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斐說要幫袁璐打聽消息,並不是騙她。而是真的實打實地下功夫去打聽了,只是有一句話他還真的沒說錯,袁府家風清正,想套話還真是一點都套不出。那就是個外出買菜的下人,嘴上都跟套了鎖似的。
袁璐說從吳氏身邊下手,那並不是沒有原因。吳氏這個人自己就是個小家碧玉,管束下人的手段就完全不能跟陳氏同日而語。
然而有一點是她所不知道的,陳氏已經將吳氏掌家的權利收了回去。吳氏現在是夾緊了尾巴做人,唯恐行差踏錯,連帶著她身邊的下人,那也是謹小慎微。
高斐盤桓了幾日,實在不得法。剛開始可能也就是想著幫那小袁氏一個小忙,可真遇到了水潑不進的袁府,他要套不出點什麼反倒像是沒本事。
這日下朝,高斐就將袁老爹請到酒樓吃飯。
女婿做東,老丈人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袁老爹面白蓄須,頗有些文人雅士的風範。只是這日看著卻比從前蒼老了幾分。
高斐只做沒看見,仍和他和從前一般說話。
出宮不遠,就有一酒樓。二人上樓,選了個安靜的包間。小二列上酒肴,高斐舉杯相勸。先說了些朝堂上的大事,又引入內宅家人之事。推杯換盞,酒酣耳熱,高斐給二和打了個眼色,二和就去廚下將那黃酒換成了陳釀。
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袁老爹就面紅耳赤,頭重腳輕,呈醉酒之態了。
高斐也不比他好過,他之前也不知道他這岳丈的酒量竟這般好,兩人喝了近十斤酒才將他灌醉。且他岳丈從前喝酒都是點到即止,這次卻像是毫無顧忌故意喝醉一般。
袁老爹喝醉以後,高斐並不把他送回袁府,而是將他抬回了自家成國公府。
袁璐聽說自己老爹來了成國公府,趕緊就想著換衣服梳妝打扮去見他。
來報的丫鬟卻說:「夫人不忙裝扮,親家老爺和國公爺都喝醉了,現下都在前頭等著您去看呢。」
這下袁璐也不換什麼華麗衣裳了,只穿了件家常的褙子,一邊念叨著「怎麼兩個人還一起喝醉了」,一邊就跟著丫鬟去了前頭。
袁老爹被安置在榻上。高斐坐在桌前。
袁璐一進門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酒氣,她一邊用帕子捂著口鼻,一邊命人開窗散味。
醒酒茶這時也煮好了呈上來了,袁璐給高斐行了禮,高斐閉著眼睛身體筆直地端坐著,她來了也並不說話,袁璐就讓人將醒酒湯餵給他,然後自己端著另一碗去給榻上昏睡著的袁老爹了。
她輕輕拍了拍她爹,袁老爹就迷迷糊糊地支吾了兩聲。
袁璐吹著熱氣給她爹餵了半碗下去,袁老爹這才有些清醒過來。一睜眼看到坐在窗前一手端碗,一手拿調羹的閨女,他立刻就老淚縱橫了。
袁老爹紅著眼睛握住了她閨女的手。袁璐一看他這樣子就覺得自己老爹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了。他爹年輕時芝蘭玉樹,人到中年依舊溫潤如玉,翩翩君子,就應該是從容淡定、洞悉世事的模樣,怎麼就這麼狼狽了?
她讓丫鬟收了碗,拍了拍她爹的手,「您這是怎麼了?身上哪裡不舒服?」
袁老爹搖搖頭,剛喊了聲「閨女啊……」,話音未落,一聲作嘔,扒著床沿吐了起來。
袁璐就趕緊讓人上前收拾,一邊還讓人倒熱茶給袁老爹漱口。
手忙腳亂之際,她去外間看了看高斐,高斐還端坐在那裡,面前一碗沒動過的醒酒湯。
他就那樣一言不發地閉眼坐著,下人也不敢貿然喊他。二和輕輕地喊過他一次,見他沒反應,也不敢再喊。
袁璐倒是沒那麼多顧忌,上去規規矩矩地輕聲講了兩句話,見他沒反應,就捶了他肩膀一下。
差點沒把滿屋子下人的下巴給驚掉了。
袁璐捶了兩下高斐還是不動如山,她也沒那麼斯文了,一手抄起湯碗,一手捏著高斐的下顎,直接就準備給他灌了。
二和看不過眼,就上前說:「夫人這樣,主子可是要發怒的。」
袁璐將手中的湯碗往他面前一送,似笑非笑地道:「不然你來?」
二和連忙一邊擺手一邊退後。
袁璐這也是沒辦法,這見過喝醉裝瘋賣傻的,倒下死睡的,特別話多的,就是沒見過喝醉了跟活死人似的呆坐著的,當下真的就一碗湯給灌下去了。
一直灌下去了大半碗,高斐被嗆得連連咳嗽,臉都漲紅了,袁璐這才停下手,拿著帕子將他下巴和脖頸間的湯水都抹乾淨了。
高斐比袁老爹還強一些,醒酒湯喝下去沒多久就睜開了眼。
袁璐見他醒了,就問:「怎麼好端端的一起喝起了酒?還兩人一起喝醉了。」
