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還沒出院子門,高斐已經迎面過來了。
遠遠的,老太太都快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了。從前的高斐雖也是個寬肩長腿的,卻沒有現在這麼強壯,這猿臂蜂腰的一身短打,看著不像個國公,倒像個普通練武的練家子。
等他走近了再一看,這臉孔上的變化就更大了。從前高斐皮膚白淨,劍眉星目,是京城裡排的上號的美男子,現在一看就是個黑炭。這黑漆漆的,五官都快看不清了。哪裡還有什麼美,什麼俊。
高斐從遠走近,老太太的眼睛就沒眨過,實在是眼前這人跟她兒子過去的樣子太不相同了。
高斐到了老太太跟前,莊重地跪下了行了個大禮,「兒子見過母親。」
老太太身形不穩,被孫嬤嬤扶住了才站直,臉上的表情又像笑又像哭:「好好,你起來吧。快起來,在外頭跪著像什麼樣子。」
高斐站起身,替了孫嬤嬤的位置,扶著老太太往裡走。
老太太被自個兒子扶著,心裡就別提都暢快了,「怎麼提前了這麼多天回來了?不是說月底才到嗎?」
「兒子掛念著家裡,歸心似箭。」高斐一路將她娘扶進了屋裡。
老太太趕緊讓人端了水來給他擦臉。
高斐擦了滿頭的汗,將袖口的榜呆鬆了鬆,「兒子不在的這段時間,府裡可好?」
老太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好,都好。」說到這兒才想起來讓人去把三個孩子喊來。
沒多久三個孩子就到了老太太這裡,打頭的是汐姐兒。她一進屋,就見到一個男子大馬金刀地坐著,雖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叔叔,卻還是不禁懼怕,往後縮了縮。泓哥兒的反應和她差不多,也是一進來就盯著他爹瞧,看了兩眼又覺得心裡有些發毛,便垂著眼睛站到了一邊。
澈哥兒跟他們的反應卻都是不同,他先跑到了老太太那裡,牽著她的手問:「祖母祖母,這是我爹爹不?」
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可不就是你爹嘛!乖孩子,快叫人。」
澈哥兒撒歡似的又跑到他爹身邊,繞著他爹跑了好幾圈。
高斐笑了笑,身上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勢,也正是這股氣勢震懾住了汐姐兒和泓哥兒不敢靠近。
澈哥兒在他爹身邊跑了好幾圈,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了,說:「爹爹,澈兒五歲了,今天已經開了蒙,千字文也學了好多,還跟三管家學了兩套拳。每天功課都有乖乖地寫,兩位先生都誇我呢。」
見小兒子一臉「快來誇我」的自豪表情,高斐就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好樣的,不錯。」
澈哥兒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一下子低落了,明明他以前只要這樣跟娘親一講,娘親就會抱著他又親又笑的,誇她的話都能說一籮筐。可這個「新來的」爹爹,一點都沒有他娘可親。
汐姐兒和泓哥兒對高斐的印象雖然都淡了,但是好歹小時候都是朝夕相對的,此時看他和澈哥兒說了幾句話,便覺得熟悉起來,也不那麼怕他了。
高斐對他倆招招手。他倆就乖乖上前了。
高斐先看了看汐姐兒,放柔了口吻道:「姐兒這兩年來長大了不少。」
汐姐兒福了福身,「汐兒見過叔叔。問叔叔安。」
高斐又輕聲細語地問了她兩句,汐姐兒也都一一答了。
輪到泓哥兒,高斐臉上就沒有之前的和善了,以尋常的口吻問他:「在家裡有幫著照看你祖母和姐姐、弟弟嗎?」
泓哥兒就規規矩矩地道:「泓兒有的。」
高斐就「恩」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和老太太說話:「家裡勞您操心了。我從邊關帶了一些藥材回來,您看著吃上一些,也好調理調理身子。」
一聽到有藥材,剛還耷拉著腦袋的澈哥兒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一本正經地對著他爹說:「爹爹,家裡娘親也生病了,你也給她一些吧。她都病了好久了。」
往日高斐和家裡一直有通信,老太太這裡出一封回信,高大另外寫一封一起寄給他。因此高斐對家裡的事情還是算清楚,聽泓哥兒這麼一提,想到自己回來這麼久還沒看到小袁氏,心裡也挺疑惑的。
老太太就接話說:「對,給她送一些。讓她早點出來吧。」雖然她已經知道這件事癥結所在,但是要自己當婆母的去給兒媳賠不是,又落不下那個臉,便想著借這件事去討個好。
高斐這見到自己老娘是這個態度就更奇怪了,自己的娘自己知道,老太太是個怎麼樣的渾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從前的那個袁氏,她跟人家也是不冷不熱的。怎麼現在到了小袁氏這裡,還變成老太太上趕著要對她好了?
