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熹見這人因身形肥胖伏在地上幾乎團成了一個圓圓的肉球,似乎輕輕給他個力便能在地上滾動起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真踢上一腳的打算,憋著笑意道:「你起來吧。」
「微臣多謝公主!」那人又在地上磕了個頭才理著衣擺起身,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意。
寧淮開口介紹:「公主,這是豐咸縣縣令李成水李大人。」
「是是是,正是微臣。」李成水雙手並在身前,對文子熹笑著猛點頭。
「嗯,」文子熹點點頭算是應了,又轉頭問向寧淮,「咱們快些走吧,你不是說今天晚上得趕到縣城裡去嗎?」
文子熹夾夾身下馬肚,馬兒剛想邁步卻又被她勒著韁停住,只能在原地轉個半個圈兒。
李成水像是怕馬的樣子,縮著脖子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寧淮看了看見了公主就一臉謹慎唯諾的李成水嘆了口氣,朝馬上的文子熹伸出一隻手:「公主先下馬吧,臣有話跟您說。」
「哦,好。」文子熹應聲,抓著寧淮前臂,翻身躍下了高高的馬背,腳落地的時候有些沒站穩,微微向前傾了兩步,寧淮忙順勢把著文子熹上臂把她扶定。
兩人動作有些拉扯,但一舉一動卻又說不出的自然,自然到了文子熹和寧淮自己都沒發現。
但一旁的李成水卻是看得明明白白,他見文子熹下馬的時候踉蹌了兩步本還想伸手上去扶一扶,但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多餘,便悄悄縮回了手,看了看眼前這被寧狀元攙著的粉面含春的公主,那一份懊惱竟愣生生不敢生出來。
狀元郎倒是回來了,卻萬沒想到還能帶回個公主。
「我要跟寧淮說話,你還愣在這兒幹嘛?」文子熹站在寧淮身側,瞥了一眼眼前這小心翼翼的縣令大人。
李成水當即回過神來,一邊嘴裡不停向文子熹賠著不是,一邊轉身哼哧哼哧地跑了,似乎生怕留的久了惹得文子熹不高興。
文子熹看著李成水身材雖不輕盈,卻沒想到他跑起步來很是靈巧,提步起步間還一蹦一躂地,隱隱可見兩腮脖子上的肉在一上一下地震動,像極了御花園池塘裡的青蛙。
文子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寧淮順口問道,眼睛朝著文子熹視線方向看去,臉上便也有了一層笑意。
「笑我們的狀元郎衣錦還鄉,竟還惹了這麼大的陣仗,又是鑼鼓又是鞭炮,嘖嘖,這待遇連本公主都沒有呢。」文子熹打趣道。
寧淮聽了這話,又看了看遠處整齊列著的來「恭迎」他的人,沒有言語。
「嗯?」文子熹拉拉寧淮衣袖,她本以為寧淮聽了她的話後會又是一陣羞窘。
寧淮伸手指了指那行人後放著的兩頂轎子中其中較大的一頂:「你待會兒就坐那頂轎子去豐咸縣城可好?」
「坐轎子?」文子熹不解問道。
「咱們此行明明是私下出來的,為的也不是什麼公事,本是應該無人知曉我,現在還帶著你,會回來這豐咸城才對。」寧淮道。
「對哦。」文子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和寧淮明明是瞞了身份來的。
寧淮嘆了口氣,無奈地攤手:「現下不知怎的被這縣令大人知道了,特地出城來迎接咱們,好在他也沒到處聲張,這些來迎接的人也都是他府上的人,他是來邀我……呃……和你,一起去他府上歇一兩天。」
