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凌只覺得一陣惡寒湧上心間,且不說這法子是否能操作成功,他只消想想那個畫面,就夠受的了。
一家三口,兒子年紀最大,這像話嗎?
更別提,母親還是趙允初這傢伙……
為了打擊鄭凌,趙允初真的拼了,不過看到鄭凌難看的臉色,他還是十分得意,彷彿掌握了什麼鄭凌的死穴。
這時雲雁回才放下小孩,回轉過來,卻見鄭凌和趙允初之間流動著異樣的氛圍,不禁訝然道:「我剛剛不在,你們又吵架了?」
雲雁回心平氣和地勸他們:「多大的人了,小時候吵一吵也就罷了,這麼大了還吵架,這不是給外人看笑話嗎?都是一家人啊!」
趙允初:「……」
鄭凌:「……」
雲雁回那個「一家人」雖然沒有深意,但是他們兩個心裡虛,自然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雲雁回看他們不說話,又指著一旁正扶著阿歡體檢的秤砣教育道:「你看看他們,也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互幫互助,感情多好,何況你們還是有親戚關係的……」
從他自己這裡論起,自然是有親戚關係的,然而這話只會叫趙允初和鄭凌更加坐立不安了。
「你別說了,」鄭凌黯然道,「都是我的錯,行了吧,我去採風。」
看著鄭凌失魂落魄的背影,雲雁回詫異地問趙允初:「少見你大獲全勝至此,未必是最近口才漸長?」
趙允初甜甜一笑,「和雁哥兒待久了,我自然多少要長進一些。」
這話被鄭凌聽到,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
……
一下午的時間,慈幼局的大小孩子都檢查了身體,也量了尺寸。這一單比較大,裁縫鋪為了能夠如慈幼局要求一般,盡快做出來,還另約上相熟的同行一起完成。
鄭凌也采風完畢,收穫滿滿地回去。
後來回憶起來,秤砣想到,真是雲先生來了之後,慈幼局變得日新月異的。當他們判著肉吃時,不但有肉吃,還有新衣,當他們盼著新衣時,不但裁縫來量體了,還有大夫來診脈。
而第二天呢,慈幼局又迎來了三位翰林院的先生。
比較小的孩子不懂得翰林院的概念,只聽說是有大學問的人,大一點的倒是懂事了,便愈發驚訝。
從前,慈幼局只有少數孩子才有機會去小學做旁讀生,自然是選一些聰明、有天賦的孩子。
現在,他們卻得知,每隔一日,便有先生來上課,而且是每個人都能聽課。
秤砣又開心又覺得不可思議,他去找雲先生,抱著雲先生的手說:「婆婆說我這麼笨,日後肯定不能去小學裡,翰林先生能要我嗎?」
「子曰:有教無類。」雲先生說了這麼一句話。
秤砣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是雲先生要去忙了,所以等到上課之後,翰林先生——不對,先生糾正了,不能這麼叫他,叫他李先生就行。李先生介紹完自己後,問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
這時,秤砣就舉手問了,有教無類是什麼意思?
