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蟮是個地名,位於上都城以西,馬車大約五六日。
曲蟮以西再行七八日就臨近了羅巷港,這是個大河港口,沿著往外有許多漁村,再往西五六日便能看到海。
曲蟮以船運經商聞名,曲蟮城中最具有勢力的要屬於把這城命名的曲家,曲蟮城中有一半的產業都是屬於曲家的,羅巷港中幾十艘船,加上航運。
許多年前曲家是以小船運發家的,歷經幾代後到今天這地步,官商皆有人。
人說起曲蟮就會說到曲家,而曲蟮城裡的人最仰望的是住在曲蟮城北,曲家祖宅中的曲蟮北家一脈。
人們不清楚這曲家為何還要額外這麼稱,只知道打他們記事以來,曲家是以北家馬首是瞻,其餘幾房雖說也是曲家人,真正掌曲家大權的,還是北家一脈。
家族大,人多,其中關係自然是紛亂,說曲家族中內鬥紛爭和皇室一樣複雜,這一點都不過分,掌權的要時刻提防有人搶,其餘幾房也不是就這麼放棄了,誰會嫌錢多呢,偌大的曲家,家產都數不清,哪裡不惹人眼紅。
南藥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大家族中,幸運的是他出生北家一脈,更幸運的是,他上頭有嫡出的兩位哥哥,還有一位姐姐,底下還有個弟弟,祖父是曲蟮北家如今的掌權人,父親是唯一嫡出的兒子,沒有懸念的下任族長,他的一生,就是從出生躺到死,都比大多數人要舒坦。
雖說也要學習族中事務,但有兩個哥哥在,南藥肩負的少很多,祖父和父親也沒有對他有過多的要求,他是兄弟幾個中最為輕鬆的。
曲家的孩子都有做生意的天賦,南藥還多了一樣,在讀書上,要比哥哥們來的更好。
於是他八歲那年,他的祖父將他送入宮唸書。
曲家舊時也有人在朝中為官,但更熱衷於賺錢,每年上貢朝廷的銀兩無數,又從不和皇子們來往密切,皇室喜歡他們這份「識相」的態度,派人暗中監察,面兒上也從未有什麼動作。
南藥入宮之後,皇上讓他做太子伴讀。
皇上的這一舉動就是要曲家表明立場,曲家可以中立,但絕對是要支持在位者,太子既是未來皇位的繼承人,那便是曲家要支持的對象,這也沒有打破曲家不與皇子往來的祖訓。
而從小在曲家那樣環境中浸染長大的南藥,入宮後又見了這麼多,他對在朝為官的意願,並沒有那麼強烈。
南藥聰明,看事情也透徹,生來就不喜這些明爭暗鬥,隨性閒散,樂於詩詞歌賦,最喜歡的就是不受束縛的生活。
在做太子伴讀的那幾年裡,他與施家大少爺和漯河王府世子交好,之後,又一起去了崧澤書院。
殿試過後中了進士,太子安排他在翰林院內掛了個閒差,為其辦事,又因平日裡他與施正霖走的近,便經常走在一起。
在施正霖認識蘇錦繡之前,他們幾人中,季璟琛最為風流,時常出入風月場所,又善於與女子交談,深受上都城中的姑娘們歡迎,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子凜,卻是不近女色。
在曲家那樣的地方長大,懂事以來南藥整日就看著那些妾室如何絞盡腦汁博取父親的歡心,地位穩固,生下四子一女的母親又是如何被那些妾室給氣到,家中一大群的孩子各自都擺著一張臉孔,吸引父親的注意,參與到家中生意裡去。
南藥看的透了,也不願意留在曲家,甚至都沒想過將來要成親,即便是家中幾番催促,他都搪塞推脫過去了,這樣的想法,到子凜和蘇錦繡在一起後也未曾改變。
直到因為蘇錦繡的關係,他與鎮西王府的小郡主熟識起來。
南藥和季璟琛認識多年,早就知道他與鎮西王府的小郡主有婚約,可每每聽季璟琛說起來,卻是像在形容一件可怕的事,一提到將來要成親,季璟琛嘴裡念叨最多的就是自己沒命活,打死他也不娶。
「她一個姑娘家,琴棋書畫不學好,整日鑽研這些,太可怕了!」
「顧楚楚又養了條蟒蛇。」
「你們知不知道,她那屋裡養著什麼,蜘蛛啊!她竟敢用手去拿,還問我好不好看!」
