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被拎在空中,掙扎了一下便不動了,上頭傳來堪伏淵無奈帶笑的聲音:「你若沉下氣再緩個一日,我便想出兩全其美帶骨瓷走的法子了。」
青燈心中跳了一跳。
明明只是聽見他的聲音,一顆被提起的心不知為何倏地放下了。青燈努努嘴,道:「淵哥哥你來得太晚了,全然不是擔心我的樣子。」
堪伏淵聽聞笑而不言,望了一眼徐孟天道:「徐大人,這倆傢伙我帶走了,還請多多包涵。」
青燈心裡想著,都拐走了還說客套話,真真虛偽。
不等對方應答,紅衣男子轉身跳下牆,一晃眼不見了。
徐孟天立於原地,擺擺手,身後齊齊的侍衛便如蜂一般朝宮門湧去。
夕陽的光芒斜射下來,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身邊一下人見他臉色凝重,白著臉猶豫好一會兒道:「徐大人,皇上那邊……」
「暫且封鎖消息。」徐孟天一字一句道,盯著堪伏淵消失的方向瞇起眼。
「是。」
「關於青兒的存在,也莫再皇上面前提起,但若他問起,便含混過去。」徐孟天餘光瞟了一眼下人,「如何去做可是曉得?」
那人汗如雨下,「是。」
「下去吧。」
「是。」那人怯怯退了。
徐孟天站了又站,士兵與身旁的人都被遣走,他便一個人立著,若有所思,約莫又是半柱香的時間,他對著寒湛湛的空氣開口道:「聖上對修羅先知大抱有期待,大祭司潛逃,明日祭天大典無法完成,不知又是牽連多少性命。」
他搖搖首,低低歎出口氣來。
身後一道蒼老聲音回應,「天兒莫急,辦法娘親早就給你備好了。」
徐孟天轉身,金蠶娘子佝僂著身形站在不遠處,她拄著枴杖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走來,徐孟天三步做兩步上前扶住老人,微微蹙眉道:「娘您怎麼又出來了,身子不好我不是叫您好生歇著嗎?小環呢,她沒伺候好你?」
「沒、沒,天兒想到哪去了,你娘親我身子還沒壞到那個地步去,在江湖中混多了,不叫人伺候的。」金蠶娘子咳了兩聲,抬頭摸摸徐孟天的臉,擠出一抹蒼老的笑容,「天兒莫急,他們不懂你,娘親懂你。」
徐孟天握住擱在自己面龐上那只蒼老的手,不言。
「修羅先知之力不好生用來造福天下,委實大為可惜,有它,統一武林,即可免除紛爭與同胞殘殺,也可以一致對外,若有國敵侵犯,守住這片土地自然不在話下——如今國家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天下也是恃強凌弱,若是能善用武林之力,大有作為,天兒你是想保護弱者,願這天下太平,娘親曉得。」
徐孟天閉了閉眼,才道:「娘,您莫再說了,剩下的事兒我來處理,您歇息吧。」
「天兒做的是大事兒,娘怎能不出一份力?」金蠶娘子眸中閃過狡黠的光,道,「那骨瓷在宮裡呆著的這段時日,娘對他下了蠱。」
徐孟天睜眼瞧著他。
金蠶娘子搖搖頭,「天兒放心,不是什麼害人的蠱,娘曉得你寶貝這修羅先知,這蠱名為『兩相隨』,原本是苗疆那兒情人之間使用的蠱,萬一另一方有難時,便可立即尋見,這子蠱存於他體內,母蠱在娘親這兒,有了它便可指出他所在方位,隨時將他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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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森林。
「啊……」
青燈咬緊牙關,掐住了男人的肩膀,整張小臉慘白的。
疼,當真是疼,她太久太久沒有真切地疼過了,習慣了麻木,疼痛捲土重來,竟變得如此不堪忍受。
現在續命蠱在她體內,五官感受格外鮮明。
「乖,忍著。」
堪伏淵切開她的心口附近的肌膚,將磨好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一燎,慢慢探了進去,面無表情說道:「以後再做出這種傻事兒,休怪我不客氣。」
語氣當真是冷颼颼的,青燈整個人疼得打哆嗦還忍不住回嘴,「對我不客氣,你捨得嗎?」
堪伏淵動作一停,抬頭彎起眼眸對她笑了一笑,笑的妖孽而殺氣騰騰,「小貓兒最近嘴叼了,嗯?」
語畢,手下便毫不留情將細細的匕首尖而扎進她心口,青燈眼眶陡然睜大,剛張開嘴巴男人順勢俯首,啪嗒一下堵住青燈的嘴,將她的尖叫如數嚥下。
他一邊極為動情地吻她,手下一邊動作。
骨瓷面無表情坐在一邊,什麼都沒看見的神情,實際上,他的確什麼也沒看見,只聽見嗯嗯的嗚咽與唇瓣廝磨吮吸的聲音。
