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倆一聊就是好幾個時辰,前廳那兒也沒等他們,怕他們餓著,差人送來了一些吃的,也沒打擾。
這會兒窗外天色已黑,熱熱鬧鬧新年之際,還時不時有孩童們玩耍的爆竹聲傳來,宋老將軍從那有些泛舊的羊皮捲上收了神,抬頭看外孫女,見她紅撲撲著臉頰還一臉興奮,再一次感慨,這要是個男孩該有多好。
四個孫子裡面,長孫擅繪陣,小二去了刑部,他就是吃那口飯的,在查案上有一手,他也不會硬把孫子往別處拽,小三雖說功夫最好,去還不如小四機靈,可四小子吧,什麼都會,性子卻不安定,家裡最小的一個聰明是聰明,就是縱容多了,自己在外養了一幫人,也不知道鼓弄些什麼,再過幾年要把他揪去營裡讓他老爹訓著才行。
看來看去,這丫頭最得自己的心,就連這事兒上,都說到他心坎裡了,別人都當他宋眾庭威風著,這麼多年沒吃過敗仗,把關北門守的如此太平,可誰能曉得他心裡還有口憋屈,光守不打,算什麼好漢。
早年間他就上奏過,但先皇沒答應,要打入漠北將塔坨族拿下,不僅僅是耗時耗兵力的問題,還容易在漠北引起恐慌,打了一個塔坨族,別人就擔心是不是還會連著打,怕那些族聯合起來反抗。
上奏了幾回後,宋眾庭也提出過很多解決的建議,先皇還是讓他守住,久而久之,隨著塔坨人越發兇猛,他這份心也就壓下去了,可壓下去歸壓下去,總還是惦記著的。
如今外孫女提出來,他這就又有了心思。
聽著也深覺得有些道理,一個沒打過仗的丫頭,能說出這番話來已著實讓他震驚,之前在漠北,她與那幾個毛頭小子一起,就敢衝進人家族裡去,這份膽識,叫宋眾庭又是賞識又是遺憾。
「外祖父,過兩年皇上一定會起這心思,之前我們去漠北的時候,這塔坨族就已經吞併了不少小族,若是坐觀山虎鬥也就罷了,能撿現成,可在漠北,塔坨族是虎,別人可都是兔子,我們不能漁翁得利,反倒是養肥了他,到時他捲土重來,可沒現在這麼好守了。」
蘇錦繡抬起頭,宋眾庭看著她,臉上帶著笑意:「丫頭,這幾年你都在學什麼,比你四哥知道的都多。」
怕被外祖父看出端倪來,蘇錦繡揪了下袖子:「我對女紅沒興趣,就找了些兵書看,之前和四哥去過定北王府,後來又在定北王的莊子裡救了兩個驅獸族人,這才知道那些事。」
「那之前在宮中要殺你的人,可查到是誰了。」
「查到了,也解決了,外祖父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了去。」蘇錦繡笑意淡了幾分,已經吃過一回虧,再要中招那她還走這一遭做什麼。
「丫頭,咱們老宋家,不主張惹事,可也不會叫人隨意欺負,誰要招惹了你,儘管打回去,外祖父在後頭給你頂著。」宋眾庭也知道,孩子們大了,一個個都有心事,你要想問個透徹,他們未必肯交代清楚,不過這自家人的風範不能丟,「你外祖父我的身子骨還能動,這刀也沒鈍,站住這理兒,誰都不用怕。」
「外祖父,我不怕。」蘇錦繡咧嘴笑著,順帶誇著他,「您寶刀未老,比誰都厲害!」
「哈哈哈哈。」
宋眾庭的朗笑聲傳到了書房外,宋氏停住腳,看了眼丈夫。
蘇承南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還是別進去了。」
「我爹他每回都這樣。」宋氏輕歎了聲,跟他一起下台階,「就算是退下了,在家肯定也閒不住,先皇器重他不假,但如今的皇上…」
