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語就這樣正愣著,被大巴車拉離了春遊的郊外,與去時的陽光明媚完全不同,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陰了,黑沉沉的壓著天空,直至黑夜。與林輕語的心情極度相似。
那天晚上她回了家後,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覺。
她在琢磨,是不是自己記錯了,會不會是她記憶出了什麼偏差了,其實蘇逸安是和她一起坐車回來的。或者蘇逸安是真的因為什麼消失了一會兒,但等到明天上學的時候,他又會坐在他的位置上,然後和她說話,揶揄她,嫌棄她,甚至躲著她不理她也沒關係……
只要讓她知道,他還在,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她這奇怪的一個……
正是倒春寒的時候,天陰了半晚,到後半夜開始打雷下雨。林輕語聽著春雷和雨聲更覺孤寂難寐,然而她現在又沒有手機,座機也背不出蘇逸安家裡的電話了,她只有在被窩裡乾瞪著眼睛,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
天還沒亮,她就迫不及待的早早的收拾好了書包,在潘娟剛剛起床還沒做早飯的時候,她隻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忙忙背著書包出門往學校跑去了。連潘娟在後面喊著:「拿傘!」也沒有聽。
頂著細雨一路跑到學校,來開門的同學還沒來,她就抱著書包在門口蹲著。
她從未有過這種期待著而又害怕期待落空的心情。
一直等到開門的同學來了,小朋友問她:「林輕語,你也來這麼早?作業做完了嗎?借我抄一下唄。」林輕語哪還有心情管什麼作業,推開門眼神立即就落在了蘇逸安的桌子上。
桌子還在,林輕語立即跑了過去,可他整個桌子裡收得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林輕語立即抬頭問跟她一起進來的小朋友:「這是蘇逸安的桌子對不對?他昨天跟我們去春遊了的是不是?」她緊緊盯著那個孩子,等待她回答的時間比等待高考結果時還讓她緊張。
「蘇……什麼?」小女孩歪頭看了林輕語一會兒,「咱們班那個位置一直沒人坐啊。」
林輕語便在這回答的每一個字裡,慢慢白了臉色。
她渾身失力的往椅子上一坐。
周圍同學慢慢都來齊了,林輕語也依舊坐在那個椅子上回不了神。
蘇逸安是真的消失了,可怎麼會呢?又是為什麼呢?是他們當時許的願出了什麼問題嗎?還是說這個世界忽然出了問題?
林輕語腦海當中的問題一個一個井噴似的冒了出來,然而所有的問題,歸結到了最後,她最想知道的其實只有一個——他還好嗎?
而這一個問題,是她最無法去求證的,因為她根本就找不到蘇逸安。
就這樣恍恍惚惚的過了幾天,班主任讓林輕語把家長請來,林輕語也恍恍惚惚的把這事兒忘了,第二天班主任終於忍不了,晚上隨著林輕語一同回家了。
失神的聽著班主任和媽媽在客廳裡談話,班主任嚴肅的說著她最近的精神狀況,潘娟一臉憂心的看著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和班主任說:「她恐怕還想著她爸爸呢……」
林輕語呆呆的望了一眼旁邊還在讀一二年級的林斌好奇的眼神,她忽然又意識到,如果蘇逸安不在這裡,那她一個人,要怎麼回到原來那個屬於她的世界呢?
還是說,她根本就回不去了,她要在這裡,將小時候的生活有結結實實的重新過一遍?
林輕語覺得有點無助和惶恐。
晚上潘娟拉著她的手,好好和她說了一通寬慰的話。
林輕語只好按捺下情緒,假裝被潘娟哄睡著了。她又琢磨了一晚上,心想,如果她一直都回不去了,要永遠在這裡生活,那她就不能再任性行事了,她是要對自己人生負責的。
第二天林輕語乖乖去了學校,上課依舊走神,但等到了體育音樂課的時候,她也不逃課了,也跟著小朋友們一起乖乖去上,算是想換個心情。
而林輕語沒有想到,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她這幾天惆悵的生活忽然發生了轉機……
因為她看見,在學校操場背後的一片小空地上,某個人跡罕至的角落裡,忽然,莫名其妙的,突如其來的,長了一半大不小的棵樹起來。
林輕語自打蘇逸安消失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過體育課,所以今天才發現了這棵樹。它的樹枝還是禿禿的,沒有像其他樹一樣開花或者發芽。
現如今林輕語對一切突然出現的東西都懷有強烈的質疑,特別是樹!