李先生一愣,告訴他們,這句話是聖人說的,意思是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能受到教育,當然也包括秤砣這樣的。而且,這能夠讓他獲得改變,越來越聰明,最後,不比別人差。
在秤砣心裡,這句話就很了不得了,聽不懂,但是其中的意思由李先生解釋出來,讓他覺得特別好。聖人很厲害,雲先生很厲害,李先生也很厲害,居然能知道這樣的話。
秤砣這一幫孩子年紀都在十歲以下,他們在李先生的帶領下,進行了開蒙禮,拜孔師,然後才開始講課。
所有人都非常認真,不止因為這是第一次上課,非常新鮮,他們年紀雖小,但是他們依稀知道,讀書很重要,這可能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種知道,有的來自於旁人之口,但更多的,則是親眼目睹留下的印象,不需要什麼道理來體現。
慈幼局的大孩子,有的讀了書,有的沒讀書,他們出了慈幼局之後,偶爾會回來看看,或有人傳來他們的近況。那些讀了書的哥哥姐姐,總是比沒有讀過書的境況要好很多的。
很多人都知道,有個從慈幼局出去的哥哥,被送去小學讀過書,後來自己爭氣,考上了大學,後來已經做了一家書院的先生,自己置了家院薄田,還娶了妻。
這個哥哥的命運,是很多慈幼局小孩羨慕的,這是他們所知中最好的未來了。
而拚搏,通常從慈幼局就開始,只有少數人能夠去上小學,這些人中能夠有下一步發展的,就更少了。
不過不能讀書,識字的話還能做很多事,選擇比不識字要多,工作的種類也更加體面。
現在有這麼一個「有教無類」的機會,叫他們怎麼能不珍惜。
……
又過五日,裁縫鋪便將新衣都送來了,大家圍在一起,排隊等喊到自己的名字,領新衣服。
所有人的新衣服都長一個模樣,除了尺寸不同,特別漂亮,是紅褐色的,還包著邊,胸口處繡了一些字,但是很多人都看不懂。
有識字的大孩子說,這上面寫的是每個人的名字,還有慈幼局的字樣。
秤砣領到自己的衣服後,興高采烈地摸了一遍,又試穿了一下,然後就嚷嚷開了:「不對,發錯了,這不是我的衣服!」
「怎麼不是啊?」小燕兒說,「秤砣哥,你看你穿著多合身啊。」
「再合身也不是,你看,這裡寫的不是我的名字。」秤砣指著自己胸口的字樣說,「秤砣是兩個字,這裡卻寫了三個字!」
「對耶!」小燕兒一看,果然是這樣,「秤砣哥真聰明,這真的不是你的衣服。」
雲雁回正在那邊幫忙一起發衣服,聽到秤砣在這邊喊,便走過來一看,「我看看,發錯了嗎?」他念出來衣服上的名字,「陳大全……陳大全是誰?這是陳大全的衣服?」
「你看,我就說,這是陳大全的衣服……」秤砣開心地說,忽然覺得有點不對,撓了撓頭,「等等,陳大全……好像是我的大名啊。」
「……」雲雁回哭笑不得,「秤砣,你還要想一下才記得這是你的大名啊?」
秤砣低著頭,臉都紅了,他覺得很丟人。
周圍的小孩都哄笑起來,「秤砣連自己的大名都不記得!」
「我記得,我記得!」秤砣小聲說,「哎呀我就是忘了一會兒!」
秤砣揪著衣襟,盯著那三個方方正正的字看,決定一定要把這幾個字記下來,以後就不會認錯了。
對於好多人來說,這也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怎麼寫的,頗感新奇,甚至拿著樹枝,在地上劃拉著臨摹起來。
林易看到這歡聲笑語的一幕,十分感慨,「這些都是好孩子,多容易滿足。」
「嗯。」雲雁回想,因為他們擁有的太少了,不過很快,鄭凌他們的公益廣告就可以登出去了。
……
月末的時候,鄭凌團隊的孤兒主題連環畫如期刊登,果然引起了很大反響。
雖說這期沒有《三國》連環畫,但是並沒有很多怨言,就算有,很快也消失了。
這連環畫對應的是一個很廣泛的社會現象,人們養不起孩子,無奈拋棄他們,再不敢去看,這些孩子在朝廷的供養下,努力生存。
連環畫中,普通人家用不上的一個舊七巧板,在捐贈出去,成為慈幼局孩子最珍貴的寶貝。有幸去上學的孩子,回來之後,將自己學會的字交給其他人,就用樹枝當筆,泥土做紙張……
通過《東京日報》這個平台,通過連環畫的呈現方式,慈幼局向東京市民呼籲,希望他們能夠把用不上的東西捐贈給慈幼局,吃穿用品,都可以。
有條件的家庭,也歡迎來收養這些孩子,他們大部分身體都很健康。
在連環畫帶來的感動之下,很多百姓立刻就翻找了家中用不上的舊物,送到慈幼局去。
甚至有很多宮人,搬了一個漂亮的大象形狀的滑梯來,放到空地上。
所有人圍在旁邊,幾乎所有孩子,竟然不知道這是什麼。無論是大象,還是滑梯,他們都沒有見過,根本不知道這是用來幹什麼的。
雲雁回給他們解釋:「這是八公主殿下送給大家的,這個叫滑梯,本來是公主殿下最喜歡的玩具。」
玩具?
