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亭第一次見到那兩兄弟是在自己哥哥的葬禮上,不知是不是葬禮總會是下雨天,那天下著瓢潑大雨,他跟著車來到了墓園,來的人不多,除了他和父母就是哥哥平時比較親近的一些朋友。
父親不想將這件事情變成那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連工作上的合作方都一個沒通知,他們只想要給許一然一個安靜的葬禮。
遺體告別,領取骨灰,下葬,一切都是由許一亭親手做的,他那個溫柔的哥哥,被烈火燒成了灰燼,裝進了手裡冰冷的玉質盒子,冷得他手骨發疼。
一切都結束之後,雨越下越大,打在傘上就像是小石子一樣,顧寧本就身體不好,這幾天像是把這一輩子的淚都流光了一樣,這會兒紅著眼睛看著自己大兒子,許日升見他精神有些不好,便打了聲招呼之後先帶著他走了。
顧寧看了看自己的小兒子,心裡更加難受了,這幾天忙前忙後的都是自己一直認為幼稚不成熟的這個小兒子,他沒抱怨過一次累,除了得知一然事情的那天,就沒見過他情緒外露。
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樣,只會埋頭做事,再也不會笑了。
“一亭,跟爸爸回去吧。”
許一亭抓著傘柄的手緊了緊,他低聲說道:“我還想再陪哥哥一回兒,你們先走吧。”
“一亭……”
許日升制止了顧寧,對他搖了搖頭,顧寧低下頭不再說什麼了。
漸漸的,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場雨卻還是沒有減弱的痕跡,天反而開始雷聲大作,一下下地震動著每個人的耳膜。
年唯君進了ICU,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顧青知道許一然今天的葬禮,就帶著顧家兄弟打算過來看看,這次的事情他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為別的,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歉意,即使他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
由於這場大雨,他們沒有趕上,當他們來到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站在那裡,黑衣黑褲,看身形還有些稚嫩不像是成年男人的樣子,但他就是這樣,像一棵高大的樹一樣,靜靜地立在那裡。
“我們過去吧。”
顧青帶著顧家兄弟,手上拿著一束百合走到許一亭的身邊,許一亭一動不動,沒看他一眼,只是看著墓碑上笑得青澀的許一然。
顧青將花放到墓碑前面,接著說了一句:“請節哀。”
這時,許一亭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裡的恨連顧青都覺得觸目驚心。
許一亭一腳踹開了他們的花,帶起了地上的水弄濕了顧青的褲腿:“滾開。”
“父親。”顧正祈皺了皺眉,但是也沒有發作。
“怎麼?過來看熱鬧嗎?我們許家不需要你們假惺惺的同情!我告訴你,你最好讓年唯君小心點,我發誓我一定會弄死他的!”
顧正楠原本脾氣就不太好,他哪見過自己嚴肅權威的父親被人這樣說,便一開口就口無遮攔:“你有病吧!又不是我們弄死他……”
看著面前的小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眼睛,但他就是咬著牙忍著,不知道為什麼,顧正楠覺得自己好像是過分了不是一絲半點,後半句連氣勢都沒有了。
顧正楠嘀咕道“怎麼就哭了……”
“我沒哭!”許一亭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顧青回頭瞪了顧正楠一眼,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犬子太失禮了,我們是代表顧家和年家向你們道歉的,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隨時開口。”
許一亭定定地看著他的雙眼,笑得悲愴:“如果我說,我要年唯君來給我哥陪葬呢……”
顧青沒說話,他能理解許一亭的情緒,他說:“等唯君醒了,我讓他來向你道歉,”就是說,不管有什麼事都得等年唯君先恢復了再說,不管怎麼說他還是護短的。
一道驚雷忽然打在了遠處的避雷針上,在許一亭臉上映出一道白光,沒等大家回過神來,許一亭的拳頭已經伸了過去,倒是顧正楠先反應過來,拉開了自己的父親,拳頭打在了他的臉上,他偏過頭,伸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腥甜的味道,怕是出血了。
大家的傘都落在了地上,雨水打濕了他們身上名貴的西裝,他轉過頭看向氣得顫抖的許一亭,笑了笑,說:“夠了嗎?”
