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是一路下到了易縣,來的是太子身邊的貼身太監孫德。
孫德是太子的心腹,當然門清太子妃娘娘和成國公夫人的關係。宮裡那麼多人,太子就讓他來了,可見對他的委重和信任。
孫德連車都沒乘,出了京城就一路快馬加鞭,路上跑死了三匹馬終於在第八天到了易縣。
知縣之前就聽說京城要有人來,已經早早地候在城門口。
兩人下車拱手見禮,各自寒暄幾句,知縣就想請他去縣衙坐坐。
孫德揚了揚手裡明黃色的卷軸,「小的公務在身,不知成國公現在何處?」
知縣卻並不知道他的來意,此時聽他問成國公,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成國公回到易縣也有好幾個月了,他也摸清了他根本沒進城的事實,幾次三餐親自登門,卻都沒擋了回來。此時孫德讓他帶路,他就能過去看看這成國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這二人一路到了郊外的農莊,孫德一路上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看到知縣給他指了一個破農莊。
當然,這農莊若是放到易縣附近,那是方圓百里都不見得有比這更好更大的了。
可孫德眼裡的那都是京城那些深宅大院,想想堂堂一國國公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差點驚掉他的下巴。
隨從進去通報以後,沒多久就有人來開了門。
其實早在他們出城的時候,高斐就已經收到了風聲,早早地把身邊的暗衛都支開了,就留了兩個貼身跟著伺候的。
此時門剛敲了兩下,在門內等候多時的高三就把門開了。
孫德朝他拱手笑道:「聖上有旨,還請大哥通傳一聲。」
高斐拱手還禮,足下一點就進了屋。腳下功夫漂亮地讓人想喝彩。
沒一會兒高斐就出來了,後頭跟著攙著老太太的袁璐。兩個哥兒上學去了,家裡就汐姐兒一個,還有就是幾個丫鬟婆子。
一家子人實在太少,身上衣服雖然都看著暖和,卻也不是多好的料子,孫德臉上沒顯,心裡是真的覺得這成國公如今的日子過得太苦了。
一通寒暄之後,孫德就把邊關前線傳來的聖旨給頒了。
高斐不動聲色地接了旨,袁璐錯身上前,往孫德手裡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孫德真是覺得這荷包再燙手不過了,瞧瞧這家子現在這樣,他也不好意思拿,就推拒起來。
袁璐笑道:「公公一路風塵僕僕也是辛苦,這就是請大夥兒喝頓茶。公公不收,可就是看不起我們這家子了。」
孫德忙道「不敢」,這才把東西收下。
聖旨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太子看了連夜蓋的玉璽。
孫德也不敢耽擱,連口茶都沒顧得上進門喝,就說在外等著高斐。
當然也不會說的真的就讓人乾等著,袁璐還是讓他和知縣都進了門,讓人給他們上了茶,這才進屋去幫著高斐收拾行裝。
高斐的東西其實早就收拾妥當,北邊有他的人,皇帝的八百里加急一出來,就有人給他報了信。加上這聖旨又繞圈子地進京城給加蓋了玉璽,他可以說是早就心中有數。
幾天前高斐就給袁璐透了口信,說要出遠門,短則數月,多則一年。
袁璐雖然吃驚,卻也不至於失措,心裡也猜到若是此番成行,大概高斐是要隨軍出征。
若是擱從前還在成國公府的時候,袁璐能變著花樣地讓人準備東西給高斐。可放眼現在,她想法有餘,動手能力卻不足,家裡的人手後來雖然還添置了幾個,但平時幹些粗活還好,精細的活計卻是做不來的。於是她想了又想,最後只是給他納了一雙鞋。
邊關苦寒,最要重保暖。此時大部分的穿的就是棉鞋棉靴,而高斐這樣的練武之人,卻是不會穿這些笨重的鞋履的。
袁璐想給他做雙牛皮的,但是古代牛是耕田的最主要勞動力,家家戶戶都看重的很,誰也不會沒事殺牛。說來也是運氣好,正好澈哥兒回來說他同學家裡病死了一頭牛,他們一家子都特別傷心,可能這個年都過不好了。
袁璐就讓人去按著市價把死牛買了。鄉下人厚道,病死的牛也不能吃,他們就只收了一小半的錢。這才有了一整張牛皮。
時間緊任務重,袁璐和花媽媽兩個人熬了兩夜,眼睛都熬紅了,才做出了兩雙牛皮靴。
主要還是花媽媽做的,她就負責繪樣子和縫製牛皮。只是這種皮靴是按照了現代袁璐看過的那種新軍靴的樣子來做的,沒人做過,她倆前頭也是一邊摸索一邊硬著頭皮往下做,也不知道廢了多少料子。
她將皮靴從箱籠裡拿出來給高斐的時候,高斐正坐在桌旁氣定神閑地喝著熱茶,看到她手裡的東西,他掀了眼皮看了看,複又垂下了眼。
袁璐頓時就來了氣,她又是買牛皮又是畫樣子打下手、幾個晚上沒睡安穩,這人看到就這反應?!
