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多,毛哥再次接到岳峰電話,說是快到了,掛了電話之後,毛哥指揮神棍:「你帶件厚實點的衣服,樓下候著,峰子說棠棠穿太少了。我去附近飯店打包點吃的過來,估計兩人都餓壞了。」
神棍異常興奮:「小棠子要是知道我為了跟她相處,把火車票都往後改簽了一天,肯定特別感動。」
毛哥翻了個白眼,心說感不感動我不知道,峰子肯定是又要崩潰了。
毛哥打包了菜和湯回來,大老遠就看到神棍以一種昂然和不正常的姿態杵在酒店門後,路過的不少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走近一看,毛哥差點沒暈過去:神棍一身藏裝,右胳膊下夾了床被子,左手捧了束雜七雜八的花,表情挺嚴肅莊重,偶爾還領導人一樣對對他行注目禮的人含笑致意,來一句「扎西德勒」。
毛哥自覺跟他說話都嫌丟人,遮遮掩掩上去,裝著是路過看熱鬧,湊近時惡狠狠凶他:「你幹啥這是!」
神棍挺有理的:「不是帶件厚實點的衣服嗎,我翻過了,咱們的衣服沒那麼厚實的,還是被子好,暖和!幸虧我早上起來沒疊被子,裡頭還有熱氣呢!」
毛哥忍住要飆血的衝動:「那這花呢?」
神棍神秘兮兮湊過來:「小棠子不是臥底歸來嘛,我這是喜迎英雄回歸。你看電視裡一般都要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
毛哥太陽穴都亂跳了,神棍還嫌不夠,又給他添點料:「這花便宜,昨天剩下的,你可別跟小棠子說啊,不然她覺得我送過期的,心裡不高興。」
毛哥想撞牆的心都有了:你那花花草草蔫蔫巴巴的,棠棠能看不出來是過期的嗎?
索性不管他了,心說反正雷的是峰子不是我,扔下神棍一個人回房間,坐了會之後,收到岳峰電話,說是到樓下了,聽筒裡聲音挺雜的,掛電話時,聽到岳峰沒好氣地吼:「你把你那被子拿開行麼?」
神棍挨罵,毛哥幸災樂禍,樂顛顛起來先把門打開,不一會岳峰就抱著季棠棠快步上來了,他把季棠棠放自己床上,拉了被子蓋好,追在後頭的神棍憤恨不平:「你還不是用被子蓋!」
岳峰斜了他一眼,滿心的沒好氣,倒是季棠棠捧著花,忍著笑對神棍說了句:「花我挺喜歡的。」
神棍心裡又舒服了,他趕緊補充:「小棠子這花是今天新採摘的,你別看有點蔫,西北太干了,叫風給吹的。」
毛哥咳了兩聲,招呼兩人先吃飯,他打包來的菜都不錯,翡翠蝦仁,山藥排骨,茄汁裡脊,都是下飯利口的,加上季棠棠真餓了,吃的真個舒心舒肺,岳峰幾次說她:「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說了也白說,見她不理又怕她嗆著,拿紙杯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吩咐她:「吃完了洗個澡,睡個好覺。你先穿酒店浴袍,我去石嘉信那把你東西取回來。」
轉頭又囑咐毛哥:「她腿那傷的特別重,我給簡單處理了一下,行李裡有藥箱,待會你給好好弄弄。」
出門之後,岳峰先把車開到陳二胖單位,陳二胖擔了半宿的心,終於見到車和人無恙,長長舒了口氣,但還是忍不住說他:「你別在外頭亂竄,我生怕那群龜孫子又找你麻煩。」
岳峰笑了笑:「暫時估計找我麻煩的可能性不大,再說過兩天我就走了,我這種小角色,也不值當他們全國追蹤跨省追捕的。」
陳二胖算了算日子:「也行,你那車估計也是這兩天修好,你最近忙,那頭電話都是找的我你得有心理準備啊峰子,你那車修的錢,趕上我這車換一輛了。」
這結果比岳峰預想的好多了,他開慣了豐田這款車,換別的還真不行,要是新買一輛,那得出老血了,現在能修好湊合用,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告別陳二胖,岳峰打車去了石嘉信所在的酒店,一進門就看到石嘉信在酒店大堂的沙發裡坐著,邊上坐了個長頭髮的女孩,應該是尤思了,穿戴挺齊整的,懷裡抱著季棠棠的背包,石嘉信看到岳峰,先站了起來,尤思愣了一下,隨即看向岳峰的方向。
