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情不好,連飯都吃不香了,正好之前成國公府還欠了鎮國寺一個天大的人情,袁璐便想著帶老太太去一趟寺廟,也算是外出散散心。三個孩子聽說要去廟裡,也都是心心念念地盼望著。
鎮國寺坐落在城外,卻一點也不冷清,來往的既有達官貴人,也有平頭百姓。
袁璐有了前車之鑒,此番並不敢掉以輕心,讓高三先調度了五十人去鎮國寺周圍候著,他們隨行為的另外還有二十人。加上婆子丫鬟的,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蕩蕩了。
鎮國寺建在山上,山下的路還算好走,但是馬車是根本上不了山的。袁璐本想讓高三準備軟轎,到時候兩人一抬,上去也不費力。
可老太太偏偏覺得心誠才靈,便不肯坐轎子,執意要自己走。袁璐便不好偷懶了,只讓人把哥兒姐兒都背上,她跟著老太太一樣靠步行。
還真別說老太太年紀大了,體力卻比袁璐好很多。爬個小山根本不在話下,手裡那根拐杖也就平時的裝飾,現在用來爬山還正好了。袁璐就不行了,剛走了半柱香的功夫,臉色煞白,氣喘如牛,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
老太太便笑她說:「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就能扛著鋤頭下地耕田了。你莫逞強吧,別回頭在這山上還得讓人去請大夫照顧你。」說著就讓人把轎子抬過來,把她塞進去了。
來接待他們的是個穿普通僧袍的小沙彌,看起來才十一二歲,眉清目秀的。
小沙彌在寺外將他們從另一扇相對隱秘的門接引進去。一路上倒也甚是幽靜。
鎮國寺內一殿是天王殿,二殿是大雄寶殿。
道淨法師講大雄寶殿清理了出來,讓老太太等人參拜。
老太太心繫戰場上的兒子,便想著要在佛前求個護身符。哥兒姐兒也都沒進過寺廟,此時見到莊嚴佛像,也是規規矩矩地跪在了蒲團上。
袁璐跪了半晌,總算歇了過來,便讓人看顧好他們,自己去求見道淨法師。
道淨法師起先並不肯見她,只是隔著門與她說話。
袁璐表明來意,道淨法師只說:「舉手之勞,施主勿要放在心上。」
袁璐道:「大師的舉手之勞,卻是救了我們一大一小的兩條性命。只是有一件事,還請大師解惑。」
「施主請說。」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不知道在大師眼中我和這看門灑掃的僧人有何差別?」
袁璐說完,道淨卻遲遲沒有開口。片刻的沉默後,她就覺得自己在佛學大家面前賣弄佛偈實在是班門弄斧,便想著自己告辭算了。
「施主進來吧。」道淨法師卻已經把門打開。
袁璐有些臊,道淨法師雖然沒有嘲笑他,神情依舊祥和,可是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道淨法師在用看孩童一般無奈的眼光看著自己。
她曾經問過府裡的人關於道淨法師的事情,卻連最年邁的嬤嬤都說她小時候道淨法師就已經是現在這模樣,粗算起來,道淨法師已經最少有七十高齡了。
她讓青江和綠水在外等候,自己一個人進了屋子。裡頭的擺設很簡單,正中間擺著一張矮幾和兩個蒲團。
袁璐對道淨福了福身,兩人就一人在一個蒲團上地面對面坐下了。
矮幾上擺著一盤殘局,袁璐並不會下圍棋,因此也只是看著而已。
道淨法師讓人奉了茶,自己一手執黑,一手執白,也沒有招呼她,仍舊自己跟自己下棋。
若是換做平時,不論是上下兩輩子何時的袁璐,都會覺得眼前的人是故意怠慢自己。可在這寺院之中,在這晨鐘暮鼓的氛圍中,在一臉祥和的道淨法師面前,她卻沒有絲毫的不耐。
她自詡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此時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
道淨法師一邊自己跟自己下著棋,一邊問她:「不知道施主所為何事?」
袁璐本來是想道淨法師收下他們的心意,不論是修葺佛像金身,還是捐一些香油錢,能讓他們聊表心意就好。可真到了現在這時候,她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了。就好像說什麼都會打破此時的寧靜一般。
她不說話,道淨法師也不催促。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袁璐才開口:「不知道大師可收俗家弟子?」
道淨執棋的手就頓了一頓。
袁璐卻像頓悟了一般,這樣多好,他日她若得償所願從成國公府出來了,回袁府肯定也是給爹娘招麻煩。不如就尋個僻靜的地方,和道淨法師這樣的人毗鄰而居。閒暇時分還能向他請教佛偈。想想便覺得是一樁美事。
她陷入在自己對未來的展望中,道淨法師自己下自己的棋,兩人沉默著對坐了好一會兒。
袁璐正想起身告辭之際,忽然卻聽到了外頭的吵鬧聲。依稀是之前阻攔過她的看守僧人又在擋著誰了。
道淨法師將手裡的棋子落下,不急不慢地開口問道:「何事喧嘩?」
外頭的僧人道:「啟稟主持,外頭有一位女施主執意要見您。」
又有一個女聲插進來道:「聽說成國公夫人此時就在大師房內,怎麼她進得我就進不得?」
