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手攥了攥,感覺掌心的汗津津。
適才這短短的一刻,簡直讓人幾乎窒息。
不過,這女子…
他忍不住去看那邊的程嬌娘。
殿內適才吵鬧的那般凶險熱鬧,她始終站立神情安然,明明事件圍繞她,但偏偏她似乎置身事外看熱鬧一般閑閑。
當然這種場合可跟上一次馮林彈劾她不同,自辯是完全不能服眾的,太后也不會聽,沒想到她沒有自辯,而是直接點頭認了。
事情都是好壞兩面,福禍自來相依,她能引雷,所以引來今日之禍,但她能引雷,偏偏也就能解今日之禍。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倒是白費了他適才的緊張,以及張純的言語口舌。
這個女子,每次都是這樣讓人死去活來提心吊膽,但偏偏最後都是舉重若輕的化解了,搞得他們到像個傻子一般。
不,不是他們像傻子,而是他們太聰明了想的太多,而這個女子因為曾經癡傻所以想法直來直去,化繁為簡,直擊所需….
關鍵是所需啊,人都有私心,人都所需啊。
“那怎麽印證?”
太后的聲音打斷了陳紹的亂想,他忙收正神情看向程嬌娘。
“再待雷雨日,我能在世人印證引雷。”程嬌娘說道。
“再待?一年半載要是沒有雷雨日呢?”有朝臣說道。
這自然是高凌波的人。
此時的高凌波已經沉默不語,安靜的似乎先前的癲狂從來沒有過一般。
這種沉默自然不是已經放棄了,那沉默的垂下的視線裡必然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凶光。
“對啊,平王可等不得。”太后說道。
“不會那麽久,三五日內必然還有雷雨日。”程嬌娘說道。
“程娘子可真厲害,能呼風喚雨啊。”又有朝臣似笑非笑道。
程嬌娘看向他。
“風雨就在那裡,而且通過各種方法提醒著世人。”她說道,“你看不到,是你愚鈍而已。”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但旋即大駭忙低頭躲。
這種時候笑豈不是找死。
虧的是所有人都注意程嬌娘,沒理會他。
那朝臣面色鐵青,憤憤的哼了聲,要說什麽也沒什麽可說的。
“真不愧都是江州。”他嘀咕一句。
順便替高凌波出了口被張純罵的氣。當然聲音太小,張江州沒聽到。
“既然如此,就由中書安排。”太后說道,事情到此也心焦力瘁,一面手撫著額頭。
陳紹上前領命。
“陛下病情未知,臣等當在宮中輪值。”他又說道。
太后沒力氣的擺擺手示意同意。
“就由陳大人你們定奪吧。”她說道,一面轉頭看著昏迷不醒的皇帝,頓時再次悲從中來。
“陛下啊。”
太后扶著臥榻大哭起來。
頓時滿屋子響起哭聲。
而此時的皇宮外,平王遇難,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經傳出來了。但由於宮門緊閉,朝臣們都還在皇宮內,具體的事都不清楚,傳的沸沸揚揚。
高凌波可以舉著先帝賜的玉帶闖宮門,其他人可沒膽子。這個時候,直接被禁軍斬殺在宮門前都是你活該。
不過高凌波都舉著玉腰帶闖宮,想來事情一定準的不能再準了,頓時在外的朝臣們都人仰馬翻亂了起來。
周老爺的書房裡擠滿了人,七八個清客都在奮筆疾書。
“簡單點,簡單點,他們也都不是傻子。最要緊是快些把書信送去。”周老爺一邊踱步一邊說道。
“西北的多寫幾個,他們都不在一個地方。”
“陝州的寫兩封就夠了,寫給族長一個,再寫給知府一個。”
“老爺,知府那裡肯定不缺咱們的。”一個清客說道。
周老爺呸了聲。
“那也不能少咱們周家的。”他說道。
合家合族都在陝州呢,面子怎麽也得過得去。
清客點頭忙應聲是。繼續寫。
來到這邊的屋子裡,周夫人正帶著仆婦翻箱倒櫃,將喪事要用的衣衫布料都找出來。
周老爺看的心煩,抬腳走出來,院子裡也是一般的熱鬧。家中的子侄們帶著管家小廝正在撤去喜慶的燈籠遮住雕紅。
倒是只有一個閑著。
“平王真的死了?”周箙怔怔說道。
“真的死了,這還有什麽假的,誰敢亂傳這個。”周老爺沒好氣的說道,“連皇帝都…”
雖然在自己家中,周老爺還是沒敢說出那個字。
周箙轉頭看著他。
“那,就不用成親了。”他說道。
啊?什麽?
