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花}
宮主夫人有喜了。
這對無妄城而言算是個大事兒,王安生總管帶領一大幫子人去穆安寺還願,普天同慶。
於是乎這次過年,格外熱鬧。
除夕之夜自然是盛大的,家家戶戶點起燈火,包圍雄偉壯觀的夜凝宮闕鱗次櫛比地排開,整片島城璀璨如鮮豔橘紅的銀河。
人聲鼎沸,歌台喧嘩,酒肆攘攘,穆安寺更是香火頗勝,排起了長隊。
而今朝八卦話題主角宮主夫人,卻側趴在寢宮內床榻間奄奄一息。
“唔……”
她緩緩吐出一口熱氣,小臉暈紅地將華美精緻的床單攥了又攥。
“淵哥哥……寶寶……寶寶……”
這話她有氣無力不知喃喃多少回,幾近是囈語了,眸中淚光盈盈。
“嗯。”男人側躺在身後,一手從身後伸來護住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抬起她一條細嫩的腿,挺動腰部慢慢進出著。
女人胸前豐盈一顫一顫地晃動,如白嫩嫩的豆腐花兒,男人一邊在她覆上細汗的白皙脖頸上吮口吸一邊手往上,在胸脯上捏了一把。
青燈軟軟地叫了一聲,下面的佔有有點兒狠了,酥麻得她縮成一團,腿心粘稠的液體染上床單,嘴裡面還是那句話,“寶寶……嗯啊啊……寶寶……”
她聲音軟綿綿,這麼一聲聲媚喚,又想來這女人嬌軟身子裡懷自個兒的孩子,男人眸中越發暗啞,愣是將她好生生又折騰了半個時辰。
事畢青燈側趴在床上,難受地喘息,雙腿還是痙攣的,濁白液體慢慢地淌出來。
屋子裡火爐旺旺,男人床邊穿衣,青燈臉色潮紅地說:“叫……大夫……看看……”
堪伏淵一身神清氣爽披上紅衣,伸手恰恰掐掐她的臉蛋,“瞎操心。”
青燈半睜著眼抬頭看這個男人,燭光下紅衣鮮明,飛眉入鬢,鬢邊幾縷白髮襯得面容愈發年輕端華。
他唇邊含一分笑,正注視她。
青燈心裡一跳,扭過目光,小聲囁嚅道:“才沒有,你方才、你方才……那麼——”她臉熱了,最後與蚊子輕囈,“那麼用力……”
“大夫前日探查說了無礙,那便無礙。”他打來水給她擦了身子,又穿上衣,淺淺道:“正好你不也下不了床麼?”
“誰說我——!”青燈忍不住強嘴。
堪伏淵推來輪椅,朝她依舊纏滿白色繃帶雙足望了一眼,眸光滯了一滯,半晌才重新牽起笑道:“那你自個兒走?”
青燈見他方才那一停頓,不吭聲了,心裡也不知如何滋味,只是伸出雙手讓他抱。
堪伏淵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又給她披上狐毛大衣,膝蓋蓋上絨毯才慢慢推出門。
除夕。
他推著她慢慢地走,身邊侍僕因節日準備而來回忙碌。
他帶他來到夜凝宮最高處,夜裡的風大,青燈耳邊的發邊吹散。
在這裡,可以俯瞰無妄城全景,這層層宮闕,這千千樓閣,明亮燈火,以及遠處遙遙的漆黑大海。
“冷?”
身後男人伸出手,摸摸他的臉頰。
他的手溫暖厚實,如記憶裡一番,青燈握住那只手,望著夜景搖搖頭。
在最後子時午夜之時,全城煙火,宛如白晝。
漫天的絢爛花朵,嫣然盛開,然後滾滾瀉下,如流星花火。
它們繪織天幕,滿目琳琅璀璨,在全城百姓的歡呼聲中,男人低頭去看青燈的臉。
她癡癡望著天空,白皙的臉頰被斑斕煙火照亮。
他目光慢慢下挪,定格在她的雙腿上,眸間暗了一暗。
握在輪椅上的手漸漸收緊,指節蒼白。
終究是看到了。
他所說的煙花。
美麗得宛如遙不可及的夢,可她終究是看到了。
“淵哥哥。”
“嗯?”
