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來了?
堪伏淵拉來一旁掛在屏風上的長衫披在青燈身上,笑道:「你真有趣。」
青燈趕緊回過神來,臉爆紅,手忙腳亂從他身上下來,差點兒又摔在地上。
結果青燈把自己打理好坐在梳妝台前時耳根還是紅的,剛才想什麼呢她真是。
黑髮如夜中海藻披在她纖細肩膀上,她單手吃力將她長髮挽起,堪伏淵卻從接過她長髮,隨意盤了下,從袖中抽出一支玉簪插在發間。
青燈心裡一震,對著銅鏡側頭望去,眼睛睜了好半天才回頭看著男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間的玉簪。
兩朵石榴花,一大一小,含苞待放,正是曾經在無妄城集市上他給她買的玉簪。
而這支玉簪,其實已經被她當做武器刺進了金蠶娘子飛頭的喉嚨中,她以為她再也找不回來了。
「去金草谷時,石牢裡瞅見一隻飛頭蠻的屍顱,血口大張,這玉簪就在裡頭。」堪伏淵淡淡道,「你膽子倒是大,送你的東西這般使。」
雖這般說,口氣裡卻無一絲一毫的責備,青燈嗓子啞了好半天才說:「你真好。」
男人一怔,似乎沒料到她說這般話。青燈轉回身子低下頭,手攥緊衣裙,「謝謝你,堪伏淵,你真好。」
片刻沒有回應,青燈正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準備抬頭時,堪伏淵伸手摸摸她的臉,玩著她的下巴笑道:「覺得我好,那你以身相許如何?」
青燈臉又是一紅,這男人不正經,趕緊拍開他的手,扭頭轉移話題道:「你說那個叫做飛頭蠻?是怎麼回事?」
話題轉移得生硬,堪伏淵也不提,坐在一邊茶几旁倒茶道:「南疆蠱術的一種,下蠱七七四十九天後,蠱蟲便聚集在人頭顱中吞噬血肉腦髓,活取此人頭顱,顱中蟲隨音而起,隨母蠱而動,蟲寄宿後人臉將發生變異,青睛眼,地鬼牙,頭顱如活物一般。」
青燈聽畢,心中幾分惶,蠱術當真驚悚,什麼話折子也寫不出這般的東西來,世間竟有如此術法,「那母蠱是在金蠶娘子陶笛中?」
「是。」男人抿茶。
青燈想了想,又道:「你什麼都知道,那我問你一件事兒。」
堪伏淵抬眼,青燈道:「金蠶娘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堪伏淵道:「你心中已有定論罷。」
青燈拉拉裙子,「我猜她是,她是師父的……可她看起來比師父老上許多啊,可她說……」
男人沉吟半晌,眸中泛過幾分狡黠,指指自己臉,「親一下。」
「哈?」
「親我一下,我便告訴你。」
「又來?」青燈嘴角一抽,想起以前剛見著這男人時他做出的流氓事兒。那時她還不曉得他是誰,以為是宮主的男寵,本是親臉頰,結果整張嘴巴都被他吃抹乾淨了。
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兒,又彷彿發生在昨日。
轉念想來,已經是將近一年前的事兒了,那個時候的自己,心如死灰,萬籟俱寂,強迫自己擺出平靜的微笑模樣,只想快快救醒徐孟天,然後不抱遺憾地死去。
那麼現在呢。
青燈心跳快了些,眼睫飛快地眨了眨,乾脆扭過頭道:「我才不,你不願說就罷了,明日我去問常封護法。」
男人支著下頜道,「你何時與常封好上了?」
「我才沒有好上,你瞎說。」
「也是,心裡依舊念著天哥哥不是。」
男人說的漫不經心,似乎調笑,青燈一聽氣了,轉頭瞪他:「你怎麼淨說風涼話,我心裡沒有——」她頓了頓,忽然間愣住,剩下的話塞在喉嚨裡怎麼也出不來,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堪伏淵,卻是幾分走神的模樣。
徐孟天。
如今徐孟天怎樣了呢。
見青燈沒有反駁,彷彿出神一般似乎在想誰,男人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收攏,最後依舊是淡淡的,起身道:「夜深,你早些休息。」
翌日。
嘩啦啦。
骨瓷咬開紗布,綁緊青燈的手臂,換藥之後感覺手臂異常沉重。
「金蠶娘子?」
常封立於院中,停下手中操練的長劍,桌旁茶香裊裊,他走到桌旁坐下道:「在下對這號人物略知一二,最近因為顧姑娘被金蠶娘子抓走,又專門調查一番,倒是曉得一些,按理來說,她應是死去多年。」
「那她……?」青燈一聽常封願意告訴她,忍不住站起來,又旁邊的骨瓷一把按下去,繼續包紮。
「十幾年前在下還是個小毛頭時,這金蠶娘子已經響噹噹的了。」常封道,「南疆來到中原,不僅是卓絕的蠱師,更是有名的美人兒,後來比武招親,嫁給紫劍山莊裡一位弟子,從此銷聲匿跡。」
「美人?」
嫁給紫劍山莊的一位弟子,果然是師母嗎?