周老爺愣了下。
“嬌娘她就不用成親了。”周箙說道。
皇帝如果不在了的話,大喪期間肯定是不能婚嫁了,就算不死,病著這婚事也辦不成了。
周老爺哦了聲。
“那也是應該的。”他說道。
“父親,平王死了。”周箙再次說道,在死字上加重語氣。
平王…
周老爺愣了下,忽的想到什麽,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 父親,劉大人得了風疾。”
“當然,她一定會乾掉他,對於那些妄圖覬覦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乾掉了事。”
“我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或許就跟借力打力射殺那潑皮無賴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觀觀主以及奸夫那樣吧。”
耳邊忽遠忽近的響起話語。
都死了…
劉校理,什麽觀主,太平居前的潑皮,身敗名裂滾出京城的馮林…..。
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糾葛的,想要她的財物的,那些威脅她的,對她不利的…
“你難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誰嗎?”
是平王!
這個年輕的唯一儲君,將來還會在位很長時間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將很長時間的影響左右著朝堂,而且這種左右還會延續他的子孫…..
有平王在。他們周家程家就休想翻身…
“親事是小事。”
周老爺的耳邊響起那女子重複過幾次的話。
可是不是嘛,何止親事是小事,連平王都是小事….
連平王都死了…
是,她,嗎?
周老爺想要問,但這句話卻是打死也不敢問,隻覺得腿一軟,手扶住廊柱。
我得親娘老子啊!
……………………………………
“我就說嘛,半芹你不用做嫁衣,誰要是沾染了你家娘子。就一定倒霉。”
張家宅院裡,張老太爺笑道。
回應他的是女子更大的哭聲。
“哎呀,老爺,您就別逗半芹了。”老仆跺腳說道,“這都什麽時候了!”
他又忙去安慰哭泣的丫頭。
“都還說不定。就是萬一..國喪,那過了再成親也一樣….正好你的嫁衣可以慢慢的準備。”
“哎,那可不一定。”張老太爺立刻說道,“半芹哭只怕不是因為做不成嫁衣吧?”
老仆覺得面前的丫頭身形一僵硬。
“半芹,平王殿下,可是被雷劈死了。”張老太爺說道,帶著幾分意味深長。“你是不是聽到這個才哭的?”
雷劈死的,雷劈死的….
丫頭伏地放聲大哭。
“..哎呀老爺,你可真是….你說這個幹什麽啊!”
“…哎呀說這個怎麽了?咱們不說,別人就不想啦?騙誰呢…”
“...老爺,你這是幸災樂禍還是什麽意思?我看您是太久的餓病沒犯了….”
“….哎萬平,你們這些家夥。到底是吃我張家的飯還是吃程家的,怎麽都向著她,麻煩又不是我惹的,怎麽都衝我來發火,真是倒霉。我就說嘛,只要沾染上她就一定要倒霉……”
…………………………………
“真是沒想到。”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感歎。
程嬌娘回頭看了眼,見是走在後邊的晉安郡王神情沉沉。
得到允許離開皇宮,這時候天色已經近傍晚,回頭重重的宮殿在夕陽裡變的越發的高大。
“真是沒想到。”晉安郡王接著說道,也看著身後的天空,“好好的天說變就變了。”
雖然他期盼過很多次平王死,也曾經親自安排過惡疾癘疫,但最終也都是計劃而已。
沒想到突然之間,平王就這樣死了。
還死的如此….
他是親眼看著那雷劈下來的,現在想起來,腦子裡還是震駭不已。
死了…
他的視線落在宮殿上,似乎又看到那個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經認不出模樣的少年…
可憐?高興?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五味雜陳吧。
不過…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起。
可恨的是這禍害死都要坑害別人一把。
“這就是無常。”程嬌娘說道。
天道無常。
“這也很正常。”她又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點點頭。
“是,無常便是正常。”他說道,“沒什麽可怕的。”
走出宮門,宮門立刻關上了,帶著一種慌張不安。
原本能夠停在禦街上的馬車已經被趕走了,程嬌娘和晉安郡王不得不沿著禦街上一路走出去。
走出禦街,終於看到路邊停著的馬車。
“娘子,娘子。”半芹聲音含淚接過來,都沒顧上提燈。
禦街上的燈火搖搖晃晃的讓這邊的路更顯得昏昏。
“走吧。”程嬌娘說道。
“我送你吧,這一趟回去之後,大約不便見了。”晉安郡王說道。
“程娘子。 ”
有聲音從一旁傳來
程嬌娘看過去,見秦弧慢慢的從一旁牆角的陰暗處走出來。
“秦郎君。”程嬌娘聲音有些驚訝。
真的一直在等啊….
“殿下,我想和程娘子,借一步說話。”秦弧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沒有多言,轉身便走向自己的馬車離開了。
“秦郎君,有勞你….”程嬌娘說道。
話未說完,秦弧上前一步,打斷她。
“是..你..嗎?”他聲音沙啞的問道。
隨風搖曳的燈光下程嬌娘臉上的神情沉寂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