“我已經很幸福了。”青燈望著漫天輝光輕輕說,“即便永遠站不起來,也沒有關係。”
男人不言。
青燈仰頭去看男人的臉,他面孔埋在陰影中,只見得薄唇緊緊抿著,青燈笑了笑道:“而且大夫說了可以治好吧?”
“所以,別放在心上,淵哥哥。”
“你做的一切都是為我,而我做一切都是為我自己,是我不想讓你死,是我不想讓寶寶沒有父親,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還不害臊的話自己什麼時候說得這麼順溜了?
青燈默默想,笑容更大了。
即便當真廢去一雙腿能救他,已經萬分值得,況且她堅信她是能站起來。
感覺到男人的手在輕輕摩挲她的臉頰,青燈微微眯眼,在他掌心蹭了蹭。
“燈兒……”他聲音低低,身後欲言又止。
青燈仰起臉,過往種種雲煙,如這漫天煙火似迅速流逝。
終究她來到這裡,在他身邊,能和他長久。
青燈甚是覺得,這回兒感慨一番後,她很是應該露出一個飽經風雨見彩虹的從容微笑的。
哪知她嘴角還未咧開,男人微微俯身,在她耳邊含笑低語道:“燈兒精神似乎甚好?”
“……哎?”
“那待煙花事畢,回去再將為夫好生伺候一番可好?”
伺候二字,意味深長。
“……”
{名}
立夏。
孩子出生那一日倒是格外清涼,穆安寺方丈掐指一算,給少宮主取了個好名,傾濯。
諧音清灼,清滌灼光,享意盛涼。
無論男女,皆是這個名字。
青燈生出寶寶後已經面色蒼白大汗涔涔,但一見寶寶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抱著懷裡那團軟軟的小東西,哭得一塌糊塗,不停地抹眼淚。
因為她看見,寶寶頭頂毛髮,是銀色的。
堪伏淵進來看到便是她躺在床上,臉埋在小東西身上嚶嚶嚶地哭,臉色微變快步上前,“燈兒?”
“我沒事……”她搖搖頭抬起淚臉來,堪伏淵看見懷裡的小寶寶,臉皺巴巴的,粉紅粉紅的一團,小眉頭也是皺在一塊兒,小鼻子小嘴巴都撅著,難看極了。
他忽而愣住了。
耳邊接生婆笑道:“恭喜宮主,賀喜宮主,是個男娃兒!”
他依舊是愣的,好似沒聽見,幾乎是呆的,直直注視青燈懷裡的小不點。
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他恍惚了半晌才有些踉蹌地走了幾步,上前驀地抱住青燈和寶寶,她身上都是汗,他將她摟緊了些,摸了摸她的長髮。
“疼麼?”他吻了吻她的耳廓,青燈眼淚嘩嘩地輕輕點頭。
他知她怕疼,雖是他問,她一點頭,他反而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好一陣子才啞啞地說,“燈兒,我將……好好愛他。”
青燈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抽噎著說:“不公平……”
“……嗯?”
“你都沒有說過愛我,他一出生你就……不公平!”
青燈眼淚叭啦的,男人怔了一怔,忽然間笑出聲,他撫了撫她微微顫抖的後背,含笑道:“乖,不哭,給你補上。”
他接過繈褓中的小東西時手甚至不知往哪擱,堂堂宮主大人之前哪裡觸碰過這玩意兒,小心翼翼挪動好一會兒才抱好了。
小寶寶還是撅著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模樣。
堪伏淵輕輕將他掂了掂,又拍了拍,寶寶撇撇嘴巴,似乎不那麼撅了,砸吧砸吧一會兒,發出喃喃嘛嘛的咿唔,不知是哪語言。
他露出舒慰笑容來,旁邊一排侍女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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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段時日,小寶寶的五官長開,被宮裡嬤嬤驚為天人。
“這還跟宮主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呀,這麼漂亮,長大後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嬤嬤叨叨念念,青燈笑笑,“哪有這麼誇張,淵哥哥小時候如何模樣嬤嬤當真還記得?”
