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葉扁舟,在河道上撞擊著水下的礁石,捆綁的繩鎖磨蹭開毛。整個船身已是松松散散,船底開始有滲水的現象。
到了一片低窪的河床時,松散的小船終於支撐不住散架了。船上疲憊不堪的人落入了水中,好在這些人水性都不錯,再加上旁邊還有十多個夥伴聚集,馬上將他們救起拖到了河岸上。
這些人神色謹慎,上了岸也不敢停留匆忙的躲進了岸旁的樹林裡。一個個是灰頭土臉狼狽至極,陸昂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籲籲的說:“媽的,這群蠻猴子,冤魂不散的追了我們那麽多天,要是往日的話老子早把他們砍了。”
十多個手下氣喘籲籲的躺在草地上,這會一個個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沉默一片沒有回應,這讓陸昂多少有些尷尬但也沒法去責怪。
十多人原地休息了一下,深怕耽誤時間會被苗家的人追上,趕緊拖著疲憊的身體艱難的朝樹林深處走去。走了沒一陣就看見前邊有一片小村莊,村莊裡的炊煙升起,似乎處處都在做飯但那煙的味道又特別的奇怪。
“大人,好像是在燒瓷。”其中一人細聞了一下,頓時是滿面的困惑。
站於半山坡上看去,這小村很是嶄新,大概兩三百戶的樣子,家家戶戶的房子似乎都是一些小的作坊。村裡到處可以看見燒造陶瓷所用的細土堆,每家每戶的窯子都有煙冒出,這似乎是一個以燒瓷為生的村莊。
可若是如此,煙熏火燎下房屋該很是黑舊才對,但這些房子似乎都是新建的,一個個嶄新得有些過頭了。尋常的民間少有這樣的景象,哪怕是朝廷遷徙百姓也不會建這麽新的房子。
“不管了,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陸昂幾乎餓瘋了,這會想都不想就朝著村子走去,其他人一看也沒空再警惕趕緊跟了上去。畢竟這小村看起來是漢人的村莊,想來也該逃出了苗家的地盤。
村口十多個孩子在玩耍,幾個老婦人坐在一旁慈愛的看著他們,老婦人們曬著太陽說說笑笑,但又認真的做著手裡的針線活。安寧而又舒適,這種平常不過的和諧讓人一看就為之動容。
“幾位老人家。”陸昂一看心裡舒服了許多,上前詢問的時候口氣也沒那麽居高臨下:“打擾一下,請問這是哪的地界。”
進村之前,眾人找了個水邊把身上和兵器上的血都洗了洗,又把兵器偽裝成貨物一樣的集中起來。否則的話光是在河道上拚殺留下的血跡就足夠把這些平民百姓嚇壞,容易被他們看成是殺人越貨的匪人。
“這呀,浙江界咯,不過離省界很近。”幾位老婦人慈祥的笑著,一看陸昂眾人狼狽的模樣馬上關切的問道:“幾位客人,看你們這樣是行船遇到了意外麽?”
