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曦一聲令下,一堆不省心的淘氣包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一個個躡手躡腳,唯恐發出半點動靜惹謝明曦不快。
顧山長被逗得笑了起來,陰鬱晦澀了數日的心情也隨之明朗了幾分:“他們還小,你繃著臉嚇唬他們做什麽。”
謝明曦眨眨眼,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不這樣,他們如何能老實消停。”
管教一堆半大不小的孩童,可不是易事。玉不琢不成器,用力太輕,不痛不癢,用力過重,又會令孩子們反骨不滿,容易引來後患。
其中分寸拿捏,謝明曦頗費了一番心思。
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幾個孩子,在她面前總是格外乖巧老實。
顧山長笑著瞥了謝明曦一眼:“是是是,皇后娘娘有心了。”
師父終於有了笑顏,謝明曦心中也覺快慰,輕聲說道:“師父可得快些好起來。師父病一日,我心裡便一日不寧。”
再堅強的人也有弱點。顧山長就是謝明曦心中最柔軟的一處。
顧山長目中多了一絲暖意:“我已頗見好轉,再養幾日便能痊愈。你安心在靈堂裡跪靈,別總惦記著回來看我。落人口舌,總是不好。”
謝明曦眸光微閃,意味深長地說道:“師父放心。不管如何,無人會在暗中非議嚼舌。只會稱頌皇上和我這個皇后仁厚。”
分明話中有話。
顧山長暗暗心驚,脫口而出道:“你說這話是何意?難道太后娘娘離世另有內情?”
謝明曦略一點頭,然後,將當日之事一一道來。
顧山長聽得心驚不已,很快變了面色,目中的怒意一點點堆積匯聚。
她確實深切地痛恨厭惡迷戀美色背棄了夫妻情意的建文帝。可她萬萬沒想到,俞太后竟因愛生恨,以陰謀算計建文帝……
“死有余辜!”顧山長氣得臉孔通紅全身發抖,憤怒低語:“真是死有余辜!”
謝明曦神色淡淡地接過話茬:“此事有損天家體面,也有損先帝尊嚴,堪稱皇室醜聞。皇上和我都不願再生是非波折,所以一力將此事壓了下來。”
“知道內情的,唯有汾陽郡王和一眾親王郡王。幾位閣老,也看過了趙院使的證詞。”
……
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大肆渲染,但是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內情了。
沒有分量的,不敢非議帝後。
稍有些資格評斷帝後行徑的,只會稱讚帝後仁厚,竟肯為俞太后遮掩醜事,令嫡母風光發喪。
可這麽做,對帝後又有何好處?
顧山長抬起頭,凝視著神色自信從容的謝明曦。一個模糊的念頭湧上心頭,漸漸明晰。
“明曦,”顧山長為這個猜測心驚不已,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們這麽做,就是為了再守三年母孝?”
謝明曦既不承認也不反駁,隻隨口笑問:“師父怎麽會這般以為?”
果然如此。
帝後果然是想再守三年孝期。
可這又是為什麽?
顧山長越深想,越覺得帝後此舉大有深意。那個曾被壓抑在心底的猜想,也一躍湧上心頭。
顧山長驚疑不定地看著謝明曦,竭力壓低聲音:“明曦,你和盛鴻……你們是不是想讓阿蘿為皇太女,日後做大齊女帝?”
這個猜想,絕不是這一兩日才有。
這一年多來,顧山長親眼目睹了盛鴻謝明曦對阿蘿的精心教導。帝後在阿蘿身上投注的心力,遠遠超過了對一個注定尊榮一世的公主的關切疼愛。
帝後對阿蘿的希冀期待,顯然不僅於此。
顧山長心中疑惑,卻從未問出口。因為這樣的念頭,實在有些驚世駭俗。別說是百官群臣皇室宗親們無法接受,便是普天下的百姓們,也會因此心生動蕩。
子嗣傳承家業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是世俗常規,是眾人習以為常的準則。
要打破常規準則,期難度更勝改天換日。
謝明曦深深地看了顧山長一眼,簡短地應了一個字:“是。”
顧山長:“……”
顧山長神色變換不定,目光複雜之極。有震驚,有驚歎,有唏噓,有振奮,有釋然,有不安,有彷徨。
諸多混亂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令她久久無言。
謝明曦也未急著再說什麽,平靜地立在一旁。
寢室裡徹底安靜下來。
過了許久,顧山長才重新張口,打破寧靜:“明曦,你可曾想過。你和盛鴻這麽做,將會面對何等的困境?阿蘿又要面臨何等的荊棘坎途?”
“你們可曾想過,你們會因此事和朝堂百官對立,曾堅定支持你們的親王郡王們,也會生出異心。”
“或許,大齊還會因此陷入內鬥……”
“這是一條無人曾走過的荊棘之路。你們夫妻兩人,想過這些嗎?”
謝明曦眸光閃動,聲音依舊淡然而沉著:“師父說的這些困難阻撓,我們當然都想過。”
“只是,我們都已下定決心,做前人未做之事,開創大齊先河。不管遇到何等困境,我們夫妻一心,同心協力,總能闖過去。”
“至於阿蘿,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是大齊身份最矜貴的公主, 亦將是大齊未來的皇太女。她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少女,享受了別人沒有的尊榮,自然也要付出比別人更多才行。”
“我知道師父心裡早有猜疑,只是一直未曾問出口。今日,師父既然問了,我便將實情坦然相告。也希望能得到師父全心全意的讚許和支持。”
這一席話,聽得顧山長心情激蕩,心潮澎湃,難以平息。
顧山長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師父當然會全心支持你們!”
謝明曦心中湧起陣陣暖意。
換了是別人,她絕不會將如此驚人的隱秘如數相告。便是謝鈞在此,她也一個字都不會說。
正如顧山長所言,她和盛鴻的宏願,勢比會引起朝野動蕩。朝中官員們的反應,可想而知。
這世間,唯有師父,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的身邊,全力支持她所有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