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只用了七天,回到上都城後,施正霖一連忙了幾日,都是夜深了才回來。
蘇錦繡也很忙,他們回來之後,未免這樣進進出出引起施夫人的擔心,兩個人搬回施府住,白天她要去別院裡,下午還要跑一趟西市,去了兩回宋家都沒遇到二哥,最後還是在刑部外守著,快近傍晚時才等到二哥出來。
宋司儀沒有多餘的時間帶她到茶樓裡,挑了一處擺在街邊的攤子,等攤主上了兩碗茶後,蘇錦繡遞給他一張羊皮卷:「你要去東皋?」
「尚書大人不便出行,我對東皋那邊也熟悉,正好瞿東那邊有個案子,經過東皋時停留幾日並不會引人注意。」
宋司儀原本就生的嚴肅,這兩日忙下來,心中記掛著事,整個人看起來就更難以讓人接近了,原本坐在他們附近的幾個客人,見他這一身官服後還偷偷朝旁邊挪了兩桌,蘇錦繡垂了垂頭沒敢問,難道二哥兩回說親都是這麼黃的,聽大嫂提起,女方在見到二哥後就不願意了。
「老四在東皋。」宋司儀看了眼她給的羊皮卷,收入懷裡,端起碗喝了一口茶,「他受傷了?」
關於宋司傑受傷的事,都是施正霖上報時提的,自然說的英勇了些,蘇錦繡點點頭:「之前與你們合作過的那個清風寨,他們的寨主已經被四哥規勸。」
宋司儀眉頭微皺,蘇錦繡悠了下,斟酌道:「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宋司儀看向她,那神情還嚴肅著呢。
蘇錦繡手捧著碗盞嗯了聲:「就是啊,四哥好像對那個清風寨的大當家挺中意的,我想要這回的事要是順利,她這也算是戴罪立功了,當年旱災時她才兩三歲,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二哥你說是不是。」
宋司儀看著她,特別直截了當的給她總結了這句話:「老四想娶她進門。」
宋老將軍和兩個兒子常年在關北門,所以在家裡,年紀偏大一些的大哥和二哥扮演的都是亦兄亦父的角色,蘇錦繡和四哥能插科打諢,到了大哥二哥面前可乖的很,所以當二哥這麼盯著自己說了一句,蘇錦繡暗吞了口唾沫,決定不再往下說。
四哥啊,我能幫你的就到這兒了,已經給二哥提了個醒,希望他去東皋時見到鳳末後,會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對你下手輕點。
於是蘇錦繡道:「聽四哥的意思是這樣的,她一心想帶著寨子裡的人歸正,也沒殺過人。」
宋司儀淡淡道:「我知道了。」
又和二哥提了些她在東皋遇到的事,天色快暗時,宋司儀又匆匆趕回了刑部。
蘇錦繡站在馬車旁長長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太可怕了,每回聽到二哥說『我知道了』,就覺得他是在生氣。」
清竹笑了:「表少爺不愛笑,瞧著是嚴肅了些,要是和氣點就更好了。」
蘇錦繡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還是不要和氣的好。」二哥和氣起來,可是要嚇死人的。
………
回到施府時天黑了,楓院這兒已經掌燈,蘇錦繡洗漱過後,差人留了飯菜,靠坐在臥榻上,翻著書等他回來。
夜深時等施正霖回來,看到的卻是這麼一副畫面。
一本書翻在她胸口,她靠在那兒微側著頭,瞇著眼,睡的香甜。
他靠近時蘇錦繡忽然一個激靈醒過來了,睜開眼看到他,揉了揉眼睛,叫清竹布桌,往櫃子上看沙漏,沒看清:「什麼時辰了?」
「快子時了,怎麼不去床上睡。」
施正霖將掉到塌上的書撿起來,蘇錦繡打了個哈欠:「今天我去見二哥了。」
「他明日應該就會出發去東皋。」在她旁邊坐下,清竹很快將熱著的飯菜端上來,看她支著腦袋看著自己,眼皮子卻一直在打架,施正霖笑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酥肉送到她嘴邊,蘇錦繡垂眸看了下,張口。
就這麼吃一口喂一口,蘇錦繡還真有些餓了,指了指那邊的蓮藕,施正霖夾過來餵給她,配著湯,蘇錦繡也吃了個半飽。
吃完後清竹將桌子收拾乾淨,等施正霖洗漱回來,蘇錦繡已經躺下睡著了,他靠下後把她抱到懷裡,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長髮,好似只有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才會黏著自己一些。
而那應該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施正霖難以忘記那個夢後輕靈微甜的聲音。
以後我叫你子凜還是相公好?
