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以為宋羨會走動一些衙門,或者拜訪幾個相熟的人。
答應宋羨之後,他火燒眉毛了似的回到住處,讓小廝拿了幾套衣服,仔仔細細地選了套老成持重的寶藍色。
跟在宋羨身後走在京城街道上時,他心裡還在琢磨,一會兒見了那些人,他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宋羨的同盟?宋羨的摯交?還是一個不遠不近的同僚?那些畢竟都是宋家的關系,杜家從前與宋家沒有來往,眼下不得不思量周全些,畢竟可能不久之後他與宋羨就要一同抗敵……
杜琢想到這裡的時候,宋羨走進了一處針線鋪子,杜琢一時沒有覺察,前後腳地走了進去。
直到宋羨向掌櫃要線穗時,杜琢才回過神,宋羨是在逛鋪子,之前那些都是他臆想出來的。
宋羨握著線穗:“京城也又賣的了,不過一等貨多,你摸一摸覺得如何?”
宋羨不笑的時候,眉目清冷,就像是在衙署談政務,而且說話的語氣理所應當,手裡舉著線穗就這樣遞過來。
杜琢不想被宋羨牽著向前走,那他會覺得自己是一頭蒙瞎驢。
但此時此刻要麽轉頭離開,要麽……
杜琢將線穗握在了手裡。
“搓一搓這線,就那般握著是感覺不出好處的,”宋羨指點杜琢,“從前還沒見過這樣的羊毛線穗。”
杜琢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要命地撚了撚。
鋪子掌櫃笑著道:“從前肯定沒有,這是今年才有的貨,這麽軟的內毛紡的線,京中富貴人家都喜歡。”
宋羨道:“也不知是誰想出的法子,賣這樣的線穗子?”
杜琢瞪大眼睛看向宋羨,他好像第一次認識這位宋指揮使。
宋指揮使臉皮竟然這般厚,誰想出的法子他不知道?這樣問掌櫃,還不是要聽人家說陳家村的好話?
就因為陳家村在他治下的鎮州,他就這般得意?
“是陳家村,”掌櫃滿臉笑容,“您可能沒聽過這村子吧?”
宋羨搖頭:“沒聽過。”
掌櫃試探著道:“那我就與您說說這村子?”
宋羨一副求教的模樣。
杜琢在旁邊看著,隻覺得手心癢癢,他將腰間的玉佩藏了藏,他鄭重其事地穿戴一番,就是來陪著宋羨自誇的?
掌櫃道:“這陳家村是北方鎮州的一處村莊,您別看這線穗知曉的人不多,但……成藥您知道吧?北方春天的時候鬧了時疫,您說巧不巧那時候我弟弟剛好帶商隊去北方,我們全家都擔驚受怕,我那老娘眼睛快要哭瞎了。
還好時疫被及時壓製住了,鎮州的官藥局還做出一種成藥,就是一顆藥丸,頂得上一碗湯藥,熬湯藥多不容易啊,吃藥丸可就快多了,時疫就這樣被壓了下去。
您知道這成藥是誰做的嗎?”
宋羨思量片刻道:“不是官藥局嗎?”
杜琢的手摳著屁股下的杌子。
掌櫃的笑道:“不是,是陳家村獻的方子,幫官藥局一起做出來的。”
宋羨道:“就是做線穗的陳家村?”
掌櫃頷首:“沒錯,就是這個陳家村,我那弟弟回來,就像是死裡逃生,嘴裡一直在說陳家村的好,這不,陳家村的人來賣線穗,沒等他們找上門,我就前去尋他們的商隊,要下線穗來看。”
宋羨道:“您這樣是為了回報陳家村?”
掌櫃笑道:“哪是呢?我們常年做買賣的人都知曉,只要東家聰明做什麽都差不了,陳家村之前也沒有村子賣藥材做成藥啊?事事走在人前,靠得不是運氣。
我找到線穗一看,就知道沒錯了,這線穗可比毛織物好賣。尤其這一等線,京城達官顯貴多,講究也多得很,誰也不可能去成衣鋪子買做好的毛織物,這樣穿出去未免丟了顏面。
自己買線穗來做就不同了,想做什麽樣子全憑他們自己,眼下我這鋪子裡的一等線就剩這一穗了,這一穗是要留著讓大家瞧的,方便後面向陳家村訂貨。”
掌櫃說完忽然看向杜琢:“您別拽綁線穗的那根線,那線繩的顏色是陳家村用藥材染的,用來辨別貨物真假。”
杜琢停了手。
掌櫃笑道:“看二位老爺非富即貴,這是想要與陳家村做大買賣?所以來問問我們這些鋪子到底是什麽情形?”
掌櫃的在線穗上賺了銀錢,又因為成藥的事是真的看好陳家村,於是接著說了不少的好話。
宋羨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兒,還有閑情逸致與掌櫃一問一答,杜琢年紀不小了,卻替宋羨羞臊難堪。
終於從鋪子裡出來,宋羨繼續向前走:“我與大人一起去前面看看,這鋪子掌櫃知曉的不多,興許還有人更清楚。”
這還知曉的不多?要點臉行嗎?
難不成還要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說陳家村做線穗的都是七仙女?
杜琢覺得自己一腔熱血喂了狗, 不過冷靜下來,宋羨此舉何嘗不是讓他對鎮州等地有些了解。
至少宋羨治下的鎮州和趙州與從前不同了。
將來舉兵需要軍資,不能讓百姓賦稅太過繁重,要打仗,也要維持百姓生計。
杜琢看向宋羨:“我賣了。”
宋羨揚起眉毛。
杜琢想了想道:“將羊毛賣給鎮州陳家村做線穗,既然陳家村做的好,不如幫襯一下西北。”
宋羨眼睛一亮:“大人真能如此?若不然再去前面看看。”
再聽一頓褒獎?宋羨還沒有炫夠?
杜琢覺得自己若是遲疑,宋羨真的會這樣做,於是斬釘截鐵:“就這樣吧!”
宋羨道:“不過具體細節,我做不了主。”
杜琢盯著宋羨。
宋羨道:“府衙不與百姓爭利,這些都是鎮州商賈自己做的事,羊毛多少錢入,要在哪裡做線穗,都需要陳家村的人與西北商隊的管事商議。
杜節度使可以放心,我們鎮州的商賈一向誠信,絕不會任意要價,只有雙方得利,才是好買賣。”
杜琢聽到這話,不禁一笑,剛想要從心底誇讚宋羨。
宋羨道:“我們去前面的茶樓做做,裡面有人說書,提及春天的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