岳峰只當是沒看見石嘉信,只是衝著尤思點了點頭,尤思的眼圈頓時就紅了,問他:「她沒事兒吧?」
岳峰淡淡回了句:「那要看怎麼樣才能叫沒事兒。如果你們覺得把一個姑娘家扔那種地方大半宿還能叫沒事,那就是沒事兒。」
尤思讓他這麼一堵,眼淚立刻就出來了,石嘉信沉默了一下:「這事真的很抱歉,我們當時也沒有辦法。」
岳峰心裡罵了句我cao,皮笑肉不笑地來了句:「是啊,這我特理解,你當然沒辦法,你什麼時候有過辦法啊,你救自己的女人都沒辦法,我也不指著你救別人有辦法。」
這話說的挺狠的,尤思抬頭看了石嘉信一眼,神色很複雜,石嘉信臉色變了變,往前走了兩步:「岳峰,我們單獨談。」
他把岳峰引到一邊的角落裡,確信尤思聽不見了,才惱火地開口:「既然人都回來了,咱們能不能各退一步,就此算了?你在這裡挑撥我和思思的關係,算個怎麼回事?」
岳峰不怒反笑:「算了?你還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我告訴你,這次是棠棠囫圇著回來了,她但凡有個缺斤少兩的,我都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的!尤思面前,我忍著沒揍你,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說完冷笑一聲,轉身去沙發那裡拎包,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石嘉信:「再說了,你和尤思的關係,還用得著我挑撥麼?女人又不是傻子,這男人靠不靠得住,心裡還沒桿秤嗎?」
拿包的時候,尤思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含淚問了句:「我能去看看她嗎?」
岳峰猶豫了一下,他雖然對石嘉信有氣,但對尤思的電話,終究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沒有那通電話,他不可能找到季棠棠。
岳峰看了尤思一眼:「你去可以,他,不行。」
石嘉信同意尤思去看季棠棠,但自己一定要跟著,岳峰雖然不高興,但也就沒再堅持尤思這麼艱難才能回來,想來石嘉信也不放心再把她交到別人手裡的。
回到酒店,岳峰讓兩人先在門口等,自己先進去看季棠棠方便不方便,出乎意料的,季棠棠居然沒睡覺,裹著被子跟神棍看鬼片,兩人眼睛都睜的圓溜溜的,岳峰真心搞不清楚鬼片有什麼好看的,問起毛哥,說是出門買什麼飛天銅雕禮品送人。
岳峰先把神棍趕出去了,許諾的代價是神棍可以在外頭找個網吧打一下午的連連看,上網費和期間的吃喝費用一律允許報銷,神棍樂的嘴都合不攏了,嗷嗚著出門,在門口看到石嘉信和尤思時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反正不認識,繼續嗷嗚著下樓去了。
進屋之後,尤思先給季棠棠道歉,季棠棠跟她說話,眼睛卻是看著石嘉信的,她說:「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啊,是我讓你先走的,再說了,你後來不是讓岳峰來找我了嗎,真要說對不起,也不該是你說啊。」
從魔鬼城回來的路上,岳峰把大概的情況給季棠棠講過,要說她心裡頭不氣是不可能的,雖然平靜下來之後,知道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但話裡話外,不刺他兩句到底不痛快。
石嘉信笑了笑:「我知道你心裡頭不痛快,不過這事,我還真不覺得我哪裡做的過分了。當時那種情況,我去拼,連思思都要搭在那。就算後來去找你,我也想不到你鑽到地下去了,所以找你也是白搭。再說了,幫多幫少,也看親疏關係,如果這電話不是打給岳峰,打給不相干的阿貓阿狗,人家會去找你嗎?我之於你,或者你之於我,比路人也多不了多少,犯不著為你以身犯險。」
