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山林景色與平日很是不同,堆積數年的枯葉殘枝被濕了個透,時而會有積水自樹梢滴下來,落到發上或是脖子裡又是一陣涼意。有從山頂發源自下一路匯集流淌的水流在巖石上落下淺淺的痕跡,林間多了幾分潮濕與陰涼,像是所有的污垢都被雷雨沖刷干淨了一般,清淨無比。
馬腳的鐵掌深深印在潮濕的泥土上,帶起枯葉窸窣一片。一隊人馬朝著山林深處走去,徐徐而行,添了幾分暢游山水的雅意。
“吁——”行於隊伍最前頭的穆寒江拉了韁繩,看著自林間策馬馳來的兵卒問道,“情況如何?”他今日一身勁裝,發冠高束,坐於馬上,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情貌。
“確如九公子所說,前方約八裡遠有一處洞窟,其形貌與九公子所述多為相似。”身著司御率外服的兵卒下馬稟報道,因為遠行於外,他們便一致稱呼陸承寧為“公子”,顧明珩為“九公子”,倒也容易區別。
“嗯,前面帶路吧。”穆寒江頷首吩咐道,余光見獨自騎在馬上的鶴翁精神氣很是不錯,毫無疲態,見自己看向他還捻著胡子眨了眨眼,很是歡愉的模樣。
見了鶴翁捻胡子的動作,穆寒江驀地想起東宮崇文館的鄭老,那時每三日一次的策論講授完全就是他心中的噩夢。
想起東宮的日子,才突然發現身在惠州的自己竟是已與京城相隔千裡。不過想來半月後便會回京吧?穆寒江下意識朝著身後共乘一騎的陸承寧與顧明珩看去,就見二人正小聲地耳語什麼,神色閒逸。
此地為鷹尾山,因山形狀如鷹之尾羽而得名。山勢陡峭,密林幽深,且山中自十數年前便流傳著駭人的傳聞,因此少有人上山采藥打獵,可稱人跡罕至。若非顧明珩堅持唐賢隆隱藏的鐵礦便在此山之中,怕是沒人會想到在這般偏貧之處,竟會有極為稀少的鐵礦存在。
“阿寧可還好?”顧明珩看著前面的路,手執韁繩背對著陸承寧問道。山路崎嶇,就算座下是良駒亦是十分顛簸,不過好在算起來離目的地也不算太遠了。
“嗯,無事。”陸承寧的手臂松松地環在他的腰間,嗅著他發間的清香,一時心中清寧——他總有讓自己心境安寧下去的力量。聽見他這樣問,陸承寧便低聲地回答了一句。
顧明珩聽他沉靜的嗓音就在耳邊響起,似乎還有呼出的熱氣撲在發上,執著韁繩的手一怔,只覺這些時日來,自己與陸承寧相處時候的感覺有些變化,卻不知到底變在何處。
“阿珩可聽見飛瀑擊石的聲音?”陸承寧將自己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蹭了蹭,果然就發現顧明珩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嘴角浮起笑意,他看著眼前模糊的光,驀地心情很好。
“瀑布嗎?”顧明珩被他擾了思緒,便不再糾結於疑惑,轉而側耳傾聽起來,但是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音外再無其它。
搖了搖頭,“阿寧的聽力比我要靈敏些,或許是隔得有些遠了,也不知是何處有瀑布,想來若是走近了些我應該就能聽見了。”
陸承寧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直起身子,看著眼前顧明珩模糊的影子,眉間帶著沉思——阿珩對這鷹尾山並不熟悉,不能確定何處有瀑布,但是卻十分篤定此地有鐵礦,甚至能夠形容出通往鐵礦的洞口的大致位置。
這些都很不尋常。
他並不懂水利,卻能夠畫出令冷則顏歎服的水利工程設計圖;他未曾來過鷹尾山,此處亦不見於書冊之上,但是他卻知道鐵礦的所在;他未曾去過燕雲六州,卻一直在尋找那個叫做寧無懌的陌生人,並堅信他能夠對自己有所幫助。
就像他能夠找到鶴翁這般的隱士高人來治療自己的眼睛一樣——這些都是陸承寧一直深埋於心的疑惑,到如今只在不斷增加,卻沒有絲毫線索。
陸承寧復又將自己的下頜輕輕地放到顧明珩的肩上,眼底帶著依戀。他緩緩閉上眼,偶有樹間的日光落在他如冠玉一般的臉上,引地纖長濃密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陰影在面上,有如淺墨塗抹。
阿珩,你若不說,我便不問。我相信,就算整個世界都背叛了我,想我舉起了屠刀,你還是會站在我的身側,執著我的手,不松開一絲一毫。
有束束陽光於雲間傾瀉下來,灑落在了林間,有如綻放於他們身後的朵朵繁花,一瞬光影浮華。
自洞口處下了馬,穆寒江手執著長槍站在洞口,朝著人群中央的陸承寧說道,“殿下,我帶人先進去,不管是否有異動都會遣人報信。”說完留了趙顯與八十兵士保護陸承寧二人與鶴翁,自己則帶著另外八十人進了洞窟,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雖據唐賢隆的親信招供,礦山中的人多為死囚與附近的村民,以及長期駐扎的幾隊兵卒,但是不管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他再不會犯相同的錯誤。後悔,一生一次便是極限。
