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羅衣烙了幾張面餅,又燒了一鍋菜粥,端到桌子上。
李氏見了,不免拉下臉:“怎麼又做這麼多?我不是跟你說過,家裡就我們兩個女人,吃不了這麼多?”
羅衣端了一碗粥在手裡,又卷起一張面餅,頭也不抬地道:“我一會兒出去找活幹。吃不飽的話,我沒力氣。”
李氏一聽,臉上立刻掛起慈愛的笑容,方才的刻薄一下子沒了蹤跡:“哎喲,你這孩子,也太勤快了。快吃吧,多吃點,免得到時候沒力氣,人家不要你。”
她坐在一旁,看著羅衣吃。見羅衣快吃完了,親手卷了一張面餅給她,看著她的目光慈愛地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羅衣笑笑,沒客氣,全部吃光了。
李氏看著她像無底洞一樣,一盤子餅都被她吃進了肚子,一陣陣的心驚肉跳。可是想到她說出去賺銀子,硬生生壓下了心痛。
這姑娘能幹,村裡人都看在眼裡的。李氏從來不怕她記恨他們,只怕她不肯出去賺錢。
至於她賺到了錢,會不給他們花用?李氏一點兒也不擔心。說得再好聽,什麼只是暫住,可村裡上上下下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她進了周家的大門。既然進了周家的大門,就是周家的媳婦,就該遵守周家的規矩。
想到這裡,李氏的神情愈發慈愛起來。
羅衣見她兩眼放光,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株搖錢樹,心下暗笑。吃飽喝足,就站起身來:“我出去了。”
“哎,路上慢點啊。”李氏起身,送她到院子門口,做足了慈愛長輩的模樣。
然而等羅衣走得看不見身影,她臉上的笑意立刻斂去,顯露出原本的高傲。信步走入羅衣房裡,翻箱倒櫃起來。
那張和離書,李氏想來想去,還是握在她自己手裡的好。雖然上面沒有周自榮的手印,可筆跡到底是周自榮的,倘若被羅衣拿出去說道,對周自榮的名聲不好。
“奇怪,怎麼不見?”翻了一圈,李氏沒找到,詫異地擰起眉頭,“這小賤蹄子,該不會藏在身上了吧?”
若是如此,心機還挺深!
思及此,李氏的臉上露出了輕鄙:“一個黃毛小丫頭,也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當年精通宅門生存的大丫鬟們,栽到她手裡的也不知有多少,羅衣不過是一個窮鄉僻壤裡長大的土妞,也妄想跟她耍心眼?
羅衣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滿腦子都是怎麼賺錢。進了城後,便打量起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挑著擔子四下吆喝的貨郎,以及來來去去的行人。
她已經知道每次做任務賺的銀子,並非全都是一場空,而是有固定的部分會存到她自己的戶頭上。因而,對賺錢一事分外熱切。
有錢行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這是普天之下的真理。她接下來將有七年時間做胡二妞,如果想要好好的生活,最好有大筆銀子。
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把這具身軀護理好。可不論是擺脫營養不良的乾瘦模樣,還是一頭枯草似的頭髮,又或者佈滿老繭和傷疤的一雙手,都需要很大一筆錢。她戶頭裡的區區幾十兩銀子,遠遠不夠。
羅衣在城裡走動了一圈,觀察後發現,這裡的物價與上個世界相比,沒有太大的變化。想要買下一間與胭脂記差不多的鋪子,也是需要兩千兩銀子左右。
她手裡的銀子剛好夠買材料,離買鋪子還差得遠。不過,若是租一間鋪子的話,便不需要那麼多。
在城裡走動了一圈,羅衣挑了個茶館,進去歇腳。
茶館裡的夥計見她模樣寒酸,一臉的嫌棄,開口就要趕她,卻見她指尖捏著一塊銀錠,頓時眉開眼笑:“您裡面請!”
一面引著她往裡走,一面熱情地道:“您來得巧,我們白先生剛得了新的戲本子,一會兒就說給大夥兒聽。您先坐著,茶一會兒就上來。”
羅衣被他引著來到戲臺子下麵坐了,不一會兒,茶水和小吃上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登上檯子,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兒給大家說一個《賢婦》的故事。”
這是一個極富有說書經驗的先生,當即神采飛揚,口若懸河,抑揚頓挫地說起來。
羅衣聽了一段,眼裡泛起譏嘲。
簡直可笑!
這個叫《賢婦》的話本子,與胡二妞的經歷何其相似?
一個沉默老實的農家婦人,嫁給了一個極有才華,卻鬱鬱不得志的書生,她每日辛苦操勞,無怨無悔地供書生讀書,一供就是十八年。終於,書生出人頭地,她卻賢良地自請下堂:“我配不上他,他這樣有才華的人,該有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小姐陪在身邊。”
“多好的婦人啊!”
