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和高斐這一架,吵得是闔府皆知。
又因為這兩個人是在老太太院子前吵的,連老太太都瞞不住了。
老太太也發愁呢,晚上睡前還拉著孫嬤嬤說話:「剛不好好的嘛,同進同出的,怎麼轉眼就當眾吵嘴了?」
孫嬤嬤耳聰目明,自然也打聽到了他們二人是為了老太太的事,此時也不能對老太太點破,只安慰老太太說:「這過日子哪有不吵嘴的。這小夫妻過日子嘛,床頭打架床尾和。」
說到這個,倒是又提起了老太太另外一樁心結,「照理說斐兒都回來了大半個月了,聽著最多只在小袁氏的屋子裡吃過幾次飯,都沒留下來過夜。這床都沒上去,還床頭床尾呢。」
孫嬤嬤就說:「依老奴看,國公爺倒不像是對夫人無情的。他什麼樣的脾氣您能不知道?若是真的不喜歡,怕是連一起吃幾頓飯都不會有的。更別說現在還讓夫人管這家,連前院都讓她去得。」
老太太歎了口氣,「這種事本不是我該摻和的,府裡現在兩個哥兒也都好,不缺子嗣。可他們這樣子,夫妻不和的,就怕以後會讓小人有了可乘之機。」
孫嬤嬤就知道老太太這是在說馬上要進門的那位姨娘了,「您也不必太過擔心,夫人什麼樣的脾氣手段咱們都是見過的,就是比男人也不輸什麼。」
提到小袁氏的性子,老太太就忍不住笑起來,「可不是麼,長得倒是挺漂亮的,性子好強的跟男子似的。」然後又哀愁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點,斐兒才一直沒留在她那裡。畢竟當女子的太好強,在男人眼中總不是好事。」
「您也不必太過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從前府裡是聚少離多的,現在日子可不是一天天地好過了嘛。」
兩人說了一會兒的話,老太太就眼皮耷拉下來睡著了。
孫嬤嬤給她掖了掖被子就退下了。這老太太啊,也是變得愛操心了。從前的那位夫人和國公爺的關係也不甚好,一個月也見不了幾次面,那時候也不見她老人家這麼長籲短歎的。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壽辰那日,袁璐早早的起床和麵。抻麵,做了一碗長壽麵端到老太條前面,上頭臥了個金燦燦的荷包蛋,還灑了一些蔥花。
老太太一端到碗,看見手裡跟童年記憶中頗為相似的長壽麵,就眉開笑顏地說孫嬤嬤:「就是你這老丫頭報的信!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說。」
袁璐就趕緊說:「您快嘗嘗好不好吃,我本不會做菜,這都是前兩天現學的。」
老太太就端著麵碗吃起來。說起來這碗麵,在吃過不少山珍海錯的老太太看來,還真不好吃,可能是因為袁璐力道不夠,那麵就活的不夠筋道,那抻出來的麵就更不用說了,粗細一點都不均勻,粗的地方跟麵疙瘩似的。
可也就這樣,老太太吃的是有滋有味的,一碗麵都給吃乾淨了。
她吃麵的時候,袁璐就和孫嬤嬤在熏老太太的新衣裳。新衣裳是按著袁璐的意思做的,鉛丹色的料子上滾了銀邊,樣式也是現在京城裡流行的樣子。
前兒個老太太還說她「選這樣的顏色,不知道的還當小姑娘過十八歲壽辰呢」,可到底回過頭還是讓人將衣服備好了讓她壽辰當天穿。
老太太坐在床上看著她們忙活,臉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等她吃完,袁璐和綠意一起伺候老太太洗漱。等老太太換好衣服出來,三個孩子已經等在外頭了。
老太太趕緊讓孫子孫女都進了來,三個孩子身上跟袁璐一樣,穿了個同色系的親自裝,只是他們年紀小,也就沒有鎖銀邊,只在袖口繡了如意紋。
汐姐兒穿這樣色當然是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但眼下連兩個哥兒都襯托的面色紅潤,可愛的像年畫上的小童子。
袁璐就笑著跟老太太說:「兩個哥兒現在都年紀大了,前兒個看到送過去的衣裳是這樣的顏色還不肯穿哩,我說是給祖母賀壽的,祖母看到咱們穿的喜氣洋洋的,心裡高興。這心裡高興就能越發長壽了,這兩個小子扭捏了半天才同意呢。」
