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二十六,蘇逸安近乎冷血無情的頂著教室裡此起彼伏的餓殍呼喊之聲,補完了他遲到的瞬間,終於宣布了下課,學生們收了包,爭相走出教室。
林輕語靜靜看著蘇逸安在講臺上有條不紊的收拾著他的課本。旁邊的周興收好了東西,問林輕語:「去吃飯嗎?你今天早上起來不是又想做個勤奮的人了嗎,下午去自習室?」
林輕語擺了擺手:「你先去吃吧,今天我有別的事。」話剛說完,看著蘇逸安收好了東西往教室外走了,林輕語連招呼也沒再和周興打一個,一扯書包,猫著腰,做賊一樣跟了上去。
她對突然出現的蘇逸安不得不好奇。
她想知道,蘇逸安是和她一樣,對周圍的變化看在眼中,還是和其他人一樣,一直過著自己的生活。
如果是前者,看見了變成男人的林輕語,他爲什麽不吃驚呢?難道是沒有認出她?可他那個眼神完全不像不認識她的樣子啊!如果是後者,那之前他都去哪兒了呢?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林輕語跟著蘇逸安走了幾分鐘,看著他行走的方向,困惑感越來越濃,爲什麽他要往小樹林的方向走呢?
他難道也知道樹妖的存在?
等等……樹妖……
穿過小樹林,林輕語往前一望,原來長著參天大樹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塊完整的草地,和她印象中之前新校區的草坪一模一樣。
冬日,青草夾雜著枯黃,正當午曬,陽光落在上面一片澄黃。而蘇逸安就站在這一片燦爛當中,回過頭來,盯住了已經忘了借用小樹林遮掩自己行踪的林輕語。
林輕語呆呆的望著那塊地,也望著那裡站著的蘇逸安。然後樹妖的聲音與蘇逸安的聲音慢慢在腦海裡重合。
難怪樹妖說話總是帶著一股濃濃的教育工作者的味道!難怪她說了蘇逸安的壞話之後要讓她去跑十圈!難怪對人的態度刻薄嚴肅到讓人髮指!
現在林輕語仔細想想,之前新校區裡都沒有這棵參天大樹的,是她來了這個世界之後,才看到那一棵的。只是變成男人之後,她的世界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刷新她三觀的事迹,所以她也一直沒有去在意這一點……
原來,那不是一個自由行走的樹妖,而是和她一樣來到這個世界的……蘇逸安啊!
只是她到了這邊之後變成了男人,而蘇逸安……變成了一棵樹!
林輕語睜著眼,腦海裡的聲音太過紛雜,一時間她竟然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只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回蕩著——
他媽的。
「林輕語。」站在草坪小坡上的蘇逸安開了口,語氣像是在課堂上點名一樣,「過來,我有事和你說。」
呵呵,有事和她說,這話說得可真是輕巧呢。
不過林輕語還是依言上了去,一邊擼著袖子,露出精壯的手臂,踏著粗獷的外八字,宛如要上陣殺敵的彪悍武將一樣邁步到了蘇逸安的身前:「啊,呵呵,好巧啊,我也有事想和你說呢。」林輕語將鋼鐵一樣的手指握拳,一陣按壓,發出了一片滲人的「哢哢」聲,「蘇老師,或者你想讓我叫你樹神?」
「……」
她站在蘇逸安身前,身高體格與蘇逸安也差不了多少,那種女性在成年男人面前的弱勢,已經蕩然無存。
之前做樹的時候蘇逸安還沒有這樣的感覺,現在忽然變成人了,這樣將面前這個「壯漢」一打量,他像是控制不住面部肌肉了一樣,情不自禁的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過他還是很快的重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聲音還是冷靜的回答道:「稱呼隨你喜歡。」
林輕語自然是將他那一瞬間短暫的嫌弃捕捉在了眼中了的,她對蘇逸安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此刻身體裡加壓壓縮的怒火此時像噴桶一樣涌了出來:「你剛才是嫌弃我了吧?」
林輕語逼近一步,蘇逸安禮節性的往後一退:「沒有。」他轉移了話題,「現在不是糾結這事的時候,我找到了我們之所以會在這個世界的緣由。」
「呵呵,你覺得我現在想聽那個緣由?」林輕語完全不吃這一套,「我比較更想知道,蘇老師,你前幾天會說話的時候,是哪來的臉扯自己是個神的?」
特麽的神經病吧!
