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繡朝巷子外走去,走的很慢,清竹時不時往回來,忍不住問:「小姐,她會看到畫像嗎?」
「不知道。」蘇錦繡也不確定他們會不會打開畫像,同樣的,她也不確定周采薇在看到畫像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也許周采薇根本沒有見過林牧呢。
她變賣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說是為了讓她相公安心讀書應考,不如說她想斷了和周家之間的聯繫,蘇錦繡不會替她去做決定,更不會擅自做主聯繫周家人。
她留下畫像,周采薇會怎麼選擇那是她的事,如果她依舊過這樣的生活,陪著書生,她會幫他們一把,由她出面去保安堂裡和九爺說一聲,她也不會知道是自己幫忙,保全了周采薇的面子,至少她不用這麼辛苦。
蘇錦繡快走過這條巷子了,後面依舊是沒有動靜。
在她要拐彎時,背後忽然傳來了叫喊聲,帶著些嘶啞和掩不住的急促:「蘇錦繡!」
蘇錦繡轉過身時她已經衝到了自己面前,用力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捏著畫卷,眼底斂著恨意:「這畫像哪裡來的!畫像中的人在哪裡!蘇錦繡你告訴我,這畫哪裡來的!!!」
她使了全力緊緊掐著蘇錦繡的手,對畫像中人的恨意有多大,那力道便有多狠,她瞪著蘇錦繡不斷地問:「這個人是誰,蘇錦繡!這個人是誰!他在哪裡!」
「周采薇。」蘇錦繡叫了她一聲。
周采薇卻沒將她的聲音聽進去,只一味問著她,畫卷中的人到底是誰。
「周采薇!」蘇錦繡喊了她第二遍。
許是太過於激動,又或許畫卷中的人對她刺激很大,周采薇比她更大聲的叫了聲蘇錦繡:「你為什麼會有他的畫像,是不是你!」
任憑她喊,蘇錦繡等著她情緒平復下來,抬眸朝著周采薇身後看去,遠遠的,李俊生站在那兒,並沒有靠過來,只是遠遠看著周采薇,臉上的神情有些擔憂。
遲遲不見蘇錦繡說話,周采薇口中乾涸的很,吞嚥著,依舊牢牢抓著蘇錦繡,語氣也沒有像剛才那樣的急促:「這畫像你哪裡來的?」
「刑部到處派人在捉拿他。」
周采薇的反應也很快,不可能是為了她的事,當時車伕和婆子都死了,她掉下山崖,沒人知道她是死是活,更不會知道兇手是誰:「那他現在在哪裡!」
「他被人挑斷了手腳筋,掉下山坡,在邙山那邊,生死未卜。」
周采薇瞪著她,這一連串的,聽到這裡,她還覺得這些都是做夢,她那日被這個人一劍刺中,掉下山去,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記得他的樣子,這兩年來她時常做噩夢,夢裡一直在出現這個畫面,和畫像中一模一樣的臉,殘忍,冷酷。
「你騙我。」
半響,周采薇又覺得蘇錦繡是在誆騙自己,上次她就認出自己了,她不就是想確定她的身份:「你是故意要詐我的身份。」
「我詐你身份做什麼,我又不是周家人。」
「你故意把畫卷留在那兒不就是想讓我看到,你知道我出事是因為這個人對不對,你怎麼會知道,蘇錦繡!」周采薇再度激動,她如今的樣子就像是驚弓之鳥,稍微有一點不對勁反應就很大,她甚至覺得兩年前她會出事是和蘇錦繡有關,儘管這事兒明擺著和蘇錦繡扯不上關係。
「他的手腳筋是我挑斷的。」蘇錦繡言簡意賅。
周采薇瞪著她:「什麼?」
「因為他想殺我。」
周采薇一怔,抓著蘇錦繡的手微鬆,腦袋裡亂哄哄的,不自覺道:「他為什麼要殺你。」
蘇錦繡歎了口氣:「周采薇,你的相公一直在後面等你。」