「是,」常封笑,「那個時候除開上官家的千金和夫人,容貌最為出眾的便是她了。不過上官千金日後入宮,如今做了貴妃,而夫人遠居海外,自然江湖上她的風頭一時無倆。」
「夫人是?」
「宮主的生母。」
也對,生出個模樣如此妖孽的兒子來,這母親自然也是傾國之色。
青燈忽然想起江湖裡夜凝宮主殺父弒母的傳言,不禁打了個寒戰,趕緊迴避這個話題,她強迫不去追究這個問題的真假,轉而道:「那她是怎麼死的?」
「據山莊裡流出的謠言,是說一次吵鬧中那金蠶娘子離家出走,路上碰見仇家,受盡□後羞憤自盡。」常封抿口茶,「她是南疆蠱師,想來大抵是她的同胞用蠱術延續了她的性命,去世那年金蠶娘子三十出頭,無論如何不可能衰老到如今這番程度,這便是蠱術的反噬了。」
常封從容說完,看向青燈,又看看她手臂上的厚重紗布,道:「雖說是她抓了你,你怎對她如此感興趣?」
青燈低頭想了想,如實說道:「我想她是天哥哥的娘親。」
「所以?」
青燈也不知道所以什麼,一時間說不出什麼來,這時骨瓷已經包紮好收回手,那邊常封笑道:「看來如今年輕人魅力頗大,那徐少莊主顧姑娘至今惦記著他。」
惦記著麼。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覺得最後沒有幫到紫劍山莊,沒有報恩,但至少她找到了徐孟天的娘親,若是徐孟天醒來發現自己娘親還在世,該多麼好。
可如今徐孟天醒得來麼?
「常封護法,那最後英雄大會中,那大瀚海花……?」
常封神色閃了閃,似乎料到她會問如此,沉吟片刻道:「歸淨篁樓所有。」
「哎?」
青燈微驚,不是神樞堂,不是紫劍山莊,不是夜凝宮,是淨篁樓?
這日裡青燈聽常封護法慢慢說來,原來在夜滅鳳華門之事揭露之前,已經開始了最後的比武。
最後是神樞堂與紫劍山莊邵華。
邵華雖是三弟子,可這幾年頗得掌門重用,一套劍法在江湖年輕一輩中算是佼佼者,而此番出場的神樞堂選手卻未動殺機,想來顧忌對方是紫劍山莊的弟子,神樞堂向來以殺招致命,不動殺招反而劣勢許多。
雙方雖斗了數個回合卻一直是邵華佔上風,最終邵華勝。
眾人鼓掌之時,此時卻有一名白衣男子飛到擂台上,那時誰都不知是從哪裡飛來的,只是一晃眼,這人便憑空出現在擂台上了,彷彿從天而降的仙人。
此人身材修長,白衣飄飄,頭戴斗笠,垂下的紗遮住了眉眼,與邵華抱拳過招。
邵華本是勝者,自然不應,那人卻乾脆利落抽出劍,劍出鞘,寒光奪目,劍身薄似冰霜,幾近透明,眾人見了吸氣,正是寶劍驚霜。
那人道,若邵華贏了,他便將驚霜劍贈予他,若是敗了,此番勝者,便是淨篁樓,大瀚海花歸於他。
驚霜劍的傳說已經相傳百年,乃著名鑄劍師先人姜世鈞所造七劍之一,能得七劍其一,乃江湖人的夢想也不為過。
於是邵華答應了。
然後,三招定勝負。
青燈睜大眼睛。
「這淨篁樓白衣劍者已經在江湖中掀起軒然大波,之前從未有過這號人物出現,此番憑空現出,眾人唏噓。」
一向從容微笑的常封護法說此事時,眉宇間約莫有些凝重。
青燈道:「可淨篁樓並非以武擅長的門派,甚至只能算是半個門派,樓中多藥師,其中弟子幾乎是一半從武走江湖,一半經商走鏢。紫劍山莊與淨篁樓多年交好,也從未聽說過樓中能有這麼一位出色弟子……」
「正因如此,才來的稀奇,況且那驚霜劍具有靈性,並非普通人能駕馭揮舞的。」
青燈啞然。
有如此劍術的年輕男子……
「不過那時紫劍山莊三弟子邵華與他過招時,似乎非常震驚。」常封道,細細看著青燈的臉,目光不甚銳利卻幾分深意,「顧姑娘想到什麼了麼?」
青燈搖搖頭,「沒。」
青燈到晚上這件事情都沒有消化過來。
既然大瀚海花歸淨篁樓所有,那紫劍山莊與其還有交涉的餘地吧。
那麼之前自己從金草谷逃出,懷裡那朵大瀚海花花又是怎麼回事呢。
等到洗澡時才發覺又忘記叫老太太了來幫忙。於是黑著臉自力更生洗完,一點一點穿好衣裳,可惜腰帶一隻手怎麼也系不好,搬弄半天心裡毛躁,恨不得直接躺床上裸睡算了。
這時見門外一人走過,腦袋一熱就叫出來:「堪伏淵!」
那人影還真停下了,燭光昏黃韻圓,隱隱綽綽,青燈後悔得臉上滴血,希望他自以為聽錯,免得鬧出這般尷尬。
結果那人敲敲門便推門進來,來者紅衣,黑髮如墨,果然是他。
男人見她半坐在床榻間,衣衫半開,腰帶散開,長髮披瀉,一張小臉微微粉紅,似笑非笑道:「你怎曉得是我?」
「因、因為這地兒不常有人經過,而你住在我隔壁……」青燈恨不得抽自己為什麼要叫他。她記得昨日他離開時似乎有些不快,今日再看去便無多少神色,大地是她幻覺,心下竟幾分安慰。
「何事?」
青燈臉紅猶豫一陣,才決定破罐子破摔假裝自己繼續腦抽,幾分扭捏道:「能、能幫我繫腰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