於是林輕語先找體育老師指著角落那棵樹問了:「咱們學校操場之前有那麼棵樹嗎?啥時候種的?」
體育老師被問的莫名其妙,他看了看角落的小樹苗,想了想:「一直都有吧,我工作好幾年了,印象裡一直都有。」
很好,非常好!老師您記憶裡有就好!林輕語非常高興,因為在她的記憶裡,學校的操場並沒有這一棵樹!
林輕語當即對體育老師表示了深深的感謝,然後邁步就往那棵樹走去,上去就是毫不解釋的一腳踢在樹幹上,然後對著樹幹一通練拳,「乒裡乓啷」一陣亂打,直到小小的手都打疼了,樹也沒有什麼動靜,只是晃了晃乾枯的枝椏,靜靜的紮根於地。
林輕語衝著樹咬牙切齒的喊:「蘇逸安你這個大混蛋!」
「臭流氓!大騙子!嘴毒心眼黑!一肚子壞水兒整天往人臉上吐的死悶騷!」
枯樹並沒有反應,而林輕語卻越打越沒有力氣,最後終於自己停了下來,回過手來捂在臉上,聲音終於哽咽:「你嚇死我了……」小小的她就這樣站在這棵沉默不言的枯樹面前,嚎啕大哭,「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不見了!我以為你走了!我以為你拋下我了!你混蛋……」
她從未這麼丟人的在人前哭過。
當她媽媽辜負她的時候她沒有哭,當被在生活重壓之下掙扎求生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就業被歧視,在她清醒的時候,她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哭。
但現在,林輕語卻哭得一臉狼狽,上氣不接下氣。
因為她知道,眼淚流給不喜歡自己的人看就是戰敗,流給陌生人看就是軟弱,流給現實看不過就是磕了一顆無效藥。
眼淚只有流給在乎她的人看,才能收穫愛護和心疼。
而林輕語此時此時也確實成功了。
因為在她哭聲漸消的時候,終於聽到一直沉寂如死物的枯樹半是無奈半是哄的發出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嘆息,「別哭了。」他說,「臉都哭花了。」
蘇逸安說了話,他的聲音像一股神奇的清風,將林輕語心頭那點殘餘的陰霾和不安都吹散了去。
其實只要知道蘇逸安還在這裡,對於林輕語來說,就足夠的安慰了。可到底剛才是哭得狠了些,林輕語一直抽抽噎噎的有些停不下來,到最後好不容易能停下來的時候,體育老師已經開始吹口哨讓大家集合了。
林輕語深呼吸了一口氣,整理了情緒,放了句狠話:「等晚上放學我再來找你算賬。」
最近班主任已經足夠關注她了,如果再不好好上課,恐怕得覺得她精神出了問題,要讓潘娟把她接回家裡去了。她這好不容易才在學校找到了變成樹的蘇逸安,可不能出岔子。
看著林輕語蹦跶著跑遠,蘇逸安安靜待在原地。深深紮根於地的感覺讓他極有安全感,不用變成人,沒有人臉,所以林輕語也看不見他臉上神色的暗淡黑內心深處的不安。
他覺得這樣很好,這樣,林輕語就不會察覺他深藏於心的……軟弱。
平時林輕語本來就沒怎麼聽課,這一個下午更是聽不進去了。
她拿了個小本本出來,本打算痛陳一下蘇逸安這突然消失的事件性質有多惡劣,然後到時候一點一點的讀給他聽,還要讓他保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但轉念一想,蘇逸安之所以能變成樹,還不得他們兩個人都有這個意願才行啊。林輕語拿筆頭敲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那天他們春遊的時候,她表面上是問蘇逸安想不想回去,但心裡其實是有另外的想法的。
那段時間蘇逸安對她的躲避,林輕語隱約能猜出是什麼樣的理由,她現在很瞭解蘇逸安,而蘇逸安也是。他一定是猜到了她在不久之後會找他說,想要回去的事。
而如果他們倆都許願回去的話,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將終結。到目前為止,他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已經快半年了,蘇逸安……他適應了這個世界的生活。
他開始不希望改變了。