季棠棠沒想到石嘉信居然還能擺道理,氣的太陽穴突突亂跳,還沒想出反駁的話來,石嘉信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思思打電話給岳峰,我也默許了的,那公路里程碑,你以為是思思記住的?她一個女孩子,嚇也嚇傻了,哪裡會去注意路邊一閃而過的路碑?」
季棠棠怒極而笑:「讓你這麼一說,我不給你磕頭道謝都說不過去啊?」
岳峰在邊上聽著,臉陰的都能下下雹子來,他跟季棠棠不同,這些年走南闖北,很是對付過一些無恥之徒,知道跟這些人講理,除了把自己講吐血之後,是收不到任何效果的,就算能吵得過他,也不屑於把自己降格成潑婦一樣的角色,索性下逐客令:「看也看過了,該走了吧,棠棠身上還有傷,也該休息了。」
石嘉信不挪窩兒,定定看季棠棠:「咱們之間,是不是能單獨聊聊?如果我沒記錯,請你幫忙去救思思,我是該給你些報酬的。」
季棠棠愣了一下,交易或者報酬這回事,的確是有的,但這一番死裡逃生掙扎下來,她幾乎已經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石嘉信又突然把這事擺到了檯面上,讓她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她沉默著沒說話,這反應算是一種默許了,岳峰也沒多問,說了句:「我請尤思去樓下喝點東西,算是謝謝她。」
岳峰他們走了之後,石嘉信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還是得謝謝你救了思思。」
說到尤思,季棠棠又有點心軟,她問石嘉信:「你知道她出什麼事了嗎?」
石嘉信沉默了一下:「她沒說,不過我大致猜到。」
季棠棠歎了口氣,心裡頭有點堵的慌,想了想說:「你得對她好點,這幾天多注意些,防止她想不開。」
石嘉信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對思思倒是挺好的。」
季棠棠忽然就怒了:「怎麼說也是老子廢了半條命給救出來的,要是剛到你這就尋死了,我圖的什麼?」
石嘉信笑了笑,末了轉入正題:「兩件事。」
「第一是,你是盛秦兩家混血這事,我會給壓下去,告訴他們中途失去線索,跟丟了。盛家跟秦家風格不一樣,這麼多年,盛家龜縮八萬大山,很少會興師動眾出去找人麻煩,而且中間又死了個盛影,盛家忌憚之下,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對你有動作如果他們還不干休的話,我會在中間攪局,實在攪不了局,我有岳峰的電話,也會通過他通知你。」
季棠棠沒吭聲,打心底裡,她對石嘉信的作法挺感激的,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到底也不是全無收穫,只是剛剛才對他發過火,現在又道謝,到底覺得變扭。
「第二是……」
說到這,石嘉信略微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你要的八萬大山的路線圖,我沒給你最終的地點,你血的味道特殊,不可能通過石家人的屏障,你到路線上最近的鎮子住下,打裡面的電話,你的外婆叫盛錦如,她還在世。盛家的很多事,我作為外姓,是沒機會知道的。如果盛家還有一個人願意對你講,那只能是她了。」
季棠棠看著石嘉信手上那個信封,卻沒有伸手去接,信封是牛皮紙做的,現在已經很少用了又是沒完沒了的盛家,秦家,秦家,盛家,她有一種奪過來撕得粉碎的衝動,似乎那樣,可以把這種糟心的關係一併撕沒了,而接過來,就意味著所謂的再世為人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活著一日,秦家盛家就籠在頭上一日,永遠曬不到人間的清平日光。
見季棠棠沒有接,石嘉信把她把信封擱到床頭櫃上:「其它沒什麼了,咱們或許永遠不見,或許……在八萬大山見。」
石嘉信說完,特意頓了頓,見季棠棠沒有再接話的意思,也就識趣的離開。
季棠棠一直看那個信封,心裡頭天人交戰:實在不想接過來,實在不想打開好不容易活著,好不容易有一個前方有路的開始,能不能不要剛邁步就烏雲蓋頂雲遮霧罩?