「當今皇上是個惜才之人,岳父也不是手握兵權不肯放,不會發生你想的那樣。」蘇承南倒是覺得,岳父這樣也許更對年輕皇帝的心,簡單也直接,打仗之人可沒朝堂上這些官員的心思,也好應付的多。
「希望如此。」宋氏聽到書房內又有笑聲傳來,神情鬆緩了許多,「我爹每次回來都說那些,你別往心裡去。」
「你也說了,岳父就是那樣的脾氣,他到底還是心疼你,心裡也向著我們的。」蘇承南一直都知道這個岳父是口硬心軟的人,領兵之人,有時說話就是如此,又是長輩,心裡執擰的很,沒什麼壞心,做小輩的何必計較。
夫妻倆說著,走遠了,書房內宋眾庭忍不住摸了摸蘇錦繡的頭:「行啊丫頭,不虧是我宋眾庭的外孫女。」
蘇錦繡嘿嘿笑著,又提了幾件四哥的糗事,出賣的毫不手軟,書房的氣氛也是極好。
………
夜很深,臨近年三十這幾天,上都城會熱鬧到很晚,宮裡也是如此,各宮各院的,都還忙著新年的事。
綴錦閣內稍顯安靜,季舒窈才能下地沒多久,齊嬤嬤扶她到了外屋,靠在臥榻上,她看著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消瘦許多的臉龐上不知閃著什麼情緒。
過了會兒,外頭走進來一個臉生的宮女,走到臥榻前,垂下頭稟報:「郡主,季世子來看您了。」
「這麼晚了。」齊嬤嬤輕叨著,看了眼郡主後,「去請世子進來。」
宮女出去後沒多久,季璟琛走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個宮女,手裡捧著兩個看著就不輕的錦盒,進屋後撣了撣身上的雪,看到季舒窈就這麼坐在窗邊,眉頭微皺:「別著涼了。」
「哥哥。」季舒窈轉過身,微笑望著他,「這麼晚了還沒回去。」
「才忙完豐州的事。」季璟琛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你的身子才剛好,得注意些,可別染了風寒。」
季璟琛頓了頓,又道:「郡王府那些家產已有不少,你娘留給你的還是放著罷,那是她給你的嫁妝。」
「事有輕重緩急,當下正是用錢之時,我留著這些有什麼用,這麼多年吃穿用度也都是宮裡出的。」季舒窈語氣很緩,柔柔的卻不容置否,「再說了,我真要嫁了人,皇上又豈會虧待我。」
「你是郡主,出嫁時定是要風風光光的。」
季舒窈莞兒一笑:「那不就行了,哥哥不用擔心,我現在這樣很好,身為皇族中人,為百姓做這些是應該的,唯有大魏的百姓都不必為食不飽衣不暖奔波,皇上的天下才能更太平。」
季璟琛望著她,經此一難,嬌嬌更懂事了,之前捏造聖旨一事,想必是她沖昏了頭心中對子凜執著太深。
這樣也好,皇上為子凜和蘇姑娘賜了婚,嬌嬌放下了,如今身體也好了許多,來年再為她擇一門親事,他也就放心了。
屋內安靜片刻,齊嬤嬤放下點心後出去了,季舒窈手捧著杯子輕輕道:「璟琛哥哥,邙山那兒,可有那人的下落?」
「還沒有,你放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只剩下個骨頭,我也會找到。」
季舒窈看著他,眼神忽閃:「哥哥還沒放棄。」
「事關你的安危,我怎麼會放棄。」提到這個,季璟琛的臉色變的嚴肅,「他能從宗廟將你悄無聲息的擄走,怎麼可能是單槍匹馬,他背後一定還有人指使,若不把他身後之人揪出來,我心中難安。」
季璟琛更為擔心的是這個林牧背後的人還會做出些什麼來,他不是沒懷疑過會不會是定北王的餘黨,但後來細想便覺得不可能,如果這些都不是,能在宮亂時混入宮中,又有本事隨意進出宗廟,實力也不能小覷,誰知之後還會做出什麼來,林牧不過是受人指使辦事,其背後的人才是威脅所在。