等堪伏淵抬起頭,青燈的臉已經從慘白暈染成緋紅。
堪伏淵將匕首抽出,劍尖掛著一隻肥大的赤甲蟲,在青燈的目光中扭曲顫抖著。
青燈的臉又重新白了。
「這是續命蠱母蟲,將它拿去,這個時辰產下的子卵尚未孵化,母蟲一去,身體中其餘的無法成活。」堪伏淵淡淡說著,將匕首又在火堆上燎,火焰中甲蟲燃燒發出辟啪的脆聲,極快地化為灰燼了。
堪伏淵轉過臉來,盯著她道:「顧青燈,將這種東西往你自個兒身子裡塞,你好大的膽子。」
青燈本想回嘴,但見堪伏淵神情很是嚇人,悻悻閉上了。
恢復了活死人體質在他懷裡,傷口的痛感漸漸消失,青燈趕緊將自己的衣帶繫好,雖是只有他見得,但這荒郊野外地露著身子她很是不習慣。
颯——
夜風吹過。
青燈眨了眨眼,慢慢鬆開了堪伏淵的肩膀,收手的瞬間,全身繃緊開始蓄力。
啪啪啪,三支箭簇筆直從上頭樹梢射來。
三人同時閃開,樹影婆娑,緊接著竟然是一陣排山倒海的疾疾箭雨,勢如破竹。
堪伏淵抽出刀,攔在青燈身前抬手辟里啪啦格擋,箭簇跟砸在石面上的暴雨似的落了一地。
箭陣放完,堪伏淵甩劍握緊了,目光落向森林另一邊。
青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幽深的黑暗中,隱隱約約,一點一點地透出火光,漸漸近了時,那星星點點的火光便從夜色中脫出,融融的一團一團,伴隨著人影浮動,是一支支火把。
「這片森林已經被包圍。」
帶頭的人慢慢走到月光下,紫竹月色的錦衣,正是徐孟天,他先是掃過堪伏淵與骨瓷,最終落在青燈的小臉上,輕聲道:「燈兒,與我回去罷。」
青燈抱緊了骨瓷,不吭聲,心中卻是暗暗訝異,這片森林鮮少有人出入,而這一路上他們的蹤跡可謂是幾乎尋不到,如此迅利趕到這裡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徐大人,還說個作甚?趕緊動手把大祭司搶過來,對方單單三個人,明日祭奠若是不成,皇上怪罪下來咱們都擔當不起啊!」其中一人似乎是侍衛官,舉起劍指向堪伏淵。
堪伏淵神情淡淡。
身後的人蠢蠢欲動,徐孟天伸出手示意他們安靜,看著堪伏淵道:「你們都莫動,你們身在宮中,且不曉得這位是誰的。」
他在四周漫不經心掃望一圈,似乎確定了什麼氣息,這才唇邊勾出一個笑容說,「當真稀奇,怎不見夜凝宮部眾若是說埋伏,那埋伏得也未免太遠了些。」頓了頓,他對青燈道,「怎不叫他把夜凝宮帶來的人一起?這般帶走骨瓷想必也會容易許多罷。」
青燈定定看著徐孟天,道:「天哥哥這是在試探青兒嗎,青兒不會要求他帶夜凝宮的人過來救骨瓷的。」
堪伏淵垂眸望著小姑娘的發頂,只聽她睜著眼睛,不卑不吭地說:「如果只是他一人,暫且歸為私事,與夜凝宮無關。但若將夜凝宮之人牽扯進來,朝廷與武林大有了忤逆朝政的借口,再次對夜凝宮名正言順的發動進攻進行佔有管轄——天哥哥,我說的對也不對?」
她的聲音脆脆的,說完,便感覺有一隻手輕輕揉揉她的頭髮,她抬起頭,撞見堪伏淵幾分複雜的目光。
徐孟天瞇眼瞧著她,頗為讚許地點頭,眸中卻是一絲笑意也沒有的,「青兒,你當真成長了許多。」他重新將目光定格在堪伏淵身上,上上下下地掃著,攤開手笑道:「宮主大人,如今情況,您覺如何?」
青燈微微蹙眉,徐孟天的笑容令她幾分熟悉,他彷彿是料定什麼一般,勝券在握。
倒也是,敵眾我寡,堪伏淵身手再好還帶著她和骨瓷兩個拖油瓶,再則,堪伏淵若是出手殺朝中官兵太多,必然也是落下把柄。
既然如此,徐孟天的優勢大大的,為何他又不即刻動手將她與骨瓷帶回去,像是在等什麼似的。
……在等什麼?
不詳的預感如小小的蟲,一點點爬上她的心尖。
堪伏淵唇角也勾出微笑,一雙長眉輕輕揚起,上前拱手道:「承蒙徐大人厚*,堪某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徐大人覺得如何。」
青燈心裡一震,那不祥之感油然擴大了,她緊緊看著堪伏淵,企圖從他神情中窺測出一點兒心思來。
徐孟天笑容越發大了:「宮主倒是說說看。」
「你我一場。」
月光下男人紅衣如血,那一旁的火堆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冒出細細的煙來,他手中的雪白長劍在月色下泛出清泉一般的光澤,極為清亮,而又似是透出嗜血的殺機。
「堪某若是贏了,徐大人便放他們走,如何?」
徐孟天微微歪頭,雙手負於身後,「但若宮主大人您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