所以那天,林輕語在問蘇逸安想不想回去的時候,其實心裡是尊重蘇逸安的意見的。當時問題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她內心裡最真實的願望,並不是想要回去,她是想讓蘇逸安得到最安心的生活。
而蘇逸安當時雖然說了一句「嗯。」聽著是願意回去的意思,但他內心深處恐怕也不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他才會變成這樣。
變成一棵樹,是他小時候的心願,也是他長大以後,想要躲避某件事的時候,內心潛意識裡的第一訴求。
所以蘇逸安變成了這樣。
林輕語看了看筆下的紙,然後撕了下來,揉成一團,將它丟掉了。
放學之後林輕語來到超長角落裡,她望著枯樹,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直到盯得連蘇逸安都按耐不住了,開口問她:「天要黑了,你不回家?」
林輕語這時才撇了撇嘴說:「蘇逸安,其實咱們真的蠻像的嘛。被踩到痛腳之後,會虛張聲勢的嚇唬別人,但第一個反應,果然還是躲起來啊。」
蘇逸安沉默。
「我今天本來想了很多話想要和你說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在這裡的樣子,我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林輕語上前一步,抬手輕輕撫摸住了樹幹,樹皮粗糙,沒有溫度。林輕語觸摸著這樣的蘇逸安,忽然間卻心疼了,「你變成這樣,是因為這樣,會讓你感到比較安全吧。」
「嗯。」蘇逸安應了一聲,「不知道回去之後,會應對怎樣的變化,所以不安。」
回去後,他還會記得這裡發生過的事嗎,林輕語還會記得嗎,那邊的世界,現在又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呢,他不知道,所以害怕。
他這樣的回答,讓林輕語竟然起了幾分自責,她沒有給予蘇逸安安全感的辦法。
傍晚的小學校園已經寂靜了下來,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遊走,忽然之間蘇逸安輕輕喚了一聲:「林輕語。」他能感到林輕語的手貼在他的心口上,只是現在,他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和體溫,而林輕語卻因為他的躲藏,甚至連他的神色也無法捕捉,「你想回去嗎?」
他問了那天林輕語問他的問題。
林輕語沉默著沒有回答。
蘇逸安聲音一如往常的平淡冷靜,不透露半分情緒出來:「如果你想回去,我就讓你回去。不要為我浪費你的時間。」
林輕語在樹前站了很久,忽然一抬頭,說:「好啊,你讓我回去,我就當沒認識過你這個人,回去後,我就去重新找到謝成軒,然後和他表白,死纏爛打的和他在一起,然後找個工作,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你。」
「……好。」
聽到他居然真的應了這個字,林輕語又狠狠對著樹幹踢了一腳:「好個鬼!我告訴你蘇逸安,你幾天前就是我男朋友了,除非我甩你,否則你別想拋棄我。」
林輕語對著樹幹嚴肅正經的說:「蘇逸安,你聽著,如果你真正想要的是這樣的生活,那我就在這裡陪著你過這樣的生活。我說要當你女朋友是真的,和你經歷了這麼多,我覺得,我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喜歡上除了蘇逸安以外的其他人了,而可惜的是,在全世界範圍看,蘇逸安只有一個。所以我不會放棄你的。」
林輕語說著這話,黑色的瞳孔映著落山的夕陽,似有火在她眼裡灼燒,蘇逸安在這一瞬間,好似被她眼裡的這一束火光從樹心裡燒了起來一樣,恍惚間,他竟能感覺到身為一棵樹的體溫……
「哎!那個小孩!」遠遠的,忽然傳來一聲大爺的吆喝,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氣氛,林輕語轉頭一看,是鎖門的大爺拿著鑰匙在對她扯著嗓子喊著,「該回家了!我要鎖大門了!」
林輕語只得悄悄又補了一句:「你等著吧,我明天來找你。」
