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語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也不覺得蘇逸安的態度極其可恨了,反而因為蘇逸安這突入起來的關心有點不知所措。
林輕語習慣了應對蘇逸安的冷嘲熱諷和強勢,卻對他的這個「新招數」有點沒轍,於是只好咳了一聲,轉了話題:「對了,那個變態的事情調查得怎麼樣了?」問出口,林輕語就覺得自己真是嘴笨。
蘇逸安是在學校教書的老師,他怎麼會去跟進案件的境況,恐怕他跟她也是一樣,對案件全然不知吧……回頭他一句冷冰冰的「不知道」砸過來,林輕語必定又只能沉默……
「他很狡猾。」
沒想到蘇逸安會打出這麼一句話來,林輕語有些詫然。
「警方知道他在學校周圍活動,也部署了警力排查,這新校區建得偏,學校周圍監控設施欠缺,無證經營的小旅館多,流動人口繁雜,暫時沒掌握他的動向。」他說完這話,轉眼觀察了一眼林輕語的神態,見林輕語嘴唇抿緊了些,他又道,「不用怕,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語調輕柔,恍惚間讓林輕語認為是他在溫柔寬慰。
林輕語望著他的側臉,一時間竟有些望得失神了去。然後便在這片刻的失神當中,林輕語看見一點細白的雪在她與蘇逸安之間的距離裡飄落。
林輕語抬頭一看,竟是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降下了冬日的大雪來。
空氣中刮著寒涼的風,將越來越大的雪一片片的捲到了兩人面前,有的從他們身前穿梭而過,有的則落到了他們胸膛,肩膀,臉頰和頭上。
「下雪了。」林輕語無意識的呢喃了一句。
蘇逸安此時已經頓住了腳步,微微仰起了頭,光滑的下頜有著精緻漂亮的弧度,他微微眯著眼,望著天空中飄下的雪花。
林輕語看著蘇逸安的神情,隨即陡然回神,想起了有關於蘇逸安的往事,還有他曾經看見下雪就顫抖不已的身體。
蘇逸安是怕下雪的!
林輕語當即將蘇逸安的手一拉,將他拉得轉過了身去。
溫熱的掌心猝不及防的相握,蘇逸安有些驚訝的看林輕語,在他愕然的神情收回去之前,林輕語已經心急的雙手一抬,將蘇逸安的眼睛捂了住。
「你別看雪了!」
林輕語說著,語調跳躍,代表著她心裡有些著急,和他記憶中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他就這般輕易的,完全無法抵抗的讓這個聲音闖進了心尖、探進了靈魂裡。
「你閉上眼,站這裡別動,我去給你買個帽子,你擋著臉走。」
林輕語說完就要跑,蘇逸安卻沒放開她的手,將她掌心緊緊一握,生生將如脫韁野狗一樣奔出去的林輕語拽了回來,林輕語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正是茫然之際,只見蘇逸安瞥了她一眼,然後自己把羽絨服的帽子帶上了頭。
帽子寬大,還有一圈毛茸茸的毛領,將他的半張臉都擋了進去。
「走吧。」
他沒鬆開林輕語的手,但林輕語往四周望了一眼,就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的從蘇逸安的手裡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蘇逸安什麼都沒說,像是根本都沒察覺到林輕語的動作一樣,他隻認真的垂頭看路,看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然後在地面慢慢融化。
其實,手是有點冷的……
而林輕語就一直看著他,她明顯也覺得手冷,只是她自顧自的將手揣進了兜裡,然後開始有意無意的將他擠到了路邊盲道上面去。
蘇逸安:「……」
當他走出盲道,然後林輕語又繞到另一邊再次把他擠上去。
蘇逸安在大帽子裡轉頭瞪了林輕語一眼。他的眼神威脅十足,林輕語當然是察覺了,解釋道:「你這不是擋著臉嗎,我怕你摔了,你看大庭廣眾的,我一個男人,又不好意思一直牽著你不是。」
真是天壽的她一個「男人」!