門輕微的一聲響,岳峰進來了,季棠棠渾身一顫,飛快地伸手把信抓過來塞到床墊子底下,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岳峰沒有察覺出異樣,直接走過來坐下,季棠棠抬頭微笑:「他們走了?」
岳峰點頭:「你們在這裡的時候,尤思跟我聊了挺久的。」
季棠棠有點意外:「聊什麼?」
岳峰猶豫了一下:「她問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女朋友又被人……欺負了,我會不會嫌棄。」
季棠棠歎了口氣,問岳峰:「你會嫌棄嗎?」
岳峰沒告訴她自己是怎麼回答尤思的,只是翻了季棠棠老大一個白眼:「我有病吧,去操心這種如果假如的事,我有那心思,好好看著女朋友,不讓她被人欺負比什麼都強……我說,你還睡不睡覺了?」
一說起這個,季棠棠比誰都憂鬱:「我是想睡來著,可是頭一挨到枕頭就疼。」
岳峰愣了一下,扳過她的腦袋過來看,季棠棠疼的吸氣:「別別別,疼疼疼……」
明顯一個山包,岳峰倒吸一口涼氣:「後腦勺是怎麼了?」
「叫人抓著頭髮往地上撞的。」
岳峰瞪著她,心裡頭火蹭蹭的,想來想去,覺得最可氣的就是她:「怎麼沒把你給撞死呢?」
季棠棠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還回了一句:「腦殼硬唄。」
岳峰被她給氣樂了,頓了頓,沒好氣地靠著床倚板坐到床上,順手把枕頭墊到背後:「過來過來。」
季棠棠還沒整明白,被岳峰拉到懷裡,兩手撥著她的脖子擺了個位置,盡量不碰後腦,臉貼著他胸膛:「豬就是笨死的,睡覺都不會。」
季棠棠臉頰一熱,心裡頭卻暖暖的,就這麼被他摟著沒作聲,過了會忽然就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岳峰:「這心跳的夠厲害的啊……」
岳峰氣壞了,騰一下坐起身來,伸手就把她往外推:「走走走,爺不伺候了。」
季棠棠咯咯笑著把岳峰拽住:「睡覺,睡覺,我老實睡覺。」
岳峰咬牙切齒:「再唧唧歪歪馬上打個車把你送回去埋了。」
季棠棠老實了,安安靜靜伏在他懷裡,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了句:「岳峰,我給你提個醒啊……」
岳峰聽她說的鄭重,還以為要說什麼,哪曉得她緊接著就來了一句:「市區的出租車是不可能接去雅丹的生意的,因為得空車返。」
岳峰給磨的沒脾氣了:「棠棠,你不累我可累了啊,我昨兒半夜到現在沒合過眼呢。」
季棠棠不說話了,過了會,岳峰低頭看她,見她眼睛還睜著,笑著拍拍她腦門:「想什麼呢?」
季棠棠抬頭看他:「岳峰,接下來怎麼辦啊?」
「你都以身相許了,當然跟我走,你還想怎麼辦?」
「跟你走到哪去啊?」
「我其實想過這事兒,目前這情形,咱們先在路上過一陣子,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正好我的車能用,交通這一塊算是沒問題。至於住宿,我各地的朋友開酒吧客棧的多,可以投宿,你沒身份證,不到萬不得已,我的證也別用。我估摸著在外頭三五個月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你跟我回家,沒事少露面吧。秦家沒在天上放衛星,沒那麼容易找到你。」
季棠棠聽的滿心惆悵:「我好像個超生的黑戶口,東躲**的,一輩子都這樣嗎?」
岳峰笑了笑:「不至於一輩子這麼慘吧,不是說,結了婚,你對秦家就沒意義了嗎?」
他忽然疑惑起來:「哎,棠棠,到底是結了婚,還是發生關係?」
季棠棠慢吞吞回了句:「我也不清楚,神棍好像提過是沒有生育的盛家女人……。」
岳峰騰的就從床上坐起來:「那棠棠,趕緊生一個吧。」
