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熹和寧淮陪江氏用完了晚膳,又都坐在她床前跟她聊了會兒天,待看外面天色有些晚了,便各自回李成水為他倆準備的房間去休息。
一入了夜,李宅各處都點起了昏黃的燈盞,花園池塘邊也有一盞,雖然外面罩著燈籠,但風一吹過裡面的火苗還是在微微地晃。
寧淮把文子熹送到她住的房間門外,雙悅本在屋內候著文子熹回來,但見寧淮來了便找了個理由躲到一邊兒去了。
文子熹在房門口站定,偶一抬頭,發現今夜天空上的星星格外的繁密,一顆一顆閃爍著擠滿了天空墨色的畫布。漫天的星輝匯成一條銀河,美得不像話。
她扯扯寧淮衣袖,指著天空高興道:「阿淮快看,今晚上好多星星。」
寧淮抬頭看了眼星星,視線隨即又回到文子熹身上。
燈火雜著月光灑在她未施一絲粉黛的小臉上上,皮膚顯得愈加瑩白如玉,她的眉梢因為愉悅而輕輕揚起,一雙眸子似乎比這夜空還黑,倒映著天空閃爍的星辰。
很美。
文子熹注意到寧淮正盯著她看,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啦,但你這樣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寧淮一笑:「我在看星星啊。」
心道前些日子在上書房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我。
文子熹不解:「你看星星就看天上啊,老看著我幹什麼?」
她臉上又沒長麻子,哪來的什麼星星。
「星星在你眼睛裡。」寧淮說完,輕輕拉著她擁入他懷抱。
文子熹眼前是寧淮的肩膀,鼻尖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蘇合香,有些懵。
剛才是誰主動來著?好像不是她。
她,是不是被阿淮主動抱了?
文子熹扭了扭身子,發現自己好像是正被人緊緊擁著,沒有做夢。
「別動。」寧淮頗為貪婪地嗅著她髮間的香氣,不同於白日在馬上,他可以騰出雙手來好好擁住懷中的這一團香軟。
專心擁著就好。
文子熹緩了好久才從「自己正被阿淮主動擁著」的呆愣中回過神來,唇角揚起,垂下的雙臂輕輕環上他精瘦的腰。
然後,收緊。
寧淮感到她的回應,微側過頭,悄悄吻了一下她的髮。
文子熹不知,滿心都想的是要緊緊抱住這個難得主動寧淮不能讓他跑了。
於是乎,環著寧淮腰際的手臂開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寧淮本想就靜靜抱她一會兒,哪知這妮子跟怕他會突然消失似的把他越抱越緊。
呃。實在有些勒得慌。
寧淮鬆開環著她的手臂,拍拍她的肩膀:「你抱太緊了,鬆開一下。」
文子熹閉著眼睛臉貼在他胸膛,仍不撒手:「你答應我以後多抱抱我我就鬆手,就是多像剛才那樣抱我,不准總是推開我。」
寧淮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文子熹頭:「我何時有推開你過?如果以前有的話,那麼我現在答應你,我以後再也不推開你了可好?」
「真的?」文子熹甕聲甕氣地問,終於鬆開寧淮腰際的手。
寧淮給了文子熹一個寬慰的笑,手輕輕托在她後腦讓她仰起頭和他對視:「當然是真的。」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另兩件房「我就睡在旁邊那間客房裡,離你這兒不遠,你今天應該也累了,好好歇一晚上。」
「那……」文子熹還有些不太確定,剛想讓寧淮再重複一遍他說過的話,身子便又被輕輕擁了一下。
「這樣夠了嗎?」寧淮問,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一般。
「夠了夠了,」文子熹臉上又是喜又是嬌,看著寧淮的走去了他睡的客房。
寧淮進了屋,文子熹也打算回屋梳洗歇下,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好心情地向外瞅了一眼。
這件客房正對著李府的花園,花園園心點了一盞搖搖晃晃的燈,朦朧照亮了花園一塊小小的景。
她看見一條鋪的乾淨整齊的石子路像是從夜色裡穿來,一直蜿蜒延長,被燈盞施捨般的光些許照亮,然後又默默隱在黑暗中。有一塊造型怪異的假山石默自立在石子路邊,旁邊,是一池子沉靜到沒有漣漪的水。
風過,燈影搖晃,給這園景添了分鬼魅。
文子熹的瞳孔倏地縮緊,臉上的笑意淡淡消隱,後脊泛起陣陣寒意。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前世最後那日,那個宅院,她撞見馮淵摟著一個婢子倚歪在塊假山石上,然後她便被馮淵一巴掌扇進了旁邊的池子裡。