蘇逸安沒再說話,只是看著地上越來越多的雪,感受著身邊林輕語的陪伴,思緒不由得飄到了小時候的很多次下雪天,那時候的林輕語……
「啊,以前我好像經常這樣陪著你走呢,小時候的蘇逸安多萌啊。」
他還沒來得及沉浸在回憶裡,便被身邊一聲漢子的沙啞粗獷的嘆息打破了去。
蘇逸安忽然間覺得心靈有點疲憊,好像一瞬間老了好幾十歲似的。
以前的林輕語是經常這樣陪著他走。只是她從來不會甩開他的手,她會一直牽著他,有時候還會捂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前面是階梯,前面有樹枝,前面路不平。
他就這樣跟著她的指揮,隨著她走,她帶他去哪兒,他就去哪兒,哪怕最後林輕語到的地方和他想要去的不一樣,他也絕不怪罪。
因為有什麼好怪罪的呢。
他的世界裡,再沒有哪個小朋友會像林輕語一樣對他好了。
好到有時候每當下雪的早晨,林輕語都會早早的等在他家樓下,去接他,給他陰沉天空下第一個陽光一樣的笑臉,然後她會牽著他說:「我們去吃早飯吧!」
她對他好到,讓他有時候甚至會開始期待,冬天的早上,如果能下一點雪就好了。
只要一點點,林輕語就會來了。
只是那麼好的林輕語……
「只是那麼萌的蘇逸安……」林輕語感慨著,「怎麼現在就變成了這樣。」
蘇逸安看了林輕語一眼,看見了因為這兩天疏於打理,所以長出了青青胡茬的林輕語的下巴……
一瞬間,他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蘇逸安一路帶著帽子將林輕語送回了寢室,臨別前林輕語和他道了聲謝,然後轉身上樓,等回到了寢室,她將外套脫了,喝了點水,打開電腦,然後忽見外面大雪紛飛,鋪天蓋地。
思及蘇逸安現在應該在回公寓的路上,他一個人……林輕語心底忽然起了點擔憂,她很想在看看蘇逸安,雖然她知道,在她上樓的這段時間裡,蘇逸安應該早就已經走遠了。
但她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腳,走到了陽台邊,往樓下一望,他們這寢室正好可以看見寢室樓下的大門。
然後她就看見了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的蘇逸安站在漫天飛雪裡,孑然一身,微微仰頭望著天空飄雪。好似能在大雪裡靜立成一個孤獨的雪人。
在這一瞬間,林輕語的記憶深處,那些有關蘇逸安的記憶撲面而來,他在雪地當中抱著她渾身發抖的模樣讓林輕語倏爾一怔。
隨即猛地回神。
林輕語轉身回了寢室,披上外套,抓了手機和鑰匙,打開寢室門,走了一步,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回來把周興床上的眼罩搶了,隨即衝出門去了。
一路急急的從寢室跑到樓下,樓道上,一個扛著水桶的送水小哥帶著鴨舌帽在轉彎處走了上來,林輕語跑得風風火火,不小心猛地撞了他一下,小哥身形紋絲不動,只是有點愣神似的轉頭看了已經跑下樓梯的林輕語。
而林輕語更是連頭也沒回一個,只對著空氣喊了一聲:「對不起!」就馬不停蹄的衝下了樓。
林輕語走得太急,所以她沒看見,在她離開走廊之後,那個將鴨舌帽壓到極低,低得幾乎看不見臉的送水小哥默默的握緊了樓梯扶手。
林輕語這方一路跑到樓下,眼見蘇逸安還在那處,他背對著她,站在已經變得一片雪白的地上。林輕語走上前去,有點氣喘吁吁:「蘇逸安。」
她就這樣在離開之後,又一次闖進他的視線裡。
讓人毫無防備。
「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喘著氣說出了這麼一句結合他們剛才做的事情,聽起來有點搞笑的話,「雖然你才把我送回來,但好像你現在更需要我送你回去啊。」林輕語將搶來的周興的海綿寶寶的眼罩遞給蘇逸安,「喏,你將就一下。」
蘇逸安靜默無言的盯了林輕語一會兒,然後又轉了目光,盯著她手上那雙海綿寶寶的大眼睛。
蘇逸安沉默了很久,林輕語本以為他的沉默是感動,正想謙虛兩句,可沒想到蘇逸安,畢竟是蘇逸安,他從容的開口:「戴這玩意兒睡覺,你們寢室沒嚇死過人嗎?」
林輕語一抿嘴,也懶得和他廢話了,徑直抓了海綿寶寶的眼睛,不客氣的掀掉了蘇逸安的帽子,然後把眼罩戴到了他的眼睛上。
雖然因為動作太過犀利敏銳而導致眼睛戴反了,但林輕語將他帽子重新蓋過來之後,路人也就看不清他臉上的狀況了。
於是只有站得近的林輕語忍不住笑了出來:「蘇教授。」
她說:「你這個樣子也挺萌的。」
蘇逸安覺得,自己現在一定蠢出了一個境界去了,但他竟然發現自己此時此刻,居然沒有辦法也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去責怪林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