目送她離去,蘇逸安遠眺夕陽,情緒沉寂了這麼多天的蘇逸安,忽然之間,就對明天有了期待。
第二天林輕語果然早早就來了,她一起帶來的還有一把灌滿了水的水壺。
她站在書前,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和蘇逸安打招呼:「早啊,我給你帶了早飯。」她晃了晃手裡的水壺,「你女朋友是不是很貼心。」
蘇逸安:「……」
忽然間他又覺得,對林輕語還是不要抱什麼期待比較好。
就這樣,林輕語開始和一棵樹談戀愛了。每天下課,午休,晚上放學後,她就跑到操場來……給他澆水。蘇逸安總是冷冷的拒絕她:「水太多會淹死。」
林輕語就睜著大眼睛問他:「那我給你施肥?化學肥不好,不環保,我給你去找天然肥!你喜歡哪種?貓貓的,狗狗的?還是人的?別人的太髒了,我自己的倒是可以給你想想辦法……」
蘇逸安:「……林輕語,你敢做這事,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你都別來找我。」
「你怎麼那麼難伺候啊!我都不嫌髒啊,你現在不就吃這個嗎!」林輕語發了點小脾氣,蘇逸安感覺自己有點想吐血,然後又聽林輕語問,「要不我給你翻翻土?我會小心不把你的根撅起來的。」
「給我歇著!站這兒別動。」
他語氣一重,林輕語就下意識的有一種被老師威脅要掛科的緊張感。她站了一會兒,可瞥了一眼蘇逸安光禿禿的枝椏,還是很捉急的嘀咕出來:「可你都沒開花啊,別的樹都開花了,你連個花苞都沒有……要不開怎麼辦……」
蘇逸安聽了這話,才陡然反應過來,林輕語為什麼這麼著急的給他獻殷情……原來,她是怕他,枯死了。
領悟到這一點,蘇逸安心裡便再難有火氣,他語氣稍稍柔和了下來:「晚一點而已。」他頓了頓,然後告訴林輕語,「你抬頭看看左前方的地三個枝椏的頂端,那裡有新芽了。」
林輕語聞言,眼睛一亮,立即過去找,等找到了,她立即高興得驚呼了起來:「真的!有了!」簡直比聽到人家不孕不育的夫婦懷孩子了還高興,然而高興之後,她又問,「蘇逸安你是什麼樹,會開什麼花?」問完,沒等蘇逸安回答,林輕語忽然猥瑣的笑了出來:
「嘿嘿,聽說,植物的花朵是它們的X器官啊,你再過幾天,就要長滿頭的那啥了啊……嘿嘿嘿。」
蘇逸安看著笑得一臉猥瑣的小女孩,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忽然喪失了語言能力……
果然,再過了幾日,蘇逸安滿枝椏的花都開了。粉粉嫩嫩的,林輕語認不得花,但卻知道蘇逸安開得實在是……太風騷了。
她為此打趣了蘇逸安好多次,而蘇逸安也習慣了,任由林輕語怎麼說,他都坦然淡定。
林輕語不再慌忙奔波給蘇逸安獻慇勤,太陽好的時候,她就在蘇逸安的腳下坐下,背靠著樹,然後看著天,眯著眼睛享受這樣的閒適。
有時候也會和蘇逸安聊天,她和蘇逸安之間,有許許多多的過去可以聊,比如說:「沒想到你小時候也喜歡過我啊,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悄悄喜歡過你呢。」
對於林輕語的這個表態,蘇逸安只說了兩個字:「不信。」
林輕語驚訝:「為什麼不信?」
「即便喜歡,也不深刻吧,畢竟大點你也就忘了。」
「誰說我忘了,當初大三我休學回來見到你的時候,可是還悄悄高興過一陣呢。」
「那只是因為你慶幸不用掛科吧。」
林輕語張了張嘴,卻發現蘇逸安說的也是事實,當初重逢蘇逸安,她最高興的,確實也是有個熟人當老師,這門課一定不用掛了,但沒想到,偏偏掛的就是蘇逸安的課:「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林輕語不服氣的丟了一句回去,「你說你當時看不慣我,平時裡針對我也就算了,期末還掛我科,害我下學期重修,你說你是不是挾私報復!」
「不是。」蘇逸安道,「期末的時候學校嚴查,將平時考勤當成績算了進去,你平時考勤不達標,被教務處掛掉的。」
「我……」
是,她那時候還有些打工的工作沒做完,平時算著考勤的次數,能逃就逃了,結果……原來是栽在了這個上面。林輕語仰頭看了一眼他一頭的花,任由花瓣飄到她臉上:「那我去找你問原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蘇逸安沒有答話。