握著杯子的手輕輕一顫,季舒窈斂著神色,語氣極輕:「哥哥就沒懷疑過蘇家小姐麼。」
季璟琛一怔:「嬌嬌,她可救了你。」
「我就是覺得她好像與那人挺熟的。」季舒窈鬆開手,笑了笑,狀若無意,「我被關在小屋裡時,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是蘇姑娘和那人的聲音,兩個人不像是起爭執,倒像是尋常說話,哥哥你們來了之後,明明是把人抓住了,他卻跳崖,我便覺得奇怪,他是不是把去了刑部後招供出什麼人來,所以才會自盡。」
「他自儘是為了保背後之人是肯定的,但與蘇姑娘無關,此人當時在宮亂時險些殺了蘇姑娘,若不是子凜擋那一劍,蘇姑娘肯定是要沒命。」對這件事季璟琛不再有什麼疑慮,皇上曾說起過,他也查了,但蘇錦繡的確是為了追蹤林牧才出城去的,宗廟那兒也沒有出現可疑的人,憑借她那些手下的功夫,是不可能悄無聲息從宗廟將人帶走。
季舒窈揪緊衣服,強忍著,笑著還要表達謝意:「哥哥說的是,也多虧了她及時出現。」
「我就不多留了,你早點休息,如今天冷,這窗也別這麼開著,吸了寒氣可不好。」季璟琛起身,不放心的又叮嚀了幾句。
「我知道了。」季舒窈起身,想到了什麼,又叫住他,「哥哥,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季璟琛替她拉了下蓋在腿上的毯子:「什麼事?」
「綴錦閣裡,除了齊嬤嬤之外,別的人雖做事利落,但我還是有些用不慣,可不可以讓問琴和梓棋回來,別人也不用,就她們兩個,之前的事是我犯的錯,其實與她們都無關。」
季舒窈哀求的看著他:「她們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往後即便是我出嫁了,也想把她們帶在身邊。」
當時因為季舒窈犯了錯,綴錦閣這兒所有人都給遣了,就連齊嬤嬤也是在季舒窈受傷後才回來照顧她的,如今這邊的人都是皇上安排的,用不慣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是兩個宮女,季璟琛是這麼想的:「我去看看,到時給你安排。」
季舒窈心中一喜:「那我先謝過哥哥了,齊嬤嬤。」
齊嬤嬤在外哎了聲,送季璟琛出了綴錦閣,回來後季舒窈已經下了臥榻往床邊走去,齊嬤嬤趕忙扶住了她:「郡主該等我回來的。」
「御醫也說了讓我多走走,總不能一直由人攙扶著。」季舒窈顯得很高興,「嬤嬤,你叫人去把問琴她們的屋子收拾收拾,說不定年前她們就能回來了。」
「好。」齊嬤嬤也高興,若是問琴她們回來,郡主又能開心些。
………
新年很快到來,上都城中每年都是這般熱鬧,年三十過後,一直熱鬧到元宵過後才平靜下來,這時冬去春至,春寒料峭,上都城的百姓們也不怕冷,都等著三月末選秀的再一次熱鬧。
悄悄的,先前也沒消息,各家忽然收到了來自陳王府的喜帖,陳王世子要成親了,日子就定在三月中,娶的還是張國公家的小姐,距此兩個月的時間都不到。
可這成親的消息等喜帖都發了才傳出來,這一點都不像陳王府的辦事風格,不消兩日,隱隱就就有些話傳開來,聽說是陳王府世子攤上事兒了,沒辦法,這才匆匆成親。
至於攤的是什麼事,具體的卻沒說法。
蘇家這兒也收到了陳王府的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