“是,我與兄弟們都是行船走商。”陸昂靈機一動,立刻苦著臉說:“我們本是北方人士,運了一些藥材想到黔中販賣,可走水路的時候走錯到了西南,一船的貨物都被暴民哄搶乾淨,我們兄弟幾個命大這才逃了出來。”
“都是可憐人納。”老婦人們唏噓著,西南暴亂她們也有耳聞,這會倒也沒有懷疑。
“老人家,我們想討點吃的,可以麽?”陸昂的態度很是謙虛,手下們感覺有些疑惑不過也沒多問,畢竟往常的時候,陸大人性子火暴說話可沒這麽溫和。
“使得,來來。”老人心善,聽了陸昂的話也不疑有他,趕緊帶著陸昂一行進了村。
果然,這村子聚集的都是燒陶瓷的工匠,作坊內忙碌的工人一個個是灰頭土臉,但他們待人和善見了外鄉人雖是好奇但還是友好的打了聲招呼。一聽這些人是行船被劫立刻是唏噓不已,關切的安慰幾聲。
這村子很奇怪,看不見任何類似於祠堂之類的東西,四周的房子很新。全村走來唯有一座廟宇還在建,那廟宇看著規模應該很大,建造的材料不是很金貴但做工都很考究,在那乾活的工人一個個顯得是熱情無比,做起工來更是小心謹慎不敢有半分的馬虎。
一路走來眾人更是疑惑,這村子就像是新冒出來的一樣,實在是怪。
村後一座四馬拖車樣式的院子內,還沒等走近就聞見了一陣米飯的香味。老婦人剛將後門打開,門內就傳來了一聲笑罵:“又是哪個餓鬼活乾多了啊,這都沒到吃飯的點就先來了,告訴你,想吃飯乖乖的等著。”
院子就是一個大廚房,有十多個中年男女在忙活著,有的在洗菜有的殺魚,乾活時還說說笑笑的擠是熱鬧。為首的廚子很是高大,一看老婦人領著那麽多陌生人頓時是楞了楞,馬上又善意的笑了起來:“陳婆子,這是咱們新的鄉親?”
“瞧你說的,這幾位是客人,可不是咱這樣的苦命人。”老婦人瞪了他一眼,馬上把陸昂編造的那套話說了一遍。
“哦,這樣啊,前堂坐著,飯菜管飽。”大廚聽完也是唏噓了幾聲,馬上又爽朗的說:“幾位別嫌棄哈,我們都是苦命人,吃的是粗茶淡飯。這廚裡還有幾條活魚,一會給你們蒸了吃,也好壓壓驚。”
“謝這位大哥了。”陸昂趕緊擺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
“來來,這頭走。”陳婆子笑呵呵的帶起了路。
院子的前邊構造很是奇怪,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宅院,反而更像是一個酒肆一樣。到處都擺滿了桌子和椅子,唯一的幾個櫃子裡全都是樣式各異的碗筷和食具,幾個大院全都沒門,進出沒人詢問,想來這裡應該不是民居。
“幾位客人,你們先坐著,飯菜一會就好了,我們還得去掏洗一下衣服。”陳婆子說完就樂呵呵的走了。
“婆婆慢走。”陸昂顯得是彬彬有禮,手下眾人驚得是目瞪口呆,雖說演戲演全套,但陸大人這入戲入得未免太深了吧,您可不是這種斯文人啊。
這是晌午,飯堂沒什麽人,一行人坐定之後。其中一人思索了一陣,忍不住困惑的說:“大人,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村子有蹊蹺。”
“恩,總感覺四處都是怪怪的,不像是那種尋常混居的村落。”陸昂點了點頭。
村子裡的人很怪,這個村子的房屋也怪,但具體怪在哪卻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眾人正悄聲議論的時候,那個大廚就捧著個托盤走了出來,托盤上是一盤炒雞蛋和一盤清蒸鯉魚,典型南方菜的那種清淡香鮮。
兩個小廚工拿來了大桶和熱乎乎的米飯,將菜一擺上桌,那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一行人早就餓壞了,但行走江湖總須謹慎,也不知道這飯菜裡有沒有毒,陸昂暗地裡試了一下,這才點頭示意可以吃。
菜很簡單,飯也有不少的粗米,不過餓了兩天吃起來簡直是仙宴。順天府的人就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不僅飽餐了一頓,而且幾乎把盤子裡的菜湯都喝了個乾淨,盤子和碗都乾淨得洗過了一樣。
直到這時,陸昂有點想明白這些人為什麽奇怪了,這些人聚居在一起像是軍營一樣是一個集體。而且這態度沒半點小村民的小雞肚腸,順天府常年行走江湖,好心的百姓不是沒碰過,但還真沒碰過這種類型的。
飯後大廚笑呵呵的拿來了幾壺濃茶,似乎是太閑了,馬上打開話匣子攀談著:“幾位,這的飯菜還可口吧。”
“棒,京城的廚子都沒這樣的手藝。”陸昂馬上樹起了大拇指,山珍海味吃多少年了,早忘了這種粗茶淡飯的香味,餓了兩天這會吃飽肚子的感覺實在太爽了。
大廚似乎沒什麽事,泡了杯茶後閑聊開了:“這年頭啊,到處都亂,就咱這江南還好一些,最起碼還算是個安穩的地方,物產富足,有口溫飽,可比別的地方強多了。”
“是啊。”陸昂和他打了一會的屁,這才話鋒一轉問道:“對了,我看你們這村子裡住的都是手藝人,村中間好像還在建廟,那是你們的祠堂麽?你們這村子裡的都是同姓親戚?”