周采薇猛的回頭,看到李俊生時臉色一白,耳畔傳來蘇錦繡的聲音:「你不想與周家有任何瓜葛,可其實你也沒有選擇平淡的生活,你陪他來上都城,不就是希望他能夠在明年的秋闈中考取功名,為官,你便是官夫人,如此一來,早晚會和周家打交道,若他只是個秀才,在村子裡教教學生餬口,不至於餓死,你也是不願的。」
「你懂什麼,像你這種養尊處優環境下長大的小姐,從沒體會過疾苦,更不知道他心中懷有抱負卻無處抒發是怎麼樣的不容易,大家出生就有的,理所當然的東西,他需要花十倍百倍的努力都可能觸及不到,我不是不願意留在村子裡,而是不想讓他留在那裡。」
蘇錦繡笑了,她不也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彷彿是知道她在笑什麼,又或許是坦誠了身份,周采薇眼底露出一抹過去做周家三小姐時才有的神情,對上蘇錦繡,兩個人永遠是不能平和說話的:「蘇錦繡,你幾次三番來找我,現在又把畫留下,目的何在。」
「周采薇,我不是你的敵人。」蘇錦繡推開她鬆了些的手,語氣淡了幾分,「你想知道他是誰,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說。」
一刻鐘後,蘇錦繡與她坐回了籐架下,若說之前遮擋傷口是為了不讓蘇錦繡認出來,如今有意識的躲避,就是不想讓蘇錦繡看她的臉。
她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再怎麼自我安慰,在昔日沒少比較爭鬥的人面前,周采薇還是不願意與她正面相對。
「你臉上的傷……」
啪一聲,周采薇用力拍在那畫捲上,狠狠一捏,眼底迸射出恨意來,又刻意的掩著,低聲道:「都是拜他所賜,那天夜裡雪那麼大,要不是他帶人來追,馬車也不會慌不擇路往山上跑,我更不會往山上逃,他刺了我一劍,還推我下山崖,你知不知道,掉下去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我摔在雪地裡的時候還特別的清醒。」
「我掉下去的時候撞斷了樹枝,滾下了山坡,渾身都痛,我卻還沒暈過去。」周采薇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笑著,有些猙獰,「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熊,渾身黑的,就這麼出現在我面前,我連閃過都來不及就被它一掌拍暈過去。」
也許那一剎那她連呼吸都停滯了,也該感謝那黑熊是填飽了肚子的,沒有對她這個近乎死人,呼吸都沒了的人下口。
第二天,昏迷不醒的她遇到了上山來的李俊生。
「你根本不會明白那種感覺,生不如死。」周采薇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李俊生拿鏡子給她,可看到銅鏡裡大半張臉都包紮起來的自己,當她拆開紗布,看清楚自己的傷,她恨不得這時是已經死在了山上。
那陣子,全靠李俊生她才能活下來,他變賣了自己所有的東西,甚至連他爹娘留給他的都賣了,卻不肯動她手上的鐲子,說因為她失憶了,將來還要靠這個找到她的家人。
要不是她攔著,他險些把自己的書都賣了,對於一個讀書人,還有什麼比書更重要的。
養病的那半年,她一直臥在床上,就算是村子裡好心的村民來探望,怕她因為自己臉上的傷會難過,也只是在外聊幾句,更不讓村裡頑皮的孩子來看她,怕被人取笑,她更不舒服。
「我當時無數次想死,我還投河過,甚至想一把火燒了屋子,一了百了,反正我爹娘都會以為我死了。」周采薇輕輕摸著空空的手腕,「你說我變成那個樣子,回周家也是被人嘲笑,更別說嫁人,他卻說他想娶我。」