文子熹瞪大了眼睛:「那,那怎麼行!阿淮的母親還病著,可不能耽擱,我們要回你家照顧你母親去!」
寧淮沒想到文子熹竟還記掛著他的母親,面上微露出片刻的錯愕,之後眼神便變得柔軟如水。
他總以為她心裡只存了出來遊玩的心思,哪知他的淑陽公主遠比他想像的懂事細心得多。
「謝謝,」他終於還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她垂順的頭髮從他指縫溜過,滑滑的「我母親已經被李縣令接到他府上去休養了,咱們今晚去李大人府裡歇一晚上也可,他備了轎子,你坐上比馬車舒服些。」
文子熹抬起腦袋任寧淮揉她披散的頭髮,翹著嘴角像隻得了愛撫的貓。
「那轎子本是給你準備的對不對?」文子熹用眼神示意了那頂裝飾得頗為華麗的轎子,「他們不知道我會跟著你來。」
寧淮點點頭。
他們確實不知道他會帶著未過門的媳婦回來,且這媳婦還是當今聖上和皇后的獨生愛女。
文子熹卻搖了搖頭:「真是的,兩個大男人還備什麼轎子,直接騎馬不就行了?」
寧淮一笑,悄悄壓低了聲音道:「李大人呀,不好騎馬。」
文子熹本還不解,但在看到遠遠恭敬候著的李成水便隨即反應過來——這以李大人的身形嘛,要上下馬確實是困難了些。
——
李成水帶的人不少,跟寧淮此行的人匯在一起,擁著兩頂頗為華貴精巧的轎子朝豐咸縣城進發。
到達豐咸縣城的時辰很是合適,太陽剛落,日暮初起,天際暈了一層朦朧的紅,像是姑娘臉上的胭脂。
文子熹坐在被轎夫抬得平穩的轎子裡,掀起轎簾一角,好奇地打量著豐咸縣城窄小卻整潔的街道。
下了學的孩子躋著布鞋,背著打了補丁的書袋在街上跑跳,路邊住家裡有劈里啪啦的鍋鏟翻炒聲,繼又飄來一陣飯菜的香味。
其實也不是很香,但聞著就是讓人莫名地有食慾。
不知是哪家的母親扯著嗓子叫了一聲「狗蛋回來吃飯!」一個正躲在牆根兒打量著這行又是騎馬又是坐轎子的老爺們的男孩子便立刻應了一聲,撒丫子跑回家去吃她娘煮的熱騰騰的飯。
文子熹突然覺得有些餓。
路過一個街口,有小販做完了一天的生意正在忙著收攤,周遭圍著幾個還兜著圍嘴的小孩子。小販身後的草垛上扎著幾根竹籤,有的竹籤上還串著幾個破了形賣不出去的糖人。
小孩子們吃著手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草垛上的糖人。
小販蹲下身摸摸幾個孩子的頭,拿過一個缺了耳朵的「兔子」分成幾塊,各自遞進了那幾個小孩子嘴裡。
小孩子嘗到了甜高興得不得了,拍著手從糖人攤跳跳噠噠地散開。
文子熹咽了一大口口水,看向糖人的眼神和那些小孩子怕是沒有什麼差別。
她長這麼大還真沒吃過糖人,宮裡向來是什麼精緻可口的點心都有,可就是沒有這些民間的討小孩子喜歡的巧玩意兒。
小時候有小太監從宮外給她帶了一個糖人回來,她寶貝得不得了,捨不得吃,拿油紙包了揣在懷裡準備每天晚上舔一口。哪知道時日正值盛夏,糖人兒在她懷裡放了沒一會兒便全化成了黏糊糊的糖漿,漏了她滿衣裳。
當時她看著已經化得沒形兒的糖人還不敢哭出聲來,只能一邊流淚一邊伸舌頭舔乾淨了紙上殘餘的糖漬——那糖人是小太監偷偷給她帶進宮的,父皇母后知道會責罰。
那天夜裡她帶著小丫鬟悄悄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坑,把沾著糖的衣裳和串糖人的竹籤埋了,還對著那個「糖人之墓」立了個誓:待她淑陽帝姬長大了嫁出宮去,一定要吃遍天底下所有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