“那,您誤會啦。”大廚哈哈的一樂,滿面虔誠的說:“我們這都是無家可歸的苦命人,有的都沒爹沒媽,哪來的什麽祠堂。那塊地是大家專門在村子中間空出來的,想給敬國公大人建一個生祠供奉,要是沒他的話,沒準我們這些苦命人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楊家的那個敬國公?”陸昂有些驚訝。
“不是他還是誰。”大廚樂呵呵的說:“要說這菩薩什麽樣咱是沒見過,但這敬國公肯定是活菩薩。咱們這些窮苦人流離失所,這個冬要不是他接濟的話早就餓死了,可這麽多張嘴光吃飯也不是個事。這不,公爺他就出錢弄了這些作坊建了個村子,讓我們能自給自足的過活,不用再過那種吃著百家飯受著窮白眼的苦日子。”
“那是,好人納。”陸昂表面上唏噓著,不過和手下們悄悄互視,全都納悶了。
這敬國公是腦子進水了麽,這家夥號稱杭州鐵公雞,在百官中的風評更是惡劣,他一向是那種無利不起早。朝堂上誰一說不是聞風喪膽,這貨就純粹的那種雁過拔毛的角色,指望他善心大發不是不能,但前提是你別讓他掏錢。
這會江南看似平靜但暗裡卻是暗流湧動,又接濟窮人又拿銀子出來建作坊,這不是他的風格啊。無事獻愛心,絕對是非奸即盜,只是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這種事估計誰聽了都大跌眼鏡,因為敬國公在朝堂上的風評很多,不少被他坑過的人一說起來都是咬牙切齒。什麽卑鄙無恥,什麽離經叛道之類的幾乎成了他的標簽,表面上是可以誇誇他避免傷了和楊家的和氣,但背地裡絕沒一個會說半句好話的。
“師傅,快到開飯的時候了。”這時,一個小工跑過來喊,大廚答應了一聲趕緊回去幫忙了。
在坐的人全都納悶了,這敬國公建這些作坊村到底想幹什麽。雖然想不明白個中的道理,不過陸昂也覺得這事有古怪,本還想在這小村休整一下,但這會也沒那閑心了,得趕緊把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報王爺。
小村的工匠們到了吃飯的點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聚集到飯堂這填飽肚子,順便交流一下這一天的心得也探討一下彼此的手藝,小村的一天結束得很是安寧,也顯得極是平靜。
陸昂一行匆匆和村裡人告別,謝絕了他們好心的挽留就出了村。不過延路卻不敢走官道,而是選擇了比較偏僻的山路,朝著湖北的方向前去。
這小村處於與湖北的交接很是偏遠,若想博個好聲名的話,根本不必把這些作坊安排得如此偏遠隱蔽。這年頭的人誰不想得個善名,可敬國公偏偏要遮遮掩掩,這種態度本身就有問題。
走在山林間,一行人依舊議論紛紛,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眼下有一點大家的認知是相同的,那就趕緊跑,呆在看似安寧無比的浙江絕不是安全的,因為這裡的這位主大夥可招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