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末請求蘇錦繡替她隱瞞這件事,否則宋司傑不會離開清風寨。
對蘇錦繡而言,這件事卻更棘手了。
宋家是很開明,外祖父生性豁達,宋家上下也沒有這麼多的規矩,可縱使再開明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四哥在外一聲不吭有了孩子,家中無人知曉。
認不認還是另一回事,四哥怕是會讓二舅給打死。
倘若今天這邊已經清剿,四哥帶著她去宋家,以外祖父的脾氣,也許還會欣賞鳳末幾分,但眼下這肚子都這月份了,四哥那兒都還不知情,事兒該怎麼處理蘇錦繡也有些懵。
可她怪不得鳳末什麼,既不能責備她為什麼不告知四哥,也不能站在制高點上對她指手畫腳,告訴她想和四哥在一起該怎麼做。
聽她的意思,鳳末並沒有打算要和四哥在一起,也沒打算要嫁入宋家,她不用四哥負責,所以也沒有告知的必要。
她要蘇錦繡帶著四哥一同離開,不要再讓四哥上山來,等孩子生下後,她不說,四哥就永遠不會知道。
蘇錦繡很糾結,她說,依四哥的性子,綁都會把鳳末綁回去;她若不說,那可是四哥的孩子啊。
上一世四哥就是孤身一人,她死的時候四哥一定很難過,而她過世後就再沒有人能在關北門陪他。
宋家人認死理,外祖母過世後外祖父一直沒有續絃,兩位舅舅和哥哥們也都是如此,縱使四哥過去風流,一旦上心了,他也就認定了,蘇錦繡捨不得他再孤身一人。
戴罪立功先不說,蘇錦繡勸道:「既然你想帶著他們改邪歸正,不再以打劫為生,為什麼不帶他們下山去,這些人的舊籍還是在的,他們能過正常人的生活,這些孩子也可以去書堂唸書,朝廷不會對你們趕盡殺絕。」
「他們不會願意下山。」
「是不願意還是不能。」陪在蘇錦繡身邊的施正霖忽然開口,目光直視著鳳末,「你想保誰。」
鳳末一怔,施正霖卻沒給她時間回應:「你是想保這寨子裡無辜受累的人,還是想把下山打劫的那些人都一併保下,不是他們不願意下山,而是這些人下山後就會被抓捕。」
施正霖語氣微冷,說的又直白,聽起來的確讓人有些不舒服,鳳末也不是什麼軟脾氣的人:「他們都是清風寨的人。」要她扔下這麼多人,只帶一部分人下山去,她做不到。
「這些人你就算是保下來,他們也不會改邪歸正,照樣會下山去打劫,你攔不住他們,更攔不住朝廷派人剿滅這些寨子,到那時候,你連這些從未下山打劫過的人都保不住,包括你,身為寨主,就是首要緝拿對象,宋司傑想救你都救不了,還會因為你受連累,若讓人知道他幾次三番這樣進山裡,別人會給他冠上勾結山賊的罪名。」
屋內氣氛一瞬僵下來,鳳末直直看著他:「你是朝廷派來的。」
「擺在你眼前只有一條出路,投靠朝廷,這清風寨裡的老弱婦孺還能活下來,戴罪立功,下山後官府會安頓好這些人,其餘這些人,論罪大小,抓起來後再判,你要是覺得憑你一人之力就能將他們都勸的改邪歸正,那這些人當初逃進山之後就不會依靠打劫為生。」
「當年那些難民是被逼無奈才逃進山裡,但以什麼方式活下去卻是你們自己所選,誰逼迫你們依打劫為生,誰逼迫山裡這些人殺人,山中獵物豐盈,谷地還可以開墾,卻偏用這樣的方式,難道被劫之人就該?他們何其無辜,還丟了性命。」施正霖神色偏冷,字字藏著刀鋒,「當年他們不選,現在同樣也不會選,你就沒看出來他們是在敷衍你?」
鳳末瞪著他,對於她這樣經歷過旱災的人來說,施正霖的話無疑是很大的刺激,山中獵物豐盈,谷地可以開墾,那都是後來的事,最初他們這些人逃進山時,有許多人在進山的路上就餓死了,他們到了啃食草物的境地,最後還是找到了水源才求得一線生機。
那時哥哥才十二歲,一路背著她,有吃的也都給了她,可這點東西杯水車薪,還要忌憚被人搶走,本來他們兄妹二人都活不下去,要不是老寨主救了他們,就沒有現在的鳳末。
老寨主臨終前把寨子交給了大哥,囑咐他若是可以,就帶大家走正道,不要再做山賊,朝廷早晚有一天會對他們動手,到那時就晚了。