「我追著你問了那麼多次,你都不告訴我,要說招人恨,那也是你作……」
「我第一次就回答你,之後你還會追著我問嗎?」
蘇逸安的回答打斷了林輕語的話,然後林輕語便愣住了,待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林輕語恨得暗暗咬牙:「好你個蘇逸安,真夠陰的,你那時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還讓我去追著你跑。」
「誰說我討厭你。」蘇逸安頓了頓,「你討厭才是真的吧。當初去你打工的酒吧,折了五角星送你,還被當頭痛罵了一頓。」
林輕語聞言,反應了很久:「我什麼時候……啊!五角星!」她想起來了,「那個五角星是你送的啊!」她撓了撓頭,「大哥,我那是在酒吧工作!在酒吧這種地方工作很危險的好不好,每天晚上有個坐在角落裡的男人莫名其妙的送我五角星,萬一是變態怎麼辦,當然要及時喝止。誰知道是你……」
「真愛不就該知道嗎?」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蘇教授你的少女心能去和蘇夏拚一拚了。」
蘇逸安便聽著林輕語的話輕輕微笑。
每一天,他們都這樣在閒暇時間聊著,好像有說不完的過去,說不完的話。越是聊越是瞭解,林輕語偶爾會想起小時候老師和她說過的話,老師說蘇逸安生病了,當時沒覺得,現在想想,蘇逸安其實一直都生著病吧。
在他心裡,因為父母的突然離世,從小家庭的支離破碎,讓他不相信任何人會一直與他作伴。
他是一個因為害怕孤獨,所以拒絕與人接觸的孤獨症患者。因為不接觸就不會有期待,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望。他怕的,是被拋棄之後的空洞。
所以他依賴小時候的林輕語,因為在他童年裡,只有那一個林輕語,是沒有棄他而去的人,他們會分開,是因為他被迫離開了,也正因為如此,蘇逸安才會一直想著要回國來找她。雖然一開始不盡人意,但現在兜兜轉轉,蘇逸安也算是把一開始的那個林輕語,找回來了吧。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蘇逸安的樹枝上,粉嫩的花都凋敗了去,而嫩綠的新芽已經冒了出來,林輕語坐在樹下,看著陽光,感慨的說著:「之前你是樹的時候,我看著你落葉,現在你又變成樹的時候,我又看著你發新芽了。」她咧著嘴笑,「我也算是看過了你生死的女子了吧。」
本是一句玩笑話,可聽在蘇逸安的耳朵裡,卻有不一樣的感覺。
林輕語說得沒錯,若認真算來,他真正重逢她的時候,應該是正逢他心靈失望乾枯,落葉之際,因為那時,他確實對林輕語和自己,都已經失望透頂。而現在,也確實如枯木逢春,新芽初生,又是勃勃生機的一年伊始。
林輕語後背靠著他蹭了蹭:「忽然好想這種時候能坐在你懷裡啊,被抱著,有溫暖的胸膛……」她說完,笑了笑,又道,「不過你是這樣也可以,可以給我遮陰。蘇逸安,現在不論你是什麼樣,我都喜歡。我會陪著你,就像你願意給我解開心結,所以陪著我來到小時候一樣,我也願意陪著你,一起長大,就算你是棵樹,我也誓死捍衛你在這塊土地裡生存的權利。我會保護你的。」
「你不回去了?」蘇逸安問她。
「回不回去其實沒什麼關係,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不管明天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害怕。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樣。就算風雨再大,只要你在,我就內心安定。」
蘇逸安在她身後,感受著她的體溫,沉默著沒有說話,樹上新芽在陽光照射之下鮮脆欲滴。
林輕語腦袋靠在樹幹上,眯著眼睛,在中午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射下,林輕語有點迷迷糊糊的想睡覺,她嘴角掛著微笑,依靠著蘇逸安,就這樣緩緩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