胸腔裡仿佛又湧出那股溺水的憋悶感,文子熹抓著門框的指節青白,胸口上下起伏似又喘不過來氣一般。
「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怎麼就在門口站著不進去,您是有哪兒不舒服嗎?」雙悅估摸著寧淮已經跟公主說完了話,剛一回來,卻見到公主獨自待在門口吹著風,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遠處李府的花園。
很普通的小花園,雙悅順著文子熹的視線看了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文子熹聽到雙悅的聲音,回過神來,腦子裡那根緊繃的弦終於鬆了,長舒了一口氣:「沒什麼,咱們進去睡吧。」
天底下的園子樣式無非就是那麼幾種,況且她已經重生了,還怕什麼,不怕。現在是在豐咸縣,又不是在京城。
雙悅伺候完了文子熹梳洗,躺在偏間供伺候的丫鬟休息的小床裡,很快便睡沉了。
文子熹懷裡緊緊抱著文子延臨別借給她的老虎布偶,耳邊隱約聽著雙悅均勻的呼吸聲,也緩緩闔上了眼皮。
眼前一片混沌,像是霧,散不開。
好冷,文子熹睜眼,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浸在冰冷的水裡。
「救……唔!」她看見她想要呼喚救命,然一張嘴便吃進去了一大口水,鼻子也被水封住,肺裡沒了空氣。
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文子熹看見自己在水中無力地掙扎,岸上站著馮淵,手背在背後,面上掛著嘲諷的笑意。
也沒有其他人,沒有那個奮不顧身把她從水裡撈出來的人。
文子熹看著自己掙扎了幾下後身子便全部沉到水裡。
一陣氣泡翻湧過後,水面恢復平靜,平靜到仿佛剛才這裡根本就沒有過一個掙扎著叫救命的人。
突然,畫面一轉。
將軍府奢華威嚴,外堂裡前來恭維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再向內,宅院深處的寢間裡,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床前,眼睛盯著那扇大開的房門。
不知這樣等了多久,似乎是直到夜幕已深的時候,終於有一個喝得爛醉的男人走進了那扇大開的房門,是馮淵。
她看見自己迎了上去,氣哼哼地跟那爛醉的男人說著什麼,好像沒說兩句,也不知是那句話惹惱了那爛醉的男人,馮淵突然變了臉色,一個巴掌扇在她半邊臉上,直接把她打得跌坐在地,嘴角溢出絲絲血跡。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那男人的拳頭卻似雨點一般落在了她已經消瘦得過分的身子上。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求你,求求你。」她抱著那男人的腿哭著求饒,涎水混著淚水一直順著下巴流到地上,然那男人聽到她的求饒後似乎更增了興致,一拳砸在她後背心上,她的求饒換來了一陣更加猛烈的拳打腳踢。
好疼啊,疼,文子熹在地上蜷縮著身子躲避砸來的拳腳,滿臉是淚,朦朧中又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阿淮,是我不好,我錯了,你在哪裡,我好疼,好疼。
阿淮,有人欺負我,打我,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
阿淮,你可不可以來救救我。
……
「阿淮!」文子熹猛然從床上坐起,心臟跳得瘋快,滿臉的汗水和淚水。
她空著眼神看了看這屋裡的陳設,便立刻掀開被子下地。
雙悅被文子熹睡夢裡突然的一聲「阿淮」驚醒,一睜眼,便看見只穿著件寢衣還光著腳的公主正打開門栓欲出門去。
「公主!」雙悅忙叫道,然文子熹似沒聽見她的聲音一般,飛快地跑了出去。
雙悅忙起身往外追。
文子熹淚水還在不斷往外湧,怎麼收也收不住,披散著頭髮,光著腳直直朝寧淮所住的房間奔去。
文子熹跑到寧淮房門口,手掌不停拍打著寧淮緊閉的房門:「阿淮,阿淮你在嗎?」
「阿淮你開開門好不好,我怕,阿淮,嗚嗚……」
「嗚嗚……阿淮……你在哪兒……」
寧淮睡夢中聽到有人在敲他門,剛一轉醒,耳邊便是文子熹淒慘的哭聲和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文子熹嘴裡還不停念著他的名字。
聽到她的哭喊,寧淮猛地睜大雙眼再沒了困意,飛身跑到門口打開門栓。
門一開,文子熹便哭著撲進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