可實際做起來並沒有這麼簡單,清風寨是老弱婦孺最多的一個,收留了大部分當年逃進山的難民,老寨主心善,即便是這些人沒有多少勞動力,依舊是照料著,周邊幾個寨子見老寨主過世,就妄圖吞併清風寨,大哥打贏了,站穩腳了,最後卻也是因為這個被殺。
大哥去世後,她這個大當家也是二當家他們推舉上來的,清風寨交到她手上不過四年時間,三年前她在東皋城遇見了宋司傑,也是那一年,殺人犯逃進山裡,她萌生了念頭,覺得這可以是個契機,幫官府抓到犯人,將來還能為寨子裡的人求得一線生機。
那幾次的幫忙,給清風寨帶來了一些好處,讓她改觀很大。
也因為三年前的幫忙,清風寨與其它寨子的關係變的很惡劣,清風寨如今在鍾和山的位置很尷尬,寨子中也有很多人不能理解她,三當家帶著一幫人帶頭反對,二當家看似站在她這兒,卻從中攪渾水,唯有以前老寨主和大哥身邊的一些人支持她。
鳳末很清楚,與朝廷合作意味著她要直接放棄一部分人,但這些人是她十幾年來的家人,曾保護過她和大哥,她沒辦法像宋司傑那樣冷靜客觀的去分析,說放棄就放棄。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響起鳳末的聲音:「你所說的話能代表朝廷?」
「我的話不能代表朝廷,卻是忠告,也是你們唯一的機會,東皋這邊久治不安,一旦等朝廷動手,你想救誰不想救誰,就不是你能選擇的,到時候別說是這些人,就連寨子裡的孩子都不會好,沒人會願意收留他們,他們會變成乞丐,流落街頭。」施正霖涼涼道,「而因為你腹中的孩子,宋司傑還會受你牽連,宋家若是想插手此事,都會遭受波及。」
宋老將軍手握兵權,朝中那些不懷好意的,自然會藉著機會踩上一腳,即便這件事不痛不癢過去了,但宋司傑今後的仕途肯定要毀,她不被抓還好,被抓之後這腹中的孩子能瞞得住?
鳳末抬手,掌心覆在小腹上,她沒想過還會連累到他。
最初是他追的她,後來他躲著她後,她又派人去找,這麼兜兜轉轉,到最後她想放手,他卻又來了。
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她並沒有奢望將來能在一起,這個孩子是個意外,她原本打算生下來自己養大。
………
他們離開屋子時,鳳末一直坐在那兒,沉默著,臉色微凝。
蘇錦繡走到半路腳步漸緩,歎了聲:「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施正霖轉身看她,握住她的手:「那是你四哥,這些話你說不出口的,我替你說。」
撇開那些,專心想這個,蘇錦繡的精神集中了許多:「她對這寨子有感情,勸說的辦法肯定不管用。」
「那就逼她。」
蘇錦繡抬起頭,意識到了什麼,轉頭朝身後看去,一早跟著他們出來的兩個護衛少了一個。
「我讓他跟著那些人下山去了,你四哥既然能安然留在這裡,山下肯定備足了人手,她有那樣的意識,必然考慮過帶人下山,那就逼一把,就是要委屈一下四哥。」
施正霖神情如常,說話的語氣也很平常,蘇錦繡卻覺得,他說的委屈一下,恐怕不是一下這麼簡單。
………
蘇錦繡趁夜和四哥簡單提了一下,並沒有說起鳳末有身孕的事,宋司傑一聽是小小配合,他便答應下來了。
第三天,蘇錦繡他們準備離開前,才剛收拾好東西,清風寨外忽然響起一陣鑼鼓聲。
聽到這聲音後,所有人都趕到了大堂屋外的空地上,蘇錦繡和施正霖對看了眼,走出屋子,遠遠的看到空地上,被眾人圍起來的中間,兩個人架著個人,中間那人耷拉個腦袋,看起來像是身受重傷。
聲音吵吵嚷嚷,大家越說越激動,最後都分不清誰說了什麼,大堂屋門口一聲重呵,眾人安靜了下來,鳳末走出來,眾人退開一條路讓她走到中間,那受傷的人抬了下頭,張口就吐血:「寨主,我們被官兵埋伏了,兄弟們當場死了好幾個,其餘的都被抓了。」
斷斷續續說完後,這人快要昏迷過去。
瞧的出的,身上都是刀傷,傷口還很深,大約是逃回來時自己簡單綁紮過,血都快滲透著綁紮的布了,看起來十分瘆人。
鳳末下令,讓他們趕緊把人送去休息,這時他又抬起頭,昏迷之前用僅剩下的力氣說了一句:「我們的行蹤被人洩露了。」
安靜的人群一下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