回應他的,是季棠棠殺人的目光,岳峰很是自覺地又坐了回去,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不過咱們還……不太熟,我也是……很不情願的。」
季棠棠又好氣又好笑,把頭埋進岳峰懷裡,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念頭:這八萬大山,似乎還是應該走一趟的。對於秦家和盛家,她有太多不瞭解的事情了,而神棍轉述的那個故事,可信度只能標50%她那個素未謀面卻橫死異鄉的舅舅臨講的故事,細節應該會有所隱瞞……
想到這,她拽了拽岳峰的衣服,試探性地問了句:「咱們接下來往哪走?」
「神棍明後天就走了,你腿上有傷,咱們也歇兩天,等拿到車之後,我們先送毛哥回尕奈,然後從甘南進川北,哎,棠棠,你想走東線還是西線?」
季棠棠不知道川北還分東線西線:「有不同嗎?」
「當然有,東西線在若爾蓋草原分叉,走東線的話,咱們順道可以去趟九寨黃龍,松潘古城,然後從汶川都江堰下成都;西線的話走紅原草原,可以去馬爾康,有一部電影叫《塵埃落定》,就是在馬爾康卓克基土司官寨取的景,馬爾康過後,走丹巴美人谷,到康定,然後瀘定雅安到成都,這個季節北方太冷了,我想帶著你往南走,路上有好玩的地方就停下來玩玩,也散散心什麼的。」
「丹巴美人谷是什麼地方?有美人嗎?」
岳峰笑出聲來:「就知道你們女孩兒,聽到美人兩個字就會多問兩句。藏區有句老話,康定的漢子丹巴的美人,丹巴美人,鼻樑高眼睛大,很有西方人的輪廓。」
季棠棠很好奇:「那你見過嗎,很美嗎?」
「應該很美,不過我沒見過,就見過美人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一頭霧水,岳峰忍住笑:「這年頭,美人都產業化了,丹巴美人,一流美人漂洋過海,二流美人深圳港台,三流美人北京上海,剩下的就是看家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笑的喘不過氣來,問岳峰:「那走哪條線?你定吧。」
岳峰想了想:「要麼還是東線吧,九寨黃龍的景色好一點,淡季人少,下雪的話跟童話世界似的,唯一就是冷,你得多穿點,免得凍掉爪子。」
即將到來的旅行,聽起來都充滿憧憬,季棠棠閉上眼睛:「那多給我照點相,我四年都沒拍過照了。」
岳峰點頭:「不過川北藏區,康巴藏民比較多,藏民都比較多情,棠棠,到了那邊請安分一點,你現在是有主的人了,不要隨便勾三搭四……」
季棠棠想睡了,但還是被他逗樂了:「你倒是好意思說這種話,論勾三搭四,我哪比得上你……」
她說著說著就沒聲息了,岳峰低下頭,見她鼻息清淺,知道是累了,也就不再出聲,伸手慢慢調暗燈光,然後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再看她時,忽然覺得她眼角有瑩光一閃,湊近了看,好像是眼淚。
岳峰心裡升起一陣異樣,怔怔地伸手幫她擦去,就聽她模糊地說了句:「岳峰,會好起來的吧?」
像是夢話,又像是無數惆悵幻化出的歎息,岳峰伸手摟緊她,低頭輕輕貼住她的臉,說了句:「乖,會好起來的。」
毛哥抱著大禮盒小禮盒回房,剛撳亮燈,就看到床上相擁而臥的兩個人,兩人都睡著了,呼吸勻長寧靜,岳峰的下巴抵在季棠棠額頭上,看著叫人心暖暖的,毛哥愣了一會,輕手輕腳放下禮盒,關了門又無處可去,只好在樓下沙發上坐著,半個小時之後,成功攔截歸來的神棍。
神棍對毛哥不讓他上樓這一點非常不解,毛哥解釋:「峰子在樓上睡覺。」
「他睡他的,我又不吵他!再說了,還得給我報銷網費和可樂錢呢……」
毛哥急中生智:「主要是我想跟你探討一下那個那個,鬼魂的生成原理!」
神棍驚喜莫名:「真的?小毛毛,你確定?」