“記得,怎不記得呀,快三十多年前事兒了。”嬤嬤絮絮地說,“宮主大人出生那年啊,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都快把屋子給淹了。當年喬喬夫人是外頭聞名的美人兒,她生產的事兒咱們怎可能不記得?”
說著老嬤嬤眸中散出依稀哀痛的光芒來,搖搖頭歎息,“只可惜那時喬喬夫人身子不好,宮主一落地,她就去了。”
青燈怔了怔,懷裡的小不點兒吧唧吧唧地吃奶,她輕輕撫摸小寶寶的腦袋,若有所思。
這些皆然是他的過去,她所不知的過去。
她忽而憶起寶寶出生那會兒他走進房來,臉色慘白慘白的,見她無礙,就將她抱得很緊。
他是怕她出事……如他的母親一般出事。
可他什麼也沒有說。
過了不久,寶寶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是在他爹爹的懷中睜開,這當兒正是他抱著孩子,青燈側躺在榻上小憩。堪伏淵一低頭,就見小傢伙睜開眼睛,咯咯咯對他笑,大大的眼睛彎成小小月牙。
仿佛整個世界都春暖花開。
用日後嬤嬤的形容來言,夜凝宮宮主大人,絕代風華遮雲覆雨的宮主大人,萬人敬仰的宮主大人,此刻實實在在地,傻掉了。
堪伏淵:“……”
寶寶:“^0^”
堪伏淵:“……”
寶寶:“^0^”
堪伏淵:“……”
寶寶:“^0^”
……如此迴圈。
青燈迷迷糊糊醒來就瞅見一大一小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瞪得頗為默契。
她剛驚喜于寶寶睜眼,就被另一個事實震住,片刻後,紅了眼眶。
寶寶的眸子水靈清亮,是淡淡幾近澈朗天空的水色。
這樣的眼睛,她只見過一次,在那片血腥的山崖上。
她坐在床上,身子伏在床榻間,哭出聲來。
“小瓷……”
{實}
“這倒是稀奇。”
王安生笑道。
涼風習習,堪伏淵坐在八角亭間,亭旁一池四季蓮,碧葉連綿。
他立於一邊,給紅衣男人斟滿了熱茶,打趣兒似的道:“發色瞳色皆不同,宮主怎曉得孩兒是自個兒的?”
紅衣男人本坐于石桌前,黑髮如墨,眉目如畫,身後池面波光,草木蔥郁,日光盛澤,本是自成一道風景,偏偏有一團圓乎乎軟趴趴的東西在他肩頭亂動,好生破壞氣氛。
小東西全然將男人當成一棵大樹,嘿呀嘿呀往上爬,哪知腿腳肥短,爬一半掉回他懷裡,咿咿嗚嗚半晌,又往上爬,還將他烏黑的長髮當成藤蔓,攥著晃來晃去。
堪伏淵朝王安神投來一個“你找死”眼神,由著懷裡小東西破壞形象,只是雙手輕輕護住寶寶身子。
“之前與本座說這孩子與本座一個模子刻出的人是誰?”