孩子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玩具還有這麼大的嗎?他們這兒,最受歡迎的就是那架鞦韆了,但是和這個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它是根據一種叫象的動物外形製作的,你們應該聽說過吧?看,這個長長的就是大象的鼻子,眼睛在這兒,尾巴是這個。」雲雁回解釋著。
雲雁回這麼一說,好多人才恍然大悟,他們多少聽過,只是因為沒見過,一時對應不上這個可精緻的物件,聽了解釋後再看,果然是一樣的。
雲雁回又解釋玩法,扶著他們一個個上去,然後滑下來。
剛開始,大家聽說這是公主的舊物,還有些膽怯,但畢竟是孩子,漸漸就放鬆了,感受到樂趣的他們,笑著滑下來又繼續去排隊,一輪又一輪。
而到了晚餐的時候,更加叫他們歡喜的事情才出現。
因為有很多捐贈,平民捐了舊物,富商貴族不但捐了舊物,還捐錢糧,因此晚上加肉一頓。乳養婦人們,還在一旁發玩具給他們。
由於連環畫的深刻印象,慈幼局受到最多的,就是玩具了,七巧板、泥娃娃、棋子……應有盡有,足夠給每個人發一樣還有多了!
整個食堂都一片喧鬧聲,虧得是吃完飯才發的,否則他們一定無心吃飯了,這會兒全在互相看分到了什麼,並相約一起玩。
站在一旁看過去,這些孩子統一穿著趕緊的紅褐色衣裳,俱是合身的,經過這些日子來的肉湯和是不是一頓加餐,臉蛋全都飽滿了許多。
而在雲雁回的要求之下,他們也更加注意乾淨了,臉和手都洗得乾乾淨淨。經過先生的教導,在禮儀上也有了很大的進步,一頓飯下來,嘴邊都乾乾淨淨。
現在拿著玩具,更是揚著愉快的笑容。
不過是短短一個月不到,但是與此前已經大不相同了,透出一種朝氣蓬勃來。
一名在慈幼局待了五年的婦人都小聲對同伴說:「這哪裡像是孤兒,比我家的囝囝都好看。」
「就是,」她的同伴也點頭贊同,「我看還是翰林院的先生有本事,一個個以前皮得很,他們一教,現在看到我還會行禮了!」
「那肯定的,還有這一頓頓的肉湯餵下來,吃得好了,當然就用心學習了。」
「記得吧,以前有人來收養,總是挑挑揀揀,看也看不上。現在要是有人來啊,非得花了眼不成。你說一個個都乾乾淨淨,還讀書講禮,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也想收養啊!」
兩個婦人說著說著,眼神又落到了食堂角落,那裡坐著的,是一群十歲以上的少年,大部分已經十三四歲了。
「孤兒在慈幼局頂多待到十八歲,真不知道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有人來收養,肯定願意收養年紀小些的孩子,這樣養得親。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呢,處境就比較尷尬了。
他們若是年紀小一些,趕上這個好時候,被收養的幾率會增大很多。不過現在呢,好歹也趕上了尾巴,還能讀上一會兒書,以後出去找活兒,也比完全不識字的要好點兒。
可是,孤身一人,好點兒也好不到哪裡去。慈幼局能介紹工作,也有限。
理論上慈幼局的小孩,只被撫養到十五歲,而從十五歲到十八歲,這幾年算給他們的適應時期,還想住在這裡也可以,但就要交錢了,倒是比住在外面便宜,然而也得幾貫錢呢。
十八歲徹底獨立,十五歲就得開始賺錢了,有些孩子出去之後,賺不到錢,就跟著流氓混。
——說起來,最近開封府肅清風氣,做流氓也沒前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