毛哥走到絕路,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驚絕的比喻: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空曠的山谷,山谷中央充斥迴盪的,都是一個聲音: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毛哥帶著壯士斷腕的豪情哭喪著臉答:「我確定以及肯定!」
車子在自家三層別墅前停下,秦守業臉色很疲憊地拎著行李下來,走到鐵門前撳了鈴,門開了,苗苗的媽媽姚蘭急急迎上來:「可算是回來了,這趟怎麼假期安排去兄弟縣市考察,好在還能趕上過元宵……」
說到這裡,忽的住了口,斟酌了一下秦守業的臉色:「怎麼了,進展不順利?」
「基層的事太煩了,」秦守業伸手擰了擰眉心,「太累了,晚飯你們自個吃吧。」
姚蘭遲疑了一下:「那個……苗苗回來了,說想跟你聊聊。」
秦守業愣了一下,順手把行李包遞給姚蘭:「小鄭也跟她一起?」
姚蘭搖了搖頭,很有些憂心忡忡:「老秦,我覺得小兩口處的不太好,這才幾天啊,你沒看苗苗瘦的……」
秦守業拍拍她肩膀:「沒事,我上去跟她聊聊。」
姚蘭說的沒錯,結婚沒幾天的功夫,苗苗整個人都脫形了,神情委頓不說,黑眼圈都出來了,看到秦守業時,剛叫了一聲爸,哭音就出來了:「我想離婚。」
擱著平時,秦守業估計會劈頭一頓訓斥,但苗苗這狀態也太讓人心疼了,他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怎麼了,跟小鄭鬧彆扭了?」
苗苗不承認也不否認,嗚咽著只是哭,秦守業拉著苗苗在沙發上坐下來,慈愛地摸摸她的頭:「丫頭啊,夫妻就是這樣,舌頭還有跟牙齒打架的時候呢,磨著磨著,就習慣了啊。」
苗苗拚命搖頭:「爸,我真不喜歡他,你讓我離婚行嗎?媽說了,只要你點頭,她沒意見。」
秦守業有點火了:「這才結婚幾天啊,擺酒的熱氣還沒過,你就要離婚,你當過家家啊,要離婚,你也得給個理由啊,小鄭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了,啊?你不喜歡他,結婚前你不就不喜歡他嗎,既然嫁了,現在把這個拿出來說有意義嗎?」
苗苗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爸,我錯了行嗎?是我不懂事,我以前以為,我不喜歡他,但是還能湊和在一起過,反正我可以干很多別的事兒消磨時間,現在我發現真的不行,我不想對著他,一分鐘都不想,一想到夜裡跟他睡一張床,我就噁心。爸,我求你了,媽都鬆口了……」
秦守業一下子火了,一巴掌拍在面前茶几上:「媽!媽!慈母多敗兒,都是你媽給慣的!當是去菜場買菜是嗎?想結就結想離就離!」
姚蘭其實一直在外頭聽牆角,聽到裡頭氣氛不對,趕緊推門進來:「怎麼了這是啊,老秦,怎麼跟孩子吼起來了?」
她把苗苗往外推:「苗苗,媽跟你爸說說,你樓上歇著去啊,別哭,天大的事,有媽在呢。」
苗苗走了以後,秦守業衝著姚蘭發火:「都是你慣的,小事由她,大事也由著是嗎?長不長腦子了?」
姚蘭也知道這事尷尬:「那苗苗哭成那樣……」
「現在知道哭了,那早幹嘛去了?當初又不是拿菜刀架脖子送上花轎的,做事得有個分寸,不是哪一步都容易回頭的。」
姚蘭不說話了,到底是知女莫若女,頓了頓一聲歎氣:「苗苗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顆心大半都掛在岳峰身上,其實岳峰那孩子挺不錯的,我不懂你怎麼就不同意了……」