那頭袁璐也聽說成國公回來了。
花媽媽就張羅著讓人給她更衣梳頭,袁璐卻說:「媽媽不急,我對外就是稱病不出的,也沒必要因為他而破例。」
花媽媽有些猶豫地問:「這般會不會不太好?」
袁璐道:「有什麼好不好的?上回娘親來,不是已經都說好了嗎?左右馬上就要走了,多見一面少見一面的,也不用在乎。」只要不是關乎孩子的事兒,她還是十分清醒的。
這天袁璐院子裡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她自己,反倒是像什麼事都沒有似的,該幹嘛幹嘛。最多也就是黃昏十分讓人去看看澈哥兒來沒來。
但這天,澈哥兒確實沒來。
袁璐也說不清心理是什麼感覺,既是鬆了一口氣,又有些失落。
這天擺晚膳的時候,花媽媽見她還是性質不高,就說:「姐兒是不是沒有胃口?不如您看想吃什麼,我著人去準備。」
袁璐擺擺手:「媽媽不忙活,我只是這兩日歇得太懶了,沒什麼精神,也不覺著餓。」
兩人說話的功夫,突然碧溪急急忙忙地進來了,「夫人,國公爺帶著兩位少爺過來了。」
袁璐一下子就站起來了,「什麼過來了?到哪裡了?」
碧溪道:「奴婢瞧見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進院子了。」
既然都來了,再換衣服準備也來不及了,袁璐索性只是快步走到鏡前理了理髮髻,就到門口迎他們了。
泓哥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爹,澈哥兒則歡喜地多,一蹦一跳的顛兒著了。
高斐親自來,自然沒人敢攔他。三個人進了院子,剛到廊下,袁璐已經迎出來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高斐身穿一件墨色玉錦夾衫,腰間綁著一根雅青色荔枝紋金縷帶,一雙眼睛如古潭一般波瀾不驚,體型雖魁梧,卻不顯蠻壯。
袁璐穿了件蜜柑色印花團雲紋圓領褙子,逶迤拖地牡丹色底滾邊折枝牡丹馬面裙,頭上只插了一支纏枝銀釵。漂亮是漂亮,可看著就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兩人眼神不期而遇,然後又很自然地分開。
袁璐給她福了福身,見過禮。倒也沒有尷尬之態。
澈哥兒見了她就邁著小短腿撒歡地跑過去了,「娘親,你身子好了?什麼時候好的?怎麼不讓人去喊我來?」
袁璐心道總不能說早上才好的吧,就摸著他的頭說:「現在不是見到了嘛?這兩日乖不乖?」
澈哥兒把臉埋進她的懷裡,悶悶地說:「什麼這兩日?我都有一個多月沒見到你了。哥哥說你病著,我要是吵鬧了,你就不會好了。」
袁璐順著說:「對呀,你哥哥說的對。」說著看了泓哥兒一眼。
泓哥兒在他爹身邊本事拘謹的很,也不知為什麼,被她看了一眼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不用她招手,自己就上前行了一禮,「問母親安,這幾日沒來看您,您可還好?」
袁璐就不禁好笑起來,這好不容易把泓哥兒養的不那麼文縐縐的老成了,怎麼一個月不見,又變成這樣了。
澈哥兒已經乖乖地牽上了她娘親的一隻手,袁璐帶著他往裡走,另一手往後一伸,泓哥兒就十分自然地牽上了。
澈哥兒歡喜得不得了,嘰嘰喳喳地說起來。三個人你牽著我,我牽著你,慢騰騰地進了屋。
高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們好像把他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