被救的大半年後,周采薇嫁給了他,沒有媒妁之約,更沒有三媒六聘,就連請鄉親們吃酒的錢都是臨時找人湊的,他寫了好久的字畫才還清,來上都城後還給她補了一根銀釵,也不知道他私底下給別人抄了多少的書。
而為了做好妻子的角色,周采薇努力適應,也學了很多,知道相公有抱負卻不得志,她在周家那樣的地方長大,不是沒見識的小婦,所以她很快有了決定,要陪他來上都城。
來上都城的這一年,她遭遇到了前十幾年從未遇到過的問題,可她都一一克服過來了,可看到蘇錦繡留下的畫像後,她知道永遠不可能放下。
「我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和他無冤無仇,甚至沒有見到過他,為什麼一聲不吭要對我下這麼重的手,我沒有得罪過人。」當時周采薇想不明白,現在她還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誰要害我。」
說這話的時候她看的是蘇錦繡,她既然知道這麼多,一定知道是誰要害她。
「若是他秋闈高中,隔年春闈過後,就算是殿試沒進,大小也是個舉人,有做學官,當知縣的可能,若是他好一些,順利進了殿試,那你今後勢必就要和上都城中這些夫人打交道,即便是你對周家人避而不見,難道會沒有人打聽你的事?你也不可能永遠不出門,不與人結識,你生在周家,應該更清楚這些。」
蘇錦繡望著她:「這就是我把畫留在這裡的原因,若是你不願去提,我想你也不會追上來。」她早晚要和周家人見面,也得交代她已經成親的事,要是說不清她失蹤的緣由,蘇錦繡可以想到上都城中之後會怎麼傳他們夫妻倆,周家三小姐失蹤是因為私奔去了,現在還有臉回來。
到那時候,李俊生才新官上任,就要遭這些非議,他一個從沒接觸過這些的簡單書生,又何其無辜。
「這麼說你知道是誰。」說了一番話後,周采薇冷靜了些,「你說他想殺你,又被你挑斷了手腳筋,他為什麼要殺你,誰指使他這麼做的。」
蘇錦繡十分乾脆,幾句話解了她所有的問題:「刺你一劍的人叫林牧,指使他這麼做的人,是娉婷郡主。」
「娉婷郡主?」周采薇想了一會兒後很快對這個人有了印象,過去她只在宮中遠遠見過她,並沒有說上話過,就是那回從南裡回來,這個娉婷郡主莫名其妙賞了她不少東西,還有療傷膏藥,說是感謝她救了施正霖,但她那時候受傷是假的,也就沒用那些賞賜的膏藥。
之後在別府的宴會上,她也有遇到過她,交談過幾句,覺得這個病怏怏的郡主說話柔柔的,一點都沒有皇家寵出來的驕縱氣,整個人看著也滿是善意,便對她挺有好感。
現在聽蘇錦繡說是她指使別人動的手,有些不置信:「她指使人動的手?」
「她派人給你賞賜,感謝你救了施正霖?」
周采薇點點頭。
「在別府的宴會上,她是不是還特別熱心,想與你交好?」
周采薇頓了頓,她也記不大清了,大約是這樣的。
蘇錦繡的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當時上都城中還傳言周家和施家要結親,她與你提施正霖的時候,你是不是表現的和他關係很親近。」
周采薇漲紅了臉,施正霖這件事,顯然是她最不願意提及的,要不是因為這些種種,也不會有後來那些事。
更何況,眼前的蘇錦繡,已經被皇上賜婚,嫁的就是施正霖。
即便是周采薇不承認,蘇錦繡也能料到周采薇說了些什麼,當時周家那樣急切想和施家結親,周采薇對外的表現就是一副含羞的模樣,要不是後來施正霖在周家說了那樣一番話,娉婷郡主讓林牧做的,就不僅僅是教訓這麼簡單,會直接要林牧取周采薇的性命。
換言之,當初她在宮宴時被郡主試探,那時她要露出一丁點對施正霖的意思,可能要不了多久,林牧就會對她下手。
那時她對娉婷郡主還一點防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