秦守業不怒反笑:「我不同意?當初你反對的也凶吧?挺不錯,不錯在哪?就他那家庭背景,你不怕人家嚼舌根?又不肯做正經工作,我聽說他開了兩個酒吧,酒吧是什麼地方,都是流氓小姐去的地方!上次市公安局的劉局還跟我講過,本市涉黑的大戶是那個叫九條的,九條是誰?岳峰開始就是跟著他起家的,到時候出了事受連累,我的位置都保不住。挺不錯挺不錯,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都不知道帶眼看人的。」
越說越氣:「這事你不能由著苗苗,現在夫妻有矛盾,不全是小鄭的原因,苗苗的脾氣我知道,一張臭臉擺起來,就算你漂亮,有幾個男人願意往上貼的?小鄭那也是見過世面的,家世又好,那些歡場的漂亮女孩子,個個爭著往上貼,那邊千依百順的幹嘛要在苗苗這頭討沒趣?久而久之還不就越弄越糟了?由著她,由著她天都翻了……」
話還沒完,書房裡的電話響了,秦守業瞪了姚蘭一眼,一把接起電話,語氣很不好:「喂?」
那頭只回了一句話。
「鬼爪五根見血了。」
苗苗在門口站了會,聽到父母爭吵的激烈,恍恍惚惚就下了樓出門,一路上眼淚怎麼擦都不幹,風吹過,刺刺的疼,就這麼恍恍惚惚的走,恍恍惚惚地過紅綠燈,再停下時,忽然發現自己停在岳峰的酒吧門口。
年前年後,酒吧裡分外熱鬧,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歡歌笑語的,苗苗打了個哆嗦,突然覺得挺冷的,她雙臂抱起,透過模糊的淚眼看酒吧的招牌,酒吧是從上一任業主那接過來的,名字叫迷城,因為在本市已經小有名氣了,岳峰也就沒有改它,記得有一次,她讓岳峰把酒吧的名字改成跟她相關的,岳峰壞笑著說:「行啊,領證的時候改唄,就當下聘了。」
如在眼前,恍如隔世。
正恍惚時,酒吧門開了,裡頭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高挑女子,苗苗往邊上讓了讓,怕擋著路,誰知道那人忽然就停下來:「秦苗?」
苗苗愣了一下,抬頭仔細打量她,這才發現這人她是認識的,是潔瑜。
潔瑜皺了皺眉頭,語氣不是很好:「你來幹什麼?」
苗苗和岳峰在一起的時候,知道岳峰有這麼個幫他打理酒吧生意的妹子,出於女孩的敏感,她也察覺出潔瑜對岳峰感情不一般,明裡暗裡的,女孩兒任性的小心思,就很有點欺負顯擺,所以兩人一直不對路,潔瑜看到她,很難有笑影兒,以前看在岳峰的面子上潔瑜還遷就她一下,後來跟岳峰分手,火的居然是潔瑜,打電話來要她給個說法,被苗苗給掛機拉黑名單,後來就沒交集了。
「岳峰……」
「哥不在。這幾天都不在。」
苗苗哦了一聲,勉強朝她笑了笑:「那我走了。」
她慢慢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她這個時候特別想跟岳峰說會話,哪怕聽聽他的聲音都好。
才走了沒兩步,潔瑜忽然追上來:「秦苗你站住!」
苗苗轉過身,很是不解地看追過來的潔瑜,潔瑜的臉色很不好看:「你拿手機幹嘛,你想打給我哥是嗎?秦苗我告訴你,要臉的話就別打這電話!」
她的聲音有些大,有幾個從酒吧出來醒酒的客人很是好奇地往這邊指指戳戳,苗苗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場合,只覺得頭皮發炸。
潔瑜絲毫不給她面子:「你哭什麼啊,你不如意是吧,不如意就想到我哥了?當初跟我哥分的時候你多狠啊,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我拿公話撥過去都讓你摔了,好不容易打聽到你逛商場去截你,你掏電話報警說我哥糾纏你,我哥那一陣子為了你不吃不喝的,你打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什麼?說你要結婚,cao,老娘現在想起來都氣,哥對你沒怨言,還大老遠去古城要給你買玉,我告訴你,我沒這麼好脾氣,你已經結婚了,你給我離這遠遠的,也離我哥遠遠的,做人不能這麼不要臉!」