她氣鼓鼓地把皮靴往他包裹上一扔,扭頭就走。
高斐也知道她是真的是來氣了,也不逗她了,當即放下茶盞拉住了她,「我知道是你熬夜做的。是你的心血,我怎能不看在眼裡,其實心裡感動著呢。」
袁璐心裡又羞又惱,惱的是他故意逗她,羞的是挺簡單的一件事怎麼到他嘴裡就變了味兒了?!且他還抓著她的手腕,手心滾燙,燙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高斐見她羞紅了臉,粉面嬌顏,十分好看,終於忍不住將她拉到懷裡。
袁璐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掙扎,卻高斐在她頭頂道:「別動,讓我抱一會兒,我馬上就要走了。」
邊關前線,刀劍無眼,說到底還是拿命博前程的事。袁璐便也沒有推開他,放鬆了身子任他抱了會兒。
嬌妻軟玉溫香,高斐從沒像這一刻一般懼戰。但也只是猶豫了片刻功夫,片刻之後,他就提了包袱和她做好的皮靴,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這是他的家,卻也是他的國。
高斐走的迅速,孫德來的時候是日薄西山之時,走是天還沒黑透。
老太太拄著拐杖送他到門口,叮囑的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已經流了下來。
高斐端端正正地給她磕了三個頭,這才上馬走了。
寒風蕭瑟,高斐在馬上繃直了身子,雙腿一夾馬,手抓轡頭,那白馬便隨著他扭過了半邊身子。他深深地回看了她們一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馬鞭一揚便轉身縱馬而去。
袁璐陪著老太太一直站到再也看不見高斐的身影,這才把她勸進了屋。
晚上泓哥兒和澈哥兒高高興興地下了學回來,袁璐將他們招到身前說了這件事。
泓哥兒低下了眼睛沒說什麼,澈哥兒是轉頭就嗒嗒嗒跑到馬棚裡去了,看到他爹騎的那匹馬不在,他才又跑回了屋。
「娘,爹說我這次考好了就給我養個小馬駒的。他什麼時候回來啊?」澈哥兒特別委屈地問。馬上就要過年了,他們要停課大半個月,先生說這兩天就要考試了呢。
袁璐被他問地不禁眼睛酸了酸,她攏著兩個孩子搖了搖,輕聲道:「等春天到了,你們爹就回來了呢。」
這是在安撫孩子,還是說給自己聽,她也不清楚了,打仗的事誰說得准,然而在倆孩子面前,她是萬萬不能露出半點愁色的,在這個時候,她反而堅強了起來。
也是,都經歷過多少事了,何況,不堅強又能如何,生死有命,總不能反過來讓孩子擔心自己。
聽到娘親的話,澈哥兒松了囗氣,泓哥兒卻是抿緊了嘴,小臉顯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剛毅之色。
因為高斐臨危受命、領兵出征這件事,家裡這個年就過的格外冷清。
好在鄉下年味也更重,他們這家子在這裡住了沒多久,卻也有幾家來往的人家。都是平時袁璐跟他們採買東西或雇過他們幹過活的,年節前便都拿了些雞蛋臘肉什麼的送來了。
袁璐收了禮,卻不知道該回什麼。這些禮還真是比從前那些金器珠寶什麼的更讓人為難。最後也只是回了些她讓人在縣城裡買的糕點,雖不算失禮,卻也沒有那些來送禮的的人那麼有心意。