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嘴,等三個孩子依次給她磕過頭說了吉利話拜?,她就一手一個將泓哥兒和澈哥兒拉到懷裡說:「讓祖母好好看看,這是誰家的小童子這樣好看。快來讓我親香親香。」
澈哥兒咯咯直笑,捧著他祖母的臉就親了一下。
老太太樂的不行,就讓人去傳朝食讓他們吃。
袁璐道:「不忙,我昨晚上已經跟他們都說過了,他們是吃過朝食過來的。」
老太太就「哦」了一聲,「那麼咱們早上做啥呀?」這朝食都吃過了,起個大早也確實怪無聊的。
「您移步湖心亭吧,我給您安排了表演。」袁璐就讓人去湖邊準備東西了。
說是有安排,老太太就帶著孩子興沖沖地趕到湖邊去了。往年都是搭戲臺子聽戲,說起來也挺沒勁的。這聽戲放過年,嗑著瓜子喝著熱茶那確實是一項消遣。可老太太的收成在酷夏,戲臺上的角兒就是妝容畫的再好再精細,唱個一刻鐘准成花面老虎。汗水糊著脂粉,真是讓人沒有一點興致。
這天的表演,是袁璐讓人出去找了精通水性的漁家女,挑了些齊頭整臉的,打扮好了。然後讓人在湖中安排了幾條精緻的小船,湖邊安排了樂隊,這些漁家女就在湖上跳舞,唱一些漁家的歌謠小調。
這些舞蹈當然不能和專業的舞姬相比,卻因為是設在湖中,別有一番美妙。且唱歌跳舞應接不暇,節目單子上的節目能從早上一直表演到中午。
湖面上水風陣陣,亭子裡也放了冰盆子,比起屋裡是清涼許多。
亭子也是前不久修葺了,尤其是那些不知道被誰動過手腳的欄杆,一根不剩全拆乾淨了。連主子上的漆畫都找工匠重新描繪了。石桌石凳被換成了竹制的,整體看起來都煥然一新,雅致不少。
他們這在是快活了,前頭高斐起了身就去給她娘請安了。
老太太那時候已經歡歡喜喜地穿著新衣服坐到了湖邊。且因為當日是老太太的壽辰,袁璐給府裡的下人恩典,除了當值的,其他都跟到湖邊去看表演了。
老太太院子裡除了看門的婆子和三等丫鬟,那是一個人都沒有。
高斐在裡頭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最後只能拉下臉來問下人。這才知道是那小袁氏早有安排,只是沒有通知他而已。
他的臉又黑了兩分,被問話的下人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差點就嚇得跪下請罪了。
高斐就又轉到湖邊去。
成國公府裡的湖本來還算是大的,可現在除了亭子那裡是井然有序的,沿岸都是成群結隊的看熱鬧的下人。那叫一個熱鬧。
那亭子又建在湖中心,三面環水,只有一條只餘三四個成人並排通過的長廊可通,那長廊亦是站滿了人。且地方本就不大,下人們是摩肩接踵,好不擁擠。
成國公黑著臉穿行在下人中間,有些看入了迷的,還不知道他們國公爺正在旁邊默默經過,只一味地拍手叫好了。
等高斐終於走到了亭子邊,那已經是出了一頭的汗。
其實袁璐早就看到她了,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靈光了,她可是都靈光的很,看到長廊那頭開始有下人紛紛避讓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到是他來了。不過只是故意裝作不知道罷了。
等高斐過來,袁璐還故作驚訝地掩了掩嘴:「您怎麼這番模樣,難道外頭熱得很?」
老太太成真看表演看的入神,此時就揮了揮手讓丫鬟給高斐搬了凳子,招呼他說:「坐下涼快涼快,你媳婦今天安排的表演可稀奇的很。」
高斐謝過他母親,然後就在她身邊坐下了。
袁璐忍著笑讓人給他上了茶,可眼底的笑意到底還是藏不住。
高斐要是真看不出來這是小袁氏故意耍弄他,那就是個真蠢的了。只是因為日子特殊,府裡的人又都在,此時不好發作罷了。
桌子上擺了一些點心,做成了可愛精緻的小動物模樣,大部分都是給孩子們準備的。然後就是老太太愛吃的各種肉脯,裝了幾盤子,單放在她面前的。
高斐沒吃朝食就過來的,此時也覺得餓了,就捏了兩塊點心就著茶水吃了。
點心甜膩,還帶著花香,他當然是吃不慣的。沒吃兩塊就覺得沒了胃口。
自然又是拿小袁氏做的好事!