「她父王還給她造了個暖屋,專門用來養寵物,你們知道麼,她在外頭還有個莊子,一莊子的寵物,什麼都敢養。」
「小的時候她就拿那些嚇我過,半條命都沒了,要是讓我娶了她,我整條命都要沒!」
對她的初識,他都是從季璟琛的口中聽說的。
聽的多了,雖不上心,多少有些印象,真正熟識起來卻是從子凜和蘇錦繡的賜婚聖旨下了後,在陳王府世子的婚宴上。
季璟琛口中,應該是膽子大到能無法無天的人,正苦巴巴看著他,看著不像是要哭,眼睛卻濕漉漉的,臉上寫滿了小憂愁,嘴裡念叨著:「錦繡會不會怪我啊。」
緊接著打了個噴嚏,扭頭便對他很肯定的說道:「錦繡肯定在罵我。」
南藥輕笑,靠在亭外的柱子上,瞥見她腰間繫著的一個小布袋在蠕動:「這是什麼?」
顧楚楚輕哎了聲:「你說這個啊。」伸手將小布袋子拿起來,鬆了上面的繩子,一眨眼,有影子從她手上飛竄到了她肩膀上,又從她頭上爬過,轉悠到了另一邊的肩膀上,不肯停歇呢,前爪抱著個小松果,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南藥之後,從顧楚楚身上爬了下來,又竄到了他的身上。
做完這些,其實就一會兒的功夫。
南藥的肩膀上多了個小松鼠。
顧楚楚一手捂著頭,剛才那一爬,頭髮都被它給抓亂了,見它跑到南藥的肩膀上,顧楚楚叫了聲十一,小松鼠抱著松果衝著她咧呀,凶巴巴。
顧楚楚拔下釵後重新帶上去,抹平後也沒管,認真的看著南藥的肩頭道:「不可以鬧脾氣,已經把你帶出來了,下回在這樣,就不帶你出門了。」
小松鼠扭過頭去,直接給了她一個屁股,長長的尾巴一晃一晃,刷過南藥的臉頰。
「看來它很喜歡你。」顧楚楚微紅著臉,很不好意思,「早上出門時它從暖房裡溜出來了,纏著我不放,只好把它一起帶來,但它頑皮的很,我擔心嚇著這裡的人,才將它放在布袋裡。」
南藥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尾巴,小松鼠轉過身來把尾巴藏了起來,看著南藥,黝黑的眼珠子提溜的轉。
還真是機靈的小傢伙,南藥笑著問:「為什麼叫十一,是有這麼多兄弟姐妹?」
「不是,它的父親叫初十,母親叫阿九。」
南藥臉上的笑意微頓,顧楚楚的臉更紅了,平日裡都是在家隨便取名的,叫著也沒覺得奇怪,可當著別人的面介紹出來,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南藥將它抓了下來,力道用的不大,小松鼠從他手中掙脫後直接站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抬指輕輕勾了下它的爪子,語氣隨意:「是不是還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顧楚楚點點頭。
南藥臉上的笑意更甚:「聽璟琛說起過,你養了很多小寵,這數字豈不是要往後排許多。」
「也不是所有的都這麼叫。」顧楚楚喊了聲十一,這次小松鼠配合了,回到了她肩膀上,抱著松果啃了起來,顧楚楚揉了揉它的腦袋,「有些就不取名字了。」
「那你怎麼區分?」
「養在籠子裡的就掛個牌子,十一它們聰明,喜歡到處走,也叫的回來。」說起養的那些寶貝,顧楚楚又有一堆可以說,末了話語一頓,衝著南藥笑了笑,直接的很,「我說起這個就停不下來,讓你見笑了。」
「無妨,人各有所好,若是我,並非有這麼大的耐心去照顧它們。」還都照顧的這麼好,可見她不單單是喜歡收集。
顧楚楚怔了怔,她知道南藥和季璟琛很要好,他們走的這麼近,季璟琛肯定有說起過她,季璟琛有多討厭她養的這些東西她是明白的,所以南藥能說出這番話來,她的確有些驚訝,她還以為他也不喜歡。
想到這兒,顧楚楚猛的一個激靈,看著他,又是那副擔憂後怕的神色:「他們為什麼還不出來!完了!」