“不夠!”說著許一亭還要上手,一旁的顧正祈抓住了他的手,冷聲說道:“適可而止。”
不知是不是因為雨的緣故,沒人可以看見他的淚,他放肆地吼了起來:“去死!你們都給我去死!你們害死了我哥哥,我哥哥那麼好……那麼好……”
他明明那麼膽小,但是還是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擋在我的面前,小時候我鬧了事他都攬上身怕父親責駡他,他們說好了的,等他再長大點,他就可以把哥哥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了,沒有人會再欺負他。
年唯君還活得好好的,年未嵐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麼,憑什麼帶走他的哥哥?他就只有這一個哥哥……
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告訴他:“別怕,哥哥在呢。”
“你們這些混蛋!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們!?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們!?”忍了許久的情緒忽然間就這樣爆發出來,他大聲地發洩著,漸漸地……他沒了聲音,右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心臟位置,泣不成聲。
那裡少了一塊,永遠都補不回來了。
許一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顧寧看他渾身濕透的樣子很是擔心,但許一亭扯了扯嘴角,說:“我沒事,就是……就是雨太大了,我先回房了。”
接連三天,許一亭都待在家裡沒去上學,除了沒心思之外,他也想要在家裡先陪一陪自己父親和爸爸,他看得出來,他們兩人情緒依舊很不好,現在他是家裡唯一的孩子,他必須撐起來。
第三天,他見顧甯情緒平復了不少,連許日升都回去上班了,他也打算回到學校去上學了,五個月之後他就得高考了,他哥哥一直很擔心他的成績,他不能就這樣放棄了。
或許,時間真的能治癒一切吧……
他沒想到回到學校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自己最不想見的兩個人……
“嗨。”顧正楠好像什麼都忘了一樣,很自然地和他打了打招呼。
顧正祈倒是鄭重其事地伸出手要和他握手:“許一亭,你好,我們是新來的,我叫顧正祈。”
許一亭暫態間黑了臉,正眼都沒有給他們兩個人,徑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地將自己的書包甩到椅子上,接著還踹了一腳自己的桌子。
顧正祈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自己尷尬的手,回到了位置上,顧正楠倒是不要臉地走到了許一亭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不開心?”他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牛奶糖放到桌上,笑嘻嘻地說道:“吃點糖吧,吃了心情會好很多的。”
許一亭語氣不善:“滾。”
顧正楠撇了撇嘴,抓起自己的牛奶糖站起身坐回了顧正祈的旁邊。
顧正祈像是看著弱智一樣看著他:“你是傻子嗎?這就是你說的你想了一個晚上的方法?”
顧正楠剝開一顆糖果丟到自己的嘴裡,嚼了兩下,說道:“他不就是個小孩兒嗎?糖果怎麼了?多好吃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比他還要小兩個月。”
“那又怎麼樣,老子比他高比他壯,你說我是哥看有誰會懷疑的。”
“……腦殘。”
顧正楠被損慣了,也不反駁,美滋滋地把糖果全都給吃光了。
真不知道他家老子什麼爛主意,居然想到賣兒子,說是想辦法安慰安慰他,讓他不要再那麼敵視年家和顧家。
從此之後,許一亭身邊就多了兩個尾巴,吃飯跟著,上課盯著,就連去廁所都要在外面等著,許一亭從一開始的無比抗拒到了後來也忍了下來。
顧正祈死板沉悶,他跟著你就是不說話,你罵他他也不還嘴,你打他他也不會躲,完了還問你“舒服一點了沒有”,至於顧正楠就更加不用說了,整天笑嘻嘻的,你說話他當做沒聽見,上一秒你讓他去死,下一秒他就問你要不要去飯堂吃飯,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趕都趕不走。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許一亭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接受了這兩個人在自己的身邊,甚至開始對他們和顏悅色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哥哥,心裡的愧疚和心虛怎麼都止不住,他甚至在回家的時候看著哥哥的遺照都有一種感覺,許一然在怪他,怪他就這樣把自己給忘了,怪他居然和顧家人走得那麼近。
他甚至開始出現幻覺,他能聽見許一然說話的聲音,他只是叫著自己的名字,然後開始哭,哭得很輕,就像是小時候被欺負了不敢告訴兩個父親,偷偷躲起來哭的聲音一樣。
許一亭不敢和自己的家人說,更不敢和顧家兄弟說,他只能默默地疏遠兩人,一開始,兩人只是以為許一亭心情不好罷了,但是後來他們發現許一亭似乎有些不對勁,他上課常常走神,吃不下多少東西,不僅是不和他們說話,就連其他人他也不怎麼交往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靜靜地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