高斐深吸一口氣,一再告誡自己不能與女子一般見識。可往她那裡一瞧,兩人的視線對了個正著,那帶著笑意的狡猾眼神,就跟示威似的。
偷看他吃癟被抓了個正著,袁璐倒也沒驚慌,又若無其事地轉過去嗑瓜子,看表演了。
高斐只得將二和叫到身邊,讓他去廚房拿東西來吃。
二和領命而去,一來一回擠過人潮,去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來。
高斐吃了府裡普通的那些點心,喝了兩盞茶,總算有幾分飽了。
袁璐也早不去管他了,她怕澈哥兒坐不住,正拉著他靠在一起親親熱熱熱說話。
巳時過半,暑期漸重。
袁璐就勸老太太回屋,事先在亭子旁的家丁已經出去通知看熱鬧的下人了。
聽說主子要回去了,他們也都很快就散了。
老太太這天心情也好,沒讓袁璐怎麼費口舌,就乖乖地聽話回屋裡了。
也到了快午膳的時候,袁璐也讓廚房開始備飯。
這時候門房卻進來通報說,外頭有人求見。
等問清了來人是誰,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又問了一遍:「你說來的是誰?」
門房就又說了一遍,「是齊國公夫人帶著她家的姑娘,說是來給您賀壽的。」
老太太就不太高興的嘟囔說:「我未曾給外頭的人下過拜帖,她怎麼自己就上門了?」
「人都來了,也沒有不見的道理。」袁璐就讓門房將人放進來,又讓自己身邊的青江去將人接過來。
老太太撇撇嘴,「這個時辰來,該不是還要再咱們府裡用過飯再走吧?」
袁璐就忍不住笑說:「難不成咱們府裡還缺這一頓飯不成?來了都是客,用就用吧。」
老太太心裡也犯嘀咕呢,齊國公夫人以前不也是個挺好的嗎,她還「老姐姐」地喊了這許多年。怎麼到了年紀大了,卻不識趣了。
她不清楚,袁璐可大概猜到了。這是齊國公夫人帶著邱繡來刷好感度了,同時也是要來滅滅她的威風。上次他們派人送賀禮就讓袁璐趕出去了,還把人綁到門口的石獅子上,等著他們家的人來領。
這件事傳揚出去,雖然滿京城的人都是在議論她跋扈刁蠻的惡名。可也是讓滿京城的人都會是看了齊國公府的笑話。
聽到她們要來,高斐就很識相地避到了屏風後頭。
很快,青江就領著齊國公夫人和邱繡進來了。
邱繡規規矩矩地跟在他嫡母身後,乖巧的就像隻貓咪。
可袁璐還對她那次在城外的路上,用轎子攔住她們去路的事記憶猶新,真正乖順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嘛?
老太太雖然心裡不太樂意被打擾,對著齊國公夫人還是有笑臉的。
齊國公夫人一進來就讓人把禮物放出來,對老太太道:「早前就讓人準備了賀禮送來的。咱們認識了這麼多年,沒有哪年不給你送的。偏偏今年說是送不進來了,連送禮的那些人都被打出來了。我這裡心頭不安生呀,昨晚上都沒睡好覺,這不,起個早就過來了。」說著就去看袁璐,好像在控訴她的錯處一般。
「沒送進來?」老太太轉過頭去看袁璐。
袁璐就笑說:「不是沒送進來,是齊國公夫人太客氣了。光這個月,國公爺回來後,他們府上就送了四五次東西來。到了您生辰前頭,也是送過一次了。前幾日再來,我就跟門房說了,不許再收人家的東西了,省的讓京裡的人以為咱們府上已經落拓地要靠人接濟了呢。前兒個門房就轉達了我的話,可齊國公府上的人不肯走,還在咱們府外鬧了起來。正好我回來,本想說道說道就算了。唉……」她欲言又止,一聲歎息。
老太太就問:「後來怎麼了?」
袁璐道:「也是我莽撞了,只是當時真是有氣。想來齊國公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可也不知哪裡挑出來的一個口無遮攔的老婆子,說什麼她在她們府裡也是有身份的,按年級和輩分跟您差不多,該叫您一聲老姐姐呢。」
……你這派人來送禮的下人還敢說這樣的話了,老太太聽著也很不爽舒服。
又聽袁璐繼續道:「再說了,她若是跟下人們顯擺玩笑說這些話便也罷了,橫豎不是咱們府裡的,回頭告了齊國公夫人,由著她們家處置罷了。可還偏偏到我跟前說道了,您是什麼人?是我們府裡最德高望重、地位尊崇的,她這話說的,難不成還把自己當成我的長輩了?當時便氣不過,讓身邊婆子打了幾下那老婦的嘴,再讓高三將那些在府前鬧得無狀的人都綁了,等著齊國公府派人來領。」