南藥微怔,隨即笑了:「你出來的時候他們說了什麼?」
顧楚楚想了下:「周家少爺問錦繡為什麼要嫁人。」
「不用擔心。」
南藥的安撫顯然是沒有多少作用的,顧楚楚時不時看向那邊的花園,手都快把一旁籐上的葉子摘完了,心不在焉的。
直到花園門口那兒出現了人影,一晃眼,南藥看著她衝了過去,著急全寫臉上了。
………
之後的日子裡,他們見面的次數就多了,她和蘇錦繡交好,他和施正霖又經常在一塊兒,那一年裡,四個人經常一起出行。
沒多久,上都城中傳開了鎮西侯府與漯河王府取消婚約的消息。
再見她時是子凜成親時,他陪著子凜前去迎親,在蘇家大門口,顧楚楚拉著周家小姐湊在門邊,見到他們之後,不客氣的問他們討要紅包。
拿了四五個還不夠,顧楚楚笑嘻嘻的看著他們:「進不來了吧,哪有這麼容易。」
笑意映到了他眼中,看她並沒有被取消婚約的事影響,南藥也笑了,朝她傾了下身:「那你說該怎麼辦?」
這距離很近了,顧楚楚眼神一閃,掩著心續,輕哼了聲:「我也不知道啊。」隨即給了他一個「你們奈我和」的眼神,隨隨便便就讓你們給套了,那哪兒成啊,她可是錦繡的人。
小表情都寫在臉上了,南藥壓低了聲:「打個商量?」
南藥沉下來的聲音很好聽,穩穩的,嗓音帶著磁性,尤為吸引人。
顧楚楚扭了下身:「不行。」
南藥遞給她一捧的紅包,都快直接塞她手裡了:「不如這樣,我多給你一些。」
顧楚楚一把拿過來,粗粗數了有十幾個,都放到了周茗玥的手中,衝著他咧嘴一笑:「曲大人這麼客氣做什麼,我不受賄賂的~」
說罷,抱著紅包揚長而去。
南藥失笑,一旁的顧清和見此哭笑不得:「這丫頭鬼靈精一個,你就是把所有的都給她,她都不會幫。」
「迎親總是要鬧上一鬧的。」南藥笑著看他,「子凜有辦法的。」
半個時辰之後,南藥在前院見到了她。
獨自一個人坐在迴廊下,門外正送親,她卻不去看。
南藥走上台階到她身旁:「數紅包數暈了?」
顧楚楚抬起頭,見是他,怔怔看了會兒,忽然就冒了一句:「你為什麼不成親?」
沒被她問懵,南藥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還沒騙到媳婦,暫時就不成親了。」
這下顧楚楚有些懵了,他想成親還用騙呢。
「為什麼這麼說?」
「下月我就要去豐州,往後可能是過居無定所的日子,你說我是不是得用騙的?」南藥轉頭看她,對上那視線,顧楚楚呆了下,隨即撅起了嘴,騙誰呢,不就是無法時常回上都城,要經常在外走動,非要形容成居無定所這麼慘。
心裡想著,嘴上還是禁不住問:「那你要騙誰?」說完,顧楚楚揣著突突跳的心,臉也跟著泛紅。
院門口響起『起轎』聲,南藥起身,扶了她一把,用僅是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願者上鉤吧。」
說罷,他朝院門口走去。
「願者上鉤……願者上鉤……願者上鉤!」
顧楚楚猛的抬起頭,可那兒已經沒人了,風吹啊吹的,飄來了迎親隊伍的吹唱聲,顧楚楚朝腰間的繡包摸去,這兒放著好些他給的紅包。
她喃喃了句:「願者上鉤。」
………
十月初,南藥奉皇上之命前去豐州,獨自一人出發,清早出城門時,行了幾里路才見陽光。
馬兒走的慢,一路過去,吃著草走走停停倒也愜意,快到送別亭時,身後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駕馬聲。
扭頭看,塵煙滾滾的,衝過來了一抹身影。
站定後,顧楚楚笑瞇瞇的看著他:「聽說豐州有戶人家養了兩條十分了不得的蟒,生了一窩的蛋,我想找人與我同養。」
南藥抿著笑意看著她:「找誰?」
「願者上鉤呀!」
說罷,顧楚楚「駕」了聲,朝前快跑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