高斐先是茫然了一陣,然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是眼神仍然愣愣的,「不是你讓我去探聽你家的事麼,這就是最後的辦法了。」
他醉酒後的語氣倒沒那麼冷冰冰了,聽起來跟嘮家常差不多。
袁璐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哪裡是去套話探聽消息的?我看你比我爹也好不了多少。」
高斐蹙著眉板下臉,義正言辭地呵斥她:「你這婦人,著實不知好歹!且這點小酒,又算的了什麼!」說罷直接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往門外走去。那走的叫一個健步如飛,步履穩健!……結果門檻絆了一下,他就一頭栽下去了。
二和趕緊去扶,高斐已經輕輕打起了鼾。
袁璐:……
高斐被二和摻下去以後,袁璐又去看她爹。
袁老爹吐過以後人已經清醒大半,這是屋內的穢物也被清理了,下人們正在用熏香熏屋子。他被伺候著漱口淨面,也換上了客用的乾淨衣衫。
袁璐就跟著他爹一起到外頭說話。
袁老爹抿了口熱茶,目光沉靜如水,和之前酒後失態的模樣判若兩人。他氣定神閑地捋了捋鬍子,「我那女婿呢?」
袁璐哭笑不得地道:「他那才是真的醉酒了,适才被我灌了半碗醒酒湯醒了一會兒,現在已經睡下了。」
袁老爹笑了笑,說:「爹早就想著要來看看你,只是近日公事繁忙,一直脫不開身……」
「前些日子讓呂媽媽送了些東西回去賀喜,也不知道爹爹見著沒有?」
袁老爹的面色就有些尷尬了,過了片刻才說:「事情你娘都和你說了吧?鐘姨娘的這個孩子來的突然……」
袁璐又打斷道:「我娘什麼都沒同我說呢,爹。」
袁老爹的臉色頗為複雜,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袁璐跟她爹笑了笑,不緩不急地給他倒了杯茶,「今日時辰尚早,您在這裡用了晚飯再走。咱們還有大把的時間把話說清楚。」
袁老爹斟酌了半天,一把鬍鬚都要撚斷了。
袁璐不緊不慢地屏退了人,中間還讓人換了幾次茶,終於等到她爹開口——
「你們府裡的事我已經在御前稟明了,聖上已經默許你和成國公的和離。你們和離後,聖上會給成國公賜婚齊國公府的姑娘。你娘為了這件事跟我爭執了許久,怪我沒有為兩個哥兒爭取……鐘姨娘的事,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只是這個孩子,是萬萬不可留下的。」
「這是為何?」袁璐驚訝,「雖說姨娘這種手段可恥了些,可到底是您的骨血。還是說是我娘……」其實說來也奇怪,如果袁老爹對這孩子視若珍寶,她為了她娘,很可能就會動念頭抹殺了這個不該來的孩子,可如今他老爹這般狠絕,反倒教她心驚了。
袁老爹到門邊和窗外確認沒人,才走近袁璐輕聲道:「這個孩子……他不是我的。」
袁璐理解瞪大了眼睛,差點就叫出聲來。
袁老爹拍了拍她的肩膀,繼續道:「那日在我書房小憩的,正是當今。」
袁璐下意識地就打了個抖。
「這事兒只有我和你哥哥知道。你娘那裡我還瞞著,且讓她以為我是因為先前的爭吵厭了她,因為鐘姨娘的孩子而疏遠她。免得她又得為這事擔驚受怕。」
袁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勉強地笑了笑,心裡也不知道是該悲還該喜,「這樣的事兒,您何必同我說。就不怕我擔驚受怕了?」
袁老爹就瞪了她一眼,「你這爆碳脾氣,我今日若不給你個明白話,你能善罷甘休?你能說這成國公邀我飲酒不是因為你?還有前幾日你身邊的人幾次來府裡,還有成國公身邊來過幾波打探消息的,不都是為了這事兒?虧我還以為這麼多天你早就知道了什麼……」
袁璐有些懊悔地道:「我真是情願什麼都不知道,我都後悔死了!」這知道自家姨娘懷了當今的龍種,和想著姨娘爭寵懷了她爹的老來子是一個等級的事兒嘛!何況聽他爹的意思,皇帝是在他爹書房小憩,鐘姨娘怎麼爬上去的恐怕還只有她自己知道!
袁老爹沒好氣地拍了她一下,「行了,前頭的事兒有爹呢。你和成國公的和離且再等等,等這事兒過了再說。」
袁璐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這腦子裡簡直要跟炸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