「這也就是別人府上的,若是咱們府裡的,」她冷哼一聲,「尊卑不分,打死都不為過。」
老太太就贊同地點點頭,這成國公府誰要是敢說跟她是姐姐妹妹的,除了孫嬤嬤,看她不叫人拖出去打到出不了聲。現在只是打了兩下嘴,綁了讓人來領,還算是輕罰了。
老太太就轉過頭去跟齊國公夫人說:「府上除了這樣的人,是該整治整治才是。我這兒媳別的倒也不成,就是管家上頗有手段,這樣的人在我們府裡就不會出現。」
這一唱一和的,差點氣的齊國公夫人說不出話,當下臉上也鐵青起來。
成國公嘴角動了動,沒人看出他在偷笑。這小袁氏這張嘴真是神了,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死的也能說成活的。以後真是寧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她那張嘴。
老太太本就是個不善交際的,此時齊國公夫人青著臉不說話,她也有些局促,就轉頭去看袁璐,袁璐對她輕輕笑了笑,搖搖頭,意思是沒事的。
這時候邱繡就站出來,對老太太行過禮,「今日是您壽辰,繡兒賀您大喜。這幾日為您準備了賀禮,希望您能喜歡。」說著就讓她身邊的梅香將一盒小匣子奉上了前。
匣子一打開,裡面是一大塊絹布。絹布角落裡繡著荷葉蓮花的精緻刺繡,當然這又不是稀奇的。稀奇的是絹布中間是用細線繡的《法華經》,且沒有事先在上面描畫寫字,而是直接用線繡上去的。這樣一大塊絹布,一字不錯,且字跡娟麗,佈局的當,用的還是雙面繡的對稱技藝。一看就知道是花費了大心思的。
看到這樣一份匠心獨運的禮物,袁璐差點仰天大笑三生哈哈哈了。
老太太她不識字啊!
顯然邱繡是不知道的,齊國公夫人或許不知道,或許是知道沒跟邱繡提過,或許是壓根不知道邱繡會送這樣一份禮。反正此時她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齊國公夫人當然不高興,不說別的,就說她壽辰的時候,也沒見邱繡這麼用心地給她送過東西。果然進過宮就是不一樣,心野了,做事也不用經過她這個嫡母了。
老太太將那絹布拿在手裡仔細看著,還正反面翻著研究了好久。
喜的邱繡還以為是老太太特別喜歡她這份禮物,也不枉費她差點熬壞了眼睛。
後來老太太就把袁璐招到身前,讓她附耳到自己嘴邊,「這繡的是什麼東西啊?那個是正面哪個是反面啊。」
袁璐忍著笑,將老太太手裡的東西翻了個兒,「這面朝上。」
老太太就「哦」了一聲,對邱繡道:「你有心了,我很歡喜。」然後就讓綠意給收起來了。
……這就完全跟邱繡預期的結果又很大落差了。照理說她這送的東西,廢了那麼多心思,就算不是很喜歡,總要誇讚兩句吧。哪有有這麼一帶而過讓人收起來的道理。
她哪裡知道老太太對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一竅不通呢,真要她誇,她還不知道從哪兒誇起呢。
她本來還要再說兩句吉利話,齊國公夫人已經開課道:「送完了賀禮還不回來?杵在那裡作什麼?」
邱繡就只能坐回她嫡母身旁。
齊國公夫人也是沒討著好,本來想著是來跟老太太抖落那小袁氏的錯處,好叫老太太心裡能有個底兒。況且老太太的脾氣她也知道一些,真的急起來是誰的面子都不賣的。
他們家的下人進不來,她這位當家夫人可能進來了吧!沒成想,進來是進來了,還被怪起不會約束下人了,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齊國公夫人強撐著笑臉跟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也乾巴巴地陪著說了會兒。說來說去也就是一些場面上的話。
「今日你壽辰,怎麼沒見著成國公?」
老太太就說:「你們要來,他避到一旁去了。」
齊國公夫人就笑道:「我們又不是外人,他小時候我還抱過他呢。我們國公爺也是拿他當自家子侄一般疼愛。如今我們兩家又是這樣的關係……」
袁璐就忽然插進話來,「不知夫人說的‘這樣的關係’是怎樣的關係?您別嫌棄我愚笨,跟我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