罵聲中,苗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去,潔瑜的男朋友匆匆跑過來拉潔瑜回去:「算了算了,別吵別吵,客人還都在呢這是……」
潔瑜被拉回去了,憤怒的尾音還傳過來:「太不要臉了這是……」
秦守業趕到老太爺家的時候,秦守成已經到了,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老太爺足有八十歲了,穿老式黑長衫,拄一根龍頭拐棍,白鬍子長到胸口,渾濁的老眼大多數時間是閉著的,聽到秦守業進門的聲音都沒睜開:「來啦。」
「是,老太爺。」秦守業額頭有點冒汗,「接著電話就往這趕了。」
「聽說人給跟丟了?」
「一時不小心,大意了。」
「大意?」老太爺雙目陡睜,一雙老眼居然剎那間精光四射,「籌備了這麼多年的事,居然大意了?秦家這一輩,都交在你身上,你一句大意了,就交代得過去了?」
秦守業嚥了口唾沫:「是做小輩的考慮不周,讓長輩費心了,這事我有辦法,老太爺別動氣,我跟守成兩個人會盡心盡力,盡快給長輩們一個交代。」
老太爺瞇了瞇眼睛,神色間透出幾分滿意:「有辦法了?」
「有辦法。」
老太爺點了點頭:「既然有辦法,那我和幾個老骨頭,就等你們消息了。守業啊,我們都老了,巴巴等著,也就是看一眼還個心願蹬腿嚥氣,你是能成大器的,秦家是指著在你手上揚眉吐氣的,可別叫我們空等啊,這都二十多年啦……」
他一邊說一邊顫巍巍拄著枴杖起身,秦守業想上前扶他,被他晃著胳膊隔開了,不一會兒就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蹬蹬步聲,老太爺住的老式房子,連樓梯都是木質的,步子一重,聲音就吱呀吱呀的好像要塌下來。
秦守業抬頭看天花板,估量著老太爺大致走到了什麼位置,半晌沒作聲。
倒是秦守成先開口:「你有什麼辦法,茫茫人海,這是撈針啊,這根線一斷,從哪接起來?鬼爪能感應到那頭見血,但定位不到那邊的位置,盛夏既然突然消失,肯定是察覺到不對了,行事必然更加小心,我想短時間內,你是引不出她來的。」
秦守業冷笑:「老二,把你家盛夏比作山的話,咱不知道山的位置,就得引著山往這走了。」
秦守成心裡一突:「你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我們什麼地方出了紕漏走了風聲,她明顯是躲起來了,躲起來沒關係,她不是有路鈴嗎,怨氣撞鈴,咱們秦家手上,給它硬生生造一起血案,出一道怨氣,導這麼一幕戲,我就不信引不出她來。」
秦守成把煙掐在煙缸裡,眼裡止不住的不屑:「這世上,每天都枉死那麼多人,但是撞響路鈴的,這麼久才那麼幾道,你以為你是誰,你造一起血案,怨氣就能把她的鈴鐺給撞響了?再說了,盛夏不是傻子,她既然知道有危險,即便路鈴響了,也不會輕易拋頭露面的。」
他說著就起身往門外走,跨過門檻時又停下:「大哥,你承認了吧,這次你是沒轍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老太爺多器重你啊,不過,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對吧?」
秦守業冷冷一句話就把他釘在了原地:「引得出引不出,得看撞鈴的是誰。」
秦守成的脊背上忽然就冒起一股涼氣,他死死盯住秦守業,秦守業不緊不慢地點著了一支煙,很是愜意地吸了兩口,然後吐出一口煙氣。
隔著朦朧的煙氣,他對秦守成說:「如果死的是葉連成,你覺得……會怎麼樣?」
〈飛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