面對面前這個「壯漢」的緊逼,蘇逸安又皺眉退了一步:「那是權益之計。」
「那是你的權益之際,你好像幷沒有把我的權益考慮進去呢!」林輕語像一個潑了油的稻草人,一身都是易燃物,點哪兒著哪兒,「呵呵,你還記得你扯了些什麽嗎大神?被選中的人?天機不可泄露?你還活了八千歲呢!」
蘇逸安:「……」
不知道爲什麽,當時說話的時候信手拈來的東西,現在忽然被林輕語這樣一字一句的挑出來說,他忽然有一種相當羞耻的感覺呢……
不過羞耻歸羞耻,他也是不會表露半分的。
被戳穿的謊言就是一個多米諾骨牌,一塊倒下,一整個城池的毀滅也不過瞬間,林輕語嘴裡想吐的槽也跟著一瀉千里。
「八千歲呢!千年烏龜你已經滿了!萬年王八你就差兩千年了!你怎麽不再進一步直接說你是九千歲呢!等過年我給你炸一個躥天猴,直接送你上天去見你的仙友們好不好啊!你這說謊的腦洞大得都可以開闢出一個新宇宙了!」
「可是你都信了。」
蘇逸安耍得這一手好刀好像是神來之筆,見血封喉,補得林輕語還有再多的槽點,也被堵住在了喉結之下,怎麽也吐不出來了。
是!這麽荒唐的謊言!她居然信了!都怪她!是她太天真善良相信愛!
蘇逸安一退再退,現在趁林輕語楞住,他索性一轉身,走開了一點,不打算再和林輕語糾結這個問題,有理有條的開始說道:「上周,你酗酒醉倒在路邊,你朋友蘇夏托我照顧你三十分鐘,於是暫時離開。我拒絕未果,於是被迫照顧你。」
蘇逸安突然開始說這件事,讓林輕語一下有點接受不了,但聽到他最後這一句話,林輕語瞬間就被帶入了進去,連同情緒一起:「你爲什麽要拒絕?什麽叫被迫?你不是我老師嗎?一個醉酒女生暈倒在路邊她朋友向其老師尋求幫助,你不應該善良的搭一把手嗎?」
蘇逸安被打斷了叙述有點不悅,不過還是冷靜的回答了她:「那天晚上我有三節課,九點四十下課,我習慣在十點之前到家。」
「……所以呢?」
「我不喜歡改變自己的習慣。」
「……」
蒼天啊,能不能來一道雷劈死這個沒師德沒人性的老師啊!
「不過最終我還是幫你了,我和你喝酒……」
「等等你爲什麽要和我喝酒?」
蘇逸安冷漠的看著她:「因爲我不喝你就在馬路邊上嚎哭。」
林輕語懂事的沉默了。
「第二天我們就來到了這個世界,像昨天那樣。」蘇逸安指著林輕語,「你變成了這樣,而我變成了樹。」
林輕語也指著他:「可你現在變回來了。」
「對。」蘇逸安說,「因爲我想變回來,而昨天的某個瞬間,你也想讓我變回來。」
林輕語怔楞了一瞬:「什麽意思?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樹啊?」再說了……如果知道蘇逸安就是樹,她打死也不會想讓蘇逸安變回來啊!還有……「爲什麽我想讓你變回來,你就會變回來啊?」
蘇逸安盯著她:「大概是因爲,只要我們倆都擁有的願望,它就會在這個世界成真吧。」
林輕語努力的去理解這句話理解和很久,最終還是隻發出了一個音節:「啥?」
蘇逸安隨手撿了塊石頭,在:「好好看,我隻講一遍。」他地上一邊畫,一邊給林輕語分析,「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算起,一共發生了三次變化,第一次是我們到了這個世界,你變成男人,我變成樹,這是初始變化,第二次是我能開口說話,這是二次變化,第三次是今天早上我變回了人,這是第三次變化。」
「初始變化變量未知,可對我們現在來說也幷不重要,第二次變化發生的時間是在下雪那天與第二天你來的時候,我用過很多排除法,都不對,可你記得下雪之前,你說過的一句話嗎?」
「什麽?」
「你說,爲什麽你不是彩民,爲什麽你不入股市,爲什麽你連學金融的都不是?爲什麽樹洞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蘇逸安這樣一說,林輕語就想起來了,那天她被李思荷打了耳光,而礙於「男人」面子,却無法找回去,她生氣的來樹洞,說了這樣一番話。
「於是第二天,當你再來的時候,我就會說話了。因爲……」蘇逸安頓了頓,「那段時間我每天也都想長張嘴……將你嫌弃嘲諷到極致。」
「爲什麽!」
「因爲你每天都趴在我腹部說話。」
林輕語再次噎住了喉,「我又不知道樹裡是你……」林輕語瞥了一眼蘇逸安的腹部,大概猜出了樹洞的位置,想著自己每天都把腦袋貼在人家肚子上……林輕語拉了拉衣領,咳了一聲,「我也是這個設定的受害者!」畢竟她可是把那麽多隱秘的情緒事情都說給他聽了!
「第三次變化。」蘇逸安直接不再搭理林輕語的嘀咕了,繼續講課,「昨天,你說在那樣的時候,想有人陪著你。」
「所以?」揶揄蘇逸安,「你在那個時候也想變成人陪著我?」
話一出口,方覺曖昧。
如果事實真如蘇逸安所說——要他們倆的想做一件事的時候,這件事才會成真。那麽蘇逸安昨天的想法也必定如林輕語所說。
他想陪著她。
他願意來安慰,委屈而傷心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