這聲音袁璐從未聽過,卻聽出了說話之人的傲慢。
袁璐站起身來福了一福,道:「給大師添麻煩了,叨擾了。」
道淨法師對她點了點頭,她便出去了。
外頭站了一個身穿彩繡繁花圓領偏襟綢衫的少女,頭上戴了一朵十分奪目的嵌珊瑚鹿鶴同春頭花。人長得也算是嬌豔,但一身繁瑣的打扮下來,倒讓人忽略了她的長相。
袁璐扶了扶髮髻,瞥了她一眼,就帶著青江綠水往回走了。
「哎,你站住!」少女似乎沒想過袁璐會忽視她直接走掉,愣了片刻才喊出聲。
袁璐本不想理她,可這少女身邊帶了七八個丫鬟婆子,立時就有三四人上前來將她們攔住了。
她心有懊悔,留了太多人在老太太身邊,面上也是不動聲色,撇過頭斜睨著她道:「你既知道我是成國公夫人,一品誥命在身,是誰給你的膽子這樣攔我?」
兩人年紀相仿,可袁璐的氣勢卻絕非這少女可比。她見袁璐這般樣子,只得硬著頭皮道:「我是忠勇伯家的大姑娘,給成國公夫人請安。」說罷僵硬的福了福身。
眼前的就是皇后的那位上門逼婚的娘家侄女了?袁璐輕笑一聲,估計將她上下打量了幾遍,卻也只是微微頷首。
她給袁璐行完禮,卻仍是不死心地追問道:「我已求見道淨大師多次,他卻屢屢推拒。求夫人賜教……」
「凡事不可強求,講求的是個緣分。」袁璐一本正經地道,全然忘了自己用佛偈來勸道淨見自己一面的事。而後冷冷看了一眼眼前攔住她的婆子丫鬟,「讓開吧?別讓我喚人動手。」
青江和綠水已經一人一邊,毫不客氣地將擋路之人推開了。
遠離了那些人,袁璐仍然面色不愉,果然心境的片刻平和都萬分珍貴。
綠水也犯嘀咕道:「怎麼來上個香都能遇到這些人?」
袁璐自己也納悶,忠勇伯的大姑娘不是要死要活的鬧著要嫁給榮國公府的小公子麼?跑到寺廟裡來糾纏道淨法師作甚?
青江卻說:「奴婢聽聞榮國公府的老太太一心向佛,尤其尊敬道淨法師。」
袁璐挑了挑眉,看來這姑娘也不是太沒腦子。合著是想從道淨法師這裡下手。
三人走到大雄寶殿附近,卻發現殿外似乎多了一些其他人。
高三正在殿外守候,見她來了就大步上前道:「小的見過夫人。」
袁璐點頭,「何人在此?」
高三道:「齊國公府的繡姑娘也正好來此上香,此時正和老太君在裡面說話。」
青江和綠水聽了,便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袁璐不禁冷笑,看來想到這種法子的,可不止那位大姑娘一個人。她理了理衣襟,不緊不慢地往裡走。
澈哥兒本有些待不住,見他娘親來了便嗒嗒嗒地跑到她身邊,抓著她的手問:「娘親去哪裡了?澈兒都找不到你。」
袁璐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沒去哪兒,去和道進法師說了會子話。」
「說什麼了呀?」
「就是感謝道淨法師救了娘和你哥哥的命呀。」
澈哥兒小大人一般點了點頭,「那確實應該感謝的。」
兩人說著話,袁璐已經牽著她邁過了門檻。
邱繡果然在大殿裡頭,身旁跟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鬟,此時正跟老太太坐在一起說話。汐姐兒和泓哥兒乖乖地站在一邊。
袁璐招招手,把另外兩個孩子招到身邊,「你們怎麼就站那兒,累不累?」
汐姐兒和泓哥兒都搖搖頭。
袁璐就跟他們三個說:「讓三管家帶你們出去轉轉,一會兒咱們就該回去了。」
聽到能去轉轉,三個孩子的眼睛都亮了。
袁璐又叮囑泓哥兒說:「看著你姐姐和弟弟。尤其是你弟弟,別讓他玩瘋了,就在周圍看一看,一會兒就讓管家帶你們回來吃飯。」
泓哥兒掩不住笑意地應下了。
三個人就這麼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袁璐這才過去給老太太福了福身行禮。殿內只有一副簡易的桌椅,看著並不像裡頭本來就有的東西。
邱繡見她來了便十分親熱地起身道:「姐姐坐我這裡吧,上次去府上就覺得跟姐姐十分投緣,如今瞧著可真是十分有緣,在這裡竟也能遇到。」
袁璐笑道:「繡姑娘這姐姐妹妹的可把我叫渾了,還是和上次一樣叫我夫人吧。」
邱繡對她這種反應似乎並不意外,頗為哀怨地道:「是我對夫人有了孺慕之情,還望夫人莫要怪罪。」
袁璐可不想跟她講什麼場面話,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老太太,問她:「兒媳聽說這裡的素齋十分有名,不知道您現在要不要用?」
老太太起了個大早,爬山坐車的折騰了好久,剛又在佛前跪了許久,此是當然是肚中饑餓,只是嘴上還是忍不住念叨:「又吃素啊,在家裡也吃素,出來還吃素。這一天天的我活著都沒個盼頭了。」
袁璐上前扶她起來,「這也是為了您的身子。」
邱繡十分討好地去老太太另外一邊扶住了她。老太太自己是沒覺得什麼,這姑娘第一次見就挺自來熟的,也沒有往常見的那些貴女那麼傲氣,就是話多了點,這都說了小半個時辰把她給說困了。
眼看著袁璐就要把老太太攙走了,邱繡道:「聽夫人說起茹素,我也常聽人說起這裡的素齋,您要是不介意……」
袁璐已經打斷她道:「我介意的,繡姑娘留步吧。」
邱繡慢了片刻,袁璐已經讓丫鬟上前攙上了老太太,就這麼直接把邱繡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