盛夏的日光漸漸暗下去的時候,林間浮起了淡淡的霧氣。八十兵士十人一隊,安靜地守護在側,沒有響動。偶爾有飛鳥掠過,也像是懾於他們身上的血腥氣一般遠遠避開。
鶴翁帶著兩個兵士在附近的樹林間穿梭,時而蹲□辨別地上的藥草,若是尋到有用的甚至稀有的藥草,便會極為小心地用小鐵鏟整株移入竹筐之中,神色專注。
趙顯守在陸承寧身邊,看了看天色,表情有些憂慮,“去了這麼久了,不知寒江他們可有結果。”時間已經過了幾個時辰,但是卻依然沒有消息傳來。若非他需要留守原地保護太子與太子妃,此時他必定提著兵器直接尋去了。這般毫無消息的情況,真是讓人擔憂。
顧明珩微微笑道,“定是無事的,若是情況有變,以阿木的機警必定能夠躲過。”他面色沉靜,心中也確實沒有擔憂穆寒江的情況。
今生的許多事情都與上一世相去不遠,很多細節都沒有發生什麼大的改變。他還記得在上一世,隱藏於此處的鐵礦是安王彈劾三公的奏折中的重要一條。
大雍律法嚴明,其中便有“所有礦產歸於朝廷,民間不得私自開采”的規定,若有違者便是誅連的重罪。這就意味著所有被發現的礦產都已經由官衙記錄在案,歷代礦業均被牢牢地把持在皇族陸氏手中,而鐵礦更是因為能夠鑄造兵器而被朝廷嚴禁私自開采。
唐賢隆此舉便是犯了大忌,雖是瞞著寧國公,但是想要據此來攪動一池渾水、將三公拉下馬很是容易,龍椅上的人最為忌諱的,便是旁人懷有謀權篡位的心思。
但是這一次,顧明珩並沒有想過要借此將三公拉下馬。要知道,鐵礦對於一個儲君以及一支軍隊來說意味著什麼。三公已經失去了江南的主導權,便如同金玉其外的殼子,輕易便能夠敲碎。
所以顧明珩此行只帶了心腹,嚴禁此時洩露出去。
一支裝備精良而悍勇忠誠的軍隊,與握在手中的軍權,才是他們在奪取皇位的過程最大的倚仗。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就見穆寒江走在最前面,身後只跟了幾個衛兵。他面色極為沉靜,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拿下了。”穆寒江直到走近二人的身前才開口道,眼底露出了笑意。那個鐵礦比想象地更加優良,礦質極好,但是礦產多少尚不能確定,不過根據近期的勘探結果,必是很大的礦脈。
想來唐賢隆已在此處經營了數年,礦區已經建設好了立井、斜井、平巷,以及有利於地下開采的氣井、氣巷。穆寒江命人下到礦井中探看,得知井巷中的支護亦是十分完備。
采礦之人多是死囚與逃兵,以及應當流放極北之地的罪者,都被唐賢隆借以權勢投放到了此處。雖有兩隊兵士交替監管,但是對於穆寒江率領的左右司御率而言根本就不造成什麼障礙,穆寒江十分輕易地便接手了礦井。
帶著眾人沿著洞口而去,數百步後,眼前豁然開朗。此處四面俱是大山,層疊山巖合抱,自成一地。沿西面山腳修築有簡陋的茅屋,地面到處都是開采的工具,以及成堆的礦石。有簡陋的推車載滿了礦石,停在粗糙的砂石路上,不知運往何處。
場中所有的采礦人與監管的兩隊兵士集中在一寬闊地帶,紛紛跪在地上。
鶴翁一出洞口便見此般的情況,頓時眼睛一亮,他將小鐵鏟遞給身後拿著竹筐的兵士,朝著礦井的方向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很是激動地朝著顧明珩道,“顧九,原本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還真叫你找著了!”他笑容滿面地開口,長眉與胡子隨著他的動作一抖一抖的。
“先生可是有所鑽研?”顧明珩見鶴翁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那日在逐鹿山的茅屋中,顧明珩便見桌上上擺放著《天工格物•礦書》,紙質有些起毛,想來便是時常翻閱的原因。因此此次臨行前,顧明珩才詢問鶴翁可要一同前往。
“你眼力好!”鶴翁笑得很是歡悅,他怎不明白顧明珩的心思?於是很是驕傲地答道,“我雖不是專精,但是也研究了數年,就是沒有實地操作過。如今顧九你給老夫提供了這麼一個地方,還真是正合老夫心意啊!”
說著便朝著礦井的方向走去,腳步穩健,全然不見年過古稀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再次被虐的作者君……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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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應該慶幸,今晚我最終還是登進了後台把這一章發出來了……==無力吐槽了都)
抱抱大家~麼麼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