還是叫相公好不好,以後只有我能這麼叫你,別人誰都不許。
我爹娘都叫我蓁蓁,往後,你也這麼叫我,好不好。
「蓁蓁。」施正霖低聲喃喃。
睡夢中,蘇錦繡輕輕嗯了聲。
施正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其實我也有害怕。」
那個夢帶給他的震懾,和後來遇到的這麼多事,讓他不得不去相信那些真的是發生過,在過去,在他原本難以置信的,預言也好,前世也罷。
他比她更擔心夢中的事會變成真實。
摟著他腰身的手忽然緊了幾分,蘇錦繡靠在他懷裡,輕輕蹭了蹭,像是安慰似的,讓他不要害怕。
「蓁蓁。」
蘇錦繡輕輕嗯了聲。
施正霖抱住她,他對她的心意,從來無關前世今生……
十一月初,秋意濃,屋外的蟲鳴聲像是已經到了牆角,蘇錦繡做了個夢,也是入秋時節,眼前不是廣袤的漠北,而是一片青綠如春的山坡。
山坡高高的,望出去視野很好,藍藍的天,風徐徐,午後的陽光暖人。
這樣空曠的地方,向陽處的木屋就格外的惹眼。
蘇錦繡朝那兒走去,木屋門緊閉著,木屋旁邊竟是一座墳墓。
墓碑上刻著「愛妻之墓」四個字,墓碑旁還有一塊平放的石碑,上面刻著許多字,應該是關於這墓主人的碑文。
未等她走近看,木屋那兒傳來開門聲。
蘇錦繡轉過身去,看到走出來的人時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想要避開,才發現他根本沒有看到自己,他手裡拿著的是幾張信紙,腳步顯得微晃,她還聞到了酒味。
滿臉鬍渣的施正霖,看起來算不上邋遢,可在蘇錦繡的記憶裡,他從來都是乾乾淨淨,沒有過這樣不修邊幅的時候,又比她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還要年老,身形也比那時的消瘦一些。
蘇錦繡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走到了墳墓前,他將那些信紙點燃,看著火苗舔盡紙張,最後一陣風吹過,灰燼隨風盤旋,在墳墓的上空旋繞了幾圈。
「關北門那邊打勝了,你不用再擔心。」
略帶嘶啞的聲音,蘇錦繡看著他的背影,發怔。
若說剛才不知道這墳墓中埋的是誰,現在她知道了,埋的是自己。
「你四哥沒事,皇上追封了宋家的功勳,若是你四哥沒有孩子,今後你大哥的兒子就可以承襲宋家的功勳。」
沉默了許久,他抬起手朝墓碑上輕輕摸了摸,聲音很輕:「你不肯到我夢裡來,是不是還在怪我。」
說不上來的悲傷繞著蘇錦繡,很難受,逼的人喘不上氣來。
關北門打勝,她過世幾年了。
「我很後悔。」
「後悔什麼?」蘇錦繡下意識的問。
他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只摸著那幾個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語速極緩:「那一次,我應該陪你去關北門。」
可偏偏就是那一次,天人永隔。
蘇錦繡轉頭看那碑文,字裡行間鋪天蓋地全是悲傷,蘇錦繡望向那墳包,眼淚停不住,往下掉。
她變成了那樣,而他變成了這樣,十來年,他們究竟蹉跎了什麼。
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首曲子,獨特的女子唱腔,唱的是妻子離世後,男子對其思念萬分,借酒消愁,終日混沌,有一天清晨,被人在河中發現,夜半失足落水,已經死了。
女子的聲音幽幽,帶著一抹憂傷,伴著的樂聲在她唱到「夫郎隨你而來」時,樂聲戛然而止,只剩下她的清唱聲,你別怕,我就來陪你。
蘇錦繡抬起頭,眼前的墳包和人卻隨著那唱聲輕下去時,也越來越遠。
他的背影也越來越遠,眼前的所有畫面都凝成了一團霧,根本撥不開,糾纏著她,將她團團包圍了起來,怎麼掙扎都沒用。
蘇錦繡猛的睜開眼,撐著眼眸看著熟悉的床幃,胸口起伏著。
呼吸漸勻後她才反應過來,轉過身,施正霖不在,窗外的天也亮了。
清竹聽到動靜後走進來,見她扶著床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叫冬罄先去備水:「小姐哪裡不舒服?」
「姑爺人呢?」
「姑爺早朝去了,見小姐還睡著,就讓我們別叫醒您。」
蘇錦繡輕晃了下頭,是啊,他去早朝了,平時快天亮時她睡的都很淺。
「這幾日小姐您也忙,是該多休息會兒。」洗漱過後,冬罄布了桌,清竹給她舀了一碗清湯,「不如明日在入宮去。」
「準備一下,等會兒就出發。」皇宮豈是她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的,舜華那兒也是早前就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