不過鄉下人心眼實在,也沒人計較那麼多,何況見過袁璐的人都知道,她模樣好看的跟從畫裡出來似的,一看那做派和氣度就知道不是凡人,能跟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家走動已經是給他們長了面子的。
人口簡單後,張羅的事情也沒那麼多了。袁璐就一人給裁了一身新衣裳,飯桌上多擺了幾道雞鴨魚肉,再有就是她和三個孩子一起貼了春聯,放了鞭炮,這年一下子就給過完了。
元宵節前,高斐的第一封家書送達,信裡報了平安,總算讓人安心了點。
泓哥兒和澈哥兒從搬到鄉下後就開始瘋狂地竄個子,尤其是澈哥兒,從前臉上雖然肉嘟嘟的,身上卻是個骨架子,眼下卻已經長了一身的軟肉,摸起來就跟個肉包子似的。
泓哥兒則是出去早上和他弟弟一起跟著高三打拳,晚上有時還會自己多練上一會兒。身上是再也不見半點軟肉了,看著就是個習武的小大人。這可把袁璐心疼得不行,雖說過完年就六歲了,可說起來才五歲半呢。哪有小孩子這麼嚴苛地對待自己的。
汐姐兒沒有學上,每天就跟著袁璐學庶務。袁璐剛開始還覺得對她有所虧欠,想著還是得想辦法給她找找個女先生。不過汐姐兒自己是覺得跟著這嬸嬸比上課有趣多了,學的東西雖然散,卻也是日後能用到的。將來她肯定也是要像嬸嬸這樣掌管中饋的,若是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她在不通庶務,可真真讓人蒙了眼,這是袁璐萬萬不願意看到的,於是便遂了她的意願。
袁璐其實也是半做半學,家裡買房子買地都是高三出面,但其中的門道她卻也得自己慢慢摸索。從前身邊都是她娘給她挑選的得用之人,她只要動動嘴,多的是能把事情辦好的人。現在事事需要她親力親為了,她才覺出其中的不易來。
袁老爹和陳氏一在陪都落好腳,就讓人給袁璐捎了信。此後更是每隔五日就來一封。
袁璐看著信中的點點滴滴,知道爹娘初到異地雖也有遭到朝中舊敵的為難,但他們伉儷情深,互相扶持,最終還是將府尹的位子給穩穩地坐下了。
知道親人都好,她便也覺得有了盼頭。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俱是眨眼之間。光陰荏苒,一年的時間不過白駒過隙。
時至三月,大地暮春,枝頭的花都恨不得將最美的顏色留在這最後的春景裡。
這天泓哥兒和澈哥兒在族學裡有一場小考,午飯時便能提早回來了。
袁璐為了犒勞這兩個熬了好幾個夜的小子,親自去廚房給他們拌冷淘去了。
這冷淘是早上剛開集的時候,高三去縣城裡買的,澆上雞湯勾兌的鮮甜醬汁,拌著黃瓜絲和豆芽菜吃是再爽口不過的了。
想到孩子們歡喜的臉,袁璐便不自覺地帶了笑。
正弄到一半呢,似乎就聽到外頭有響動,還沒等她擦完手出去看,澈哥兒已經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慢點跑。」她連忙道。
澈哥兒顧不上喘氣,拍著胸脯說:「爹、爹回來了!我剛看到他往這邊來了!」
袁璐解了圍裙拉著他就往外走。
高斐一身銀色鎧甲,跨下白馬輕快地跺著步,暮春美景中,一人一馬踏青而來。
袁璐緊了緊拉著澈哥兒的手,看著看著,忽然就眼眶一熱。
終於,回來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