。
昌平公主心裡一緊,忙出言解釋:“皇后誤會了。我絕無此意。皇后對母后的孝心,眾人有目共睹。斷然不敢胡言亂語……”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謝明曦淡淡打斷昌平公主:“我做到我該做的,才能問心無愧。皇姐什麽都不必說了。”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被堵得難受,那股無名的怒火在心頭湧動,幾乎要衝口而出。
她自出生之日起,便是大齊最矜貴的公主,只有她給人受氣的份,從未受過半分委屈閑氣。
此時低頭彎腰求情,卻被謝明曦噎得啞口無言,昌平公主如何能忍得住?
昌平公主霍然站起身來, 一張臉孔溢滿憤怒的紅潮,直直地盯著謝明曦:“你……你就不能稍稍退讓一回嗎?”
“母后都快不行了,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就容她這段日子清淨消停些不行嗎?”
“謝明曦!人在做,天在看。今日你得勢,對母后這般緊逼不放。焉知他日你就不會落到同樣的地步?”
憤怒之下,昌平公主也顧不得自己說話妥不妥當了。說的話格外刺耳,也格外扎心。
可惜,謝明曦不是溫軟善良之人,更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犀利反擊:“皇姐所說之言沒錯。”
“人在做,天在看。曾做過的惡事,終有一天,會有惡果。敢做就要敢當!該受的罪,亦是半分不能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