“不敢當,正是在下。”王安生笑眯眯道,“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與宮主幼時太過相似。”
他頓了一頓,轉頭望向池塘與遠處的紅色宮闕。
“實際而言,她應是下任巫主。這一世修羅先知未覺醒身先死,那麼輪回至下一世也是自然。”他慢慢說,“或許這孩子長大後會覺醒,或許不會,就這麼一生安穩而過。”
堪伏淵不言,將身上八爪魚似小東西扒下來,小東西蜷縮著嫩白的手指,瞧著男人的臉咯咯咯地笑,銀色的眼睛又彎起來。
他掐掐小東西的肉臉蛋,寶寶咿咿啊啊地亂哼哼,張口去咬他的手指。
哪裡像某位冷面護法了,王安生默默地想。
{未}
冬。
隔了數年,難得下了雪。
骨崖小築被新鮮厚實雪堆滿。
青燈一身大衣,長髮盤起,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約莫四五歲的模樣,肌膚雪白,五官漂亮極了,銀髮銀眸,仿佛雪裡出來琉璃娃娃。
他小小的身子裹著襖子,頭上帶著個毛茸茸的帽子,睜著大大的水色眼睛四處張望。
“娘親,這是哪裡呀?”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
青燈牽著小男孩走進骨崖小築。
“這裡,有一位娘親家人。”
“娘親的家人不是爹爹和小瓷嗎?”小男孩眨巴眼睛,鼓起腮幫子似乎努力地思考一會兒,又說,“還有王伯伯,常封叔叔和櫻桃姐姐,對不對?”
“對。”青燈微笑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小瓷真厲害。”
“嘿嘿~~”
雪還在下。
沒有聲息,沒有光陰。
白雪中滿園梅花,在蒼白中嬌豔欲滴,奪目盛放。
自從那個人死後,這裡的稀有草木無人打理,也不知如何打理。王安生說某些花木有毒,此般放任不管不大方便,儘快處理較為妥當,青燈索性叫人過來將其鏟了,打理一番,種了一株株梅花。
每年冬天她來的時候,這裡滿園梅花,一粒一粒如心口的朱砂,飄渺香氣將她包圍。
“娘親,這裡好香香哦~”
“嗯。”
她穿過梅林,面前是一座堆滿雪破敗木屋,屋前一方小小的墳堆。
她跪在墓前,伸手拂去石碑上的雪粒。跪了許久,小男孩乖巧地不打擾她,自個兒跑在一邊玩雪。
忽然,墓前女人喚了一聲,“小瓷。”
“嗯?”小男孩抬起頭,眼睛晶晶亮。
“過來。”
小男孩乖乖放下雪,拍拍手啪嘰啪嘰跑過去,“娘親~”
青燈伸手將孩子抱進懷裡,他香香的,她冰涼鼻尖埋在他小小的頸窩裡。
“小瓷。”
“咩?”
“叫我一聲姐姐罷。”
小瓷歪歪頭,繼續奶聲奶氣地說:“為什麼呀?”
“就叫一聲,來,叫一聲姐姐。”
女人的聲音靜靜的。
小男孩咯咯笑起來,“好嘛,反正娘親年輕又漂亮。”
說著,他往她軟軟的懷裡蹭了蹭,女人身上有令他安心的味道,仿佛這一生他都無所畏懼。
“姐姐。”
青燈咽了咽喉嚨,將孩子抱緊。她抬頭望向墳堆,仿佛又看到昔日那個一身冰雪的少年,銀髮至踝,身材瘦削,雙目緊閉。
他說,姐姐,祝你一生,幸福安康,自由快樂。
青燈吸著鼻子低頭去親男孩柔嫩的臉頰,“乖小瓷,咱們回去好不好?”
“好~”
青燈微笑牽起他,“娘親給做紅燒醬肘子。”
“好~~~~”
母子走出骨崖小築,到吊橋前。
青燈抬起頭,遙遙望見吊橋盡頭,紅衣男人迎風而立,眉目勝雪,靜靜望向她。
仿佛天地世界,三千光陰,彙聚於此。
“爹爹~~!”
小男孩鬆開她的手,興奮地一路跑過去,啪嘰一下撲到男人身上,青燈望著男人臉上露出的淡淡笑容,他將小男孩高高舉起來,又放進懷中。
她慢慢走過橋。
“爹爹爹爹,娘親說要做醬肘子給小瓷吃~~”
“好。”
青燈走過橋,堪伏淵伸手握住她的手,眉間微蹙,“這麼冰?”
“沒事兒,”青燈搖搖頭,朝他靠了靠,朝他挽出一個微笑來,反握住他溫暖的大手。
“很快就會暖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