“哪像我家的臭婆娘?我敢看隔壁的小媳婦一眼,她都要擰掉我耳朵!”
“若世間婦人都如此賢良該有多好?”
台下,響起一片交談聲。
“嗤!”只有一個不合群的聲音,在羅衣的對面響起。
在白先生說書時,茶館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個年輕男子與她同坐一桌。羅衣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因為他坐下之前,特意請教了她,可否同坐?
他的眼神雖然沒有多少敬重,卻絕對沒有輕慢和不屑,很是客氣。聽書期間,也沒有像別人那樣又拍桌子又唏噓的,因而羅衣對他的印象不錯。
此時見他嗤笑,便問了一句:“你覺得這個本子不好?”
“好個屁!”年輕男子頂著一張絡腮鬍子的臉,看起來極不好惹,一張口更是不客氣,“人人為己才是世間常態,再卑微渺小的人物也會為自己著想,他這話本子裡的婦人一心一意供出了個好男人,為的什麼?難道不是以後自己和子女們的日子好過?”
“依我看,這婦人絕不是自行求去,多半是她那男人長了雙富貴眼,以勢威逼,迫她離去的!”
沒想到還能碰到一個明白人,羅衣有些高興,點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很有道理!”
“你也有同感?”年輕男子睜著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看著她問道。
羅衣這才發現,年輕男子雖然長相很是粗獷,但卻生著一雙明媚的桃花眼,她微微愣了一下,才點點頭道:“是。這戲本子也不知道誰寫的,一味掩濁去腥,把苦的說成甜的,把壞的說成好的,實在沒意思。”
坐在對面的男子長籲短歎:“可不是?”
他眉頭緊鎖,一臉愁容,讓羅衣不禁好奇起來:“不過是聽個戲本子,兄台為何長籲短歎?”
“我祖母要過六十大壽,她老人家最愛聽戲,我滿城的找戲本子,就是找不出一個好聽的。”男子愁得直撫眉頭,“我祖母的性子最硬,我若找這樣的戲本子給她聽,非被她打斷腿不可。”
羅衣心中一動,手指不經意間敲著桌面,忽而說道:“我這裡有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什麼故事?”男子立刻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羅衣一笑,說道:“我這個本子,叫做《霸道村姑愛上我》。”
那白先生講了一個《賢婦》,惹得台下聽眾如此喜歡,可見故事是好的。偏偏這男子不喜歡,想來是表達的內涵他不喜歡。既然如此,她就給他改一個。
“在小牛莊,有一個姑娘姓古,爹死娘改嫁,從小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長大,性格很是強硬。有一天,她被人罵嫁不出去,心情很是難過,就蹲在路邊戳螞蟻。恰好,有個年輕書生崴了腳,跌在她身邊。”
“這書生長得一副好模樣,姓古的姑娘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就問這書生,可娶妻沒有?書生搖頭,她就說,那你跟我吧!”
羅衣在這邊講著,因為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而周圍的人都聽到了,紛紛指責道:“嗐!好個不知廉恥的姑娘!”
“到底是有爹生沒娘養,一點規矩禮數也不懂!”
羅衣笑著打量周圍眾人,絲毫也不受影響,又講道:“這姑娘的耳朵不大好使,她只見書生搖頭,就認定他願意跟她,直接將他往肩上一扛,回家去了。”
“呵!真是傷風敗俗!”
“不知羞恥!”
“該被浸豬籠!”
羅衣還沒說什麼,她對面的年輕男子坐不住了,虎著臉道:“怎麼說話的?會不會好好聽故事?愛聽聽,不愛聽就走!沒人求你們聽!又沒收你們錢,在這裡瞎囉嗦什麼?”
說完,他站了起來,對羅衣道:“白叫他們佔便宜了!走,哥哥請你去清風樓喝茶!”
這就是要羅衣單獨說給他聽了。
羅衣笑了笑,對他道:“我也不白說給你聽。如果你覺得這個故事有意思,我要收錢的。”
她如今手裡正缺錢,見他想要個話本子孝敬長輩,才動了心思說故事給他聽,想要賺到來這個世界的第一筆錢。
“好說!”男子拍了拍胸脯,渾然不在意地道,把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給她看,“瞧見沒有?王哥不差錢!咱們找個雅靜的地方,你單獨說給我聽!”
這男子叫王大林,家裡在這城裡很有些地位,家底自然不薄。
他隨手在荷包裡掏了掏,拿出一錠約莫五兩重的銀子,遞給羅衣:“這是定金。如果你後面說得好聽,我再給你十五兩。”
羅衣沒想到他是這樣的痛快人,也沒想到第一筆銀子賺得這樣順利,一時頗感驚喜,也爽快地站起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