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大人,這都是謠言…”
方仲和的聲音在內響起,周六郎腳步停下。
“都是那范江林對撫恤不滿,先是找我要更多的錢絹,我不是說不舍得錢絹,我能把我的錢都給他們,但這畢竟是朝廷規矩,我給他了別人呢?”
“所以他就四處造謠?說你是奪功騙賞?”
官廳裡的聲音透過門窗傳出來,門前的小吏看著周六郎。
周六郎衝他抬手施禮,那小吏猶豫一刻,抬腳進去了,不多時聽得其內傳出趙成的聲音。
“進來吧。”
看著周六郎進來,方仲和躬身告退。
“這件事我會嚴查的,戰後人心激蕩,要注意安撫,你且去吧。”趙巡檢說道。
方仲和應聲是,又和周六郎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什麽事?”趙成看著他問道。
那次之後,趙成對這個下屬後輩多了幾分親近。
“有關臨關寨的事。”周六郎說道。
自從兩天前一個叫范江林的在官廳前痛罵方仲和貪功冒領賞,雖然當時就被兵丁吏員們趕走了,但這件事不僅沒有就此了結,反而私下的傳言越來越多。
說當初臨關寨這方仲和根本就不想守,是被幾個人勸住的,說好守一個時辰,結果半個時辰不到方仲和就自己先跑了,引得軍心渙散,導致守城的兵丁寥寥,只有那二十幾人守城到最後以身赴難。
方仲和顛倒是非,瞞自己臨陣脫逃之罪,搶守城勇壯們的功勞為己用,當真是敗類,朝廷重用這等小人,必將為大患。
龍谷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再加上又是這種熱鬧閑話,很快傳遍了全城,引得議論紛紛。
這種事到底不是什麽光彩事,身為西路巡檢的趙成不得不叫來方仲和詢問。
“方仲和說是那個傷兵對撫恤不滿才惡意中傷。”趙成說道。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軍中總有很多兵痞子,戰時怕死戰後計較功勞,欺凌弱小,煽風點火鬧事唯恐天下不亂。
“大人何不找范江林問問?”周六郎說道。
找那傷兵來詢問?他這這個巡檢親自詢問這個傷兵?這可不是問一問的事,這就意味著官廳的態度。
只要叫了這個傷兵來問,且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已經表明官廳信了傳言了,也就是對方仲和起了懷疑了。
這種事,不好吧。
這周六郎年紀雖然小,到底是官宦人家子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趙成看著周六郎一刻笑了笑,看來應該是如此了。
“你認得他?”他問道。
周六郎應聲是,沒有隱瞞。
趙成點點頭,果然如此,所以說世上的事都是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有關乎自己了,才會出面理會,他來回踱了幾步。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他停下腳問道。
“他不說假話。”周六郎站直身子毫不猶豫的說道。
竟然答的這樣乾脆。
他不說假話,那豈不是說方仲和說假話?
就是認識的人,也沒這樣直白的斷定的吧?按照常規來說,不是該猶豫的說我也不清楚,所以想請大人費心定奪之類。然後他考慮一下,勸說安撫,然後周六郎再請求,然後他再決定給不給他這個面子….
面對完全不按套路來的周六郎,趙成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且我相信當時的情境之下,他們幾個弟兄肯定不會棄城而走。而且肯定會守到最後一刻。”周六郎接著說道,面色肅重,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攥起來。
“六郎啊。”趙成又轉了轉身,停下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戰場生死不定。刀箭無眼,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周六郎點點頭,抱拳施禮。
“所以請大人召范江林查問。”他說道,“也好還方大人一個清白。”
趙成看著他,沉默不語。
周六郎也抱拳躬身不動。
室內陷入凝滯。
其實這件事真要鬧起來對自己也沒好處,畢竟戰前布置失誤也有他的一部分責任,這件事如今這樣皆大歡喜就此揭過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趙成看著眼前躬身不動的少年郎。
原來是認得的,看來關系還匪淺,那麽說上次戰時他堅持要拍援兵接援,也是因為這幾個人吧…
那周監察說的那些話,也許並非…
陳相公…
那就再賭一次?
成點點頭說道,“那就問問吧,這樣鬧下去,對方大人也不好。”
“多謝大人!”
周六郎躬身深深,咬住牙。
多謝大人!多謝!
家裡的大門被敲開的時候,看著幾個官廳的精兵,范江林的媳婦有些害怕。
終於惹惱官府了嗎?要被抓走了嗎?
“找我的嗎?”范江林在院子裡拄著拐站起來,神情淡然,看著媳婦,“你收拾東西去四叔那裡吧。”
當初決定鬧起來的時候,兄弟二人還有些爭執。
“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為什麽這件事你去不讓我去?”徐四根說道,“當初我被人欺負,你們就不怕那些當官的,過來替我抱不平,怎麽?如今三哥他們都這樣了,我還要顧及這官身避禍嗎?我要這官身有什麽用!”
“老四,你要這官身還有大用。”范江林說道,“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兵,我鬧大可以吸引官家們的視線,也不會引來太大的麻煩,最多被關起來罷了,但你要是鬧,就是官身鬧事,這對於官府上峰來說,是決不能容忍的事,我來開路,你來後續,把這件事鬧起來就是我們的目的,再說,如今就剩我們兄弟兩個了,妻子倒也罷了,男人沒了再走一路,棒槌那裡,可還有個小的,要是你我都出了事…也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們慢慢來,我們各自來。”
徐四根眼圈發紅,看著他。
以往思維慎密,出了事安排決定怎麽做的都是徐茂修,他們弟兄省心,只出力就好,現如今三哥沒了,大哥就站出來了。
“好,我知道了,我聽大哥的。”他點點頭,“我們慢慢來。”
嬰童的哭聲打斷了范江林的走神,兵丁面色肅然,示意他跟他們走。
“大郎。”媳婦拉住范江林哭道。
“是誰找我?什麽事?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去的。”范江林說道。
反正他已經在官府眼裡是一個無賴,那就賴到底。
“巡檢趙大人招你過去問話。”兵丁倒沒有隱瞞說道。
巡檢大人!范江林一怔,旋即大喜。
徐四根也得到消息了,趕過來親自陪著范江林去巡檢廳。
“巡檢大人竟然過問了。”范江林很激動,“這下好了..”
“是啊,巡檢大人竟然過問了。”徐四根也很激動,雖然當官時間不長,又是群牧監的官,但也多少知道一些官場的規矩。
巡檢大人招來詢問意味著什麽他心裡也多少明白。
真是太意外了!沒想到會這麽容易,這麽快!
是弟兄們的在天之靈保佑吧。
徐四根深吸一口氣扶著范江林邁上台階進了官廳,他們進去的時候,周六郎從側門走出官廳,看了眼相攙扶向內而去的二人。
“這是妹妹給你的凍傷膏藥…”
“..這是妹妹給你送來的端午香包…驅蚊蟲…”
周六郎低頭重重的吐口氣,什麽妹妹給我送的,那臭女人從來都不把他當哥哥,是他把自己當弟弟看吧。
這個徐茂修,他從來沒有睜眼看過一次,如今甚至記不清長什麽樣。
周六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抬腳大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