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你們,想賴在這兒敲詐是不是,我告訴你們趕緊滾開,快走!」兩個隨從走上前開始趕人,礙著人多沒有動手,但說話的口氣卻是粗鄙的很,神情凶悍,隨時都像是要打人。
婦人緊緊抱著懷裡的少年,悲悸不已,朝著馬車上的人喊道:「陳世子,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最清楚,我們三郎命苦,竟招惹上了這種人,害的他現在丟了性命。」
「胡說八道什麼,是他自己衝出來撞到了馬車,自己不長眼能怪誰去,還敢污蔑我們世子,他什麼身份我們世子什麼身份,怎麼可能認識他。」隨從拉起婦人的胳膊用力朝旁邊扯去,兩個孩子衝上來錘打他們,嘴裡嚷著放開我娘,那隨從想都沒想抬起腳用力踹了過去,小孩直接被踹飛了。
蘇錦繡拋開傘要衝過去接,有個身影快她一步衝過去接住了小孩,看著的眾人虛驚一場,都捏了把汗。
接住孩子的是個護衛打扮的男子,他抱住孩子後送回到了婦人身旁,站在她們身後冷冷看著那兩個隨從,那隨從也是仗勢欺人之輩,仗著自己是陳王府的人,口氣不小:「你是什麼人,膽敢攔我們世子的馬車!」
「不高不低,正好和你們主子是差不多的人。」季璟琛的聲音傳來,蘇錦繡眼眸微縮,他身後還跟著施正霖和南藥。
他們一行人趕著入宮見太子殿下,到了安邑街這兒馬車忽然停滯不前,於是下來看看,卻不想遇上的是陳王世子,同樣是貴族子弟,季璟琛對這個陳王世子全無好感。
原本就煩躁不已的陳王世子,見來的是季璟琛,更煩躁了,對躺在那兒的少年更是厭惡極深:「來人,給他五十兩銀子,快滾!」
「我們不要銀子,我兒子就這麼死了,我只要討一個公道。」婦人緊緊護著懷裡早就沒氣了的少年,滿是心碎。
「你嫌少是不是,給她一百兩!」
陳王世子急著想解決這件事,一百兩不夠,那兩百兩,他有的是錢,不過是一條人命,難道兩百兩還不夠買這條命。
「人命關天的事,陳王世子也不先問清楚情況就急著賠銀子,這也不妥。」季璟琛轉過身問那婦人,「你為什麼說是陳王世子害你兒子丟的性命。」
「她胡說八道,我們世子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隨從即刻唾聲反駁,「就是這個人,我們馬車走的好好的,他突然衝出來撞上,出了事又賴我們。」
「不是的,我有證據,我兒子認識陳王世子。」
婦人哆嗦著從少年懷裡摸出了一塊玉珮遞給季璟琛,季璟琛看了眼後直接拿給了身後的南藥:「這陳王世子好像也往你那兒送過,你看看是不是一樣的。」
陳王世子好詩詞歌賦,更喜歡結交懂這些的人,他的特別愛好之一就是喜歡送玉珮,季璟琛手裡這樣的玉珮南藥也收到過一塊,成色比這個要好一些,但樣子是差不多的,最顯眼的莫過於中間刻著的一個淵字,那是陳王世子的名字。
見南藥點頭,季璟琛朝馬車上看去:「看來也是陳王世子的入座之賓,要說不認識,未免也太無情了些。」
陳淵臉色一變,剛剛是煩躁急了才沒注意到原來南藥也在。
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陳王世子的態度一下就變了,看著南藥語氣好的不得了:「原來是北家少爺,上回送去你府上的詩集你可還喜歡,今天的事是個意外,我見他出口成章頗有才識才贈了玉珮,卻不想此人極為貪財,並沒有真才實學,於是就將他趕出了府,誰知他反過來要敲詐於我,敲詐不成又闖出來阻攔馬車,這下雨天的避不開就誤撞了他,畢竟是條人命,該賠的銀子我會賠償,不會抵賴。」
說罷還望向南藥,那神情的意思像是再說,我這麼處理你看好不好?
「不是的,我兒子不是什麼貪財的人,他是為了給我買藥看病,為了照顧他弟弟妹妹才去東市參加那個斗詩,當日回來的時候他還高興的跟我說,雖然沒有奪魁首,但陳王世子賞了他錢,可以給我買藥。」婦人哭著為兒子喊冤,「之後他就常去陳王府裡,可後來他回來的越來越晚,每次回來都疲憊不堪,又一次我還看到他偷偷給自己上藥,身上全是傷,你們看,你們看。」
婦人顫抖著拉起少年的衣袖,那是已經結痂成疤痕的傷,一道道像是鞭子抽在手臂上,看得人觸目驚心。
「他的身上也都是這樣的傷,我問他他也不肯說,人熬的越來越瘦,人也變得不愛笑。」婦人再也說不下去,小心的為兒子拉下衣袖,險些哭暈過去。
她的兒子不能就這麼死的不明不白,不能就這麼讓這個陳王世子隨意污蔑,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蘇錦繡著實被噁心到了,虧的記性好,那婦人懷裡的少年,不就是當日她陪劉莞兒去東市時,在鬥詩檯子上看到的那個。
生的眉清目秀,上了台後鬥不出來卻不肯下台,後來遭大家取笑後引起了陳王世子的興趣,被陳王世子親自派人叫下台到他身邊去。
沒想到這陳王世子還有虐待人的癖好。
季璟琛轉過頭看他們兩個,低聲道:「你們看怎麼辦。」
南藥看向施正霖:「這麼多人看著,是他自己衝出來撞上馬車的,他好賴的很。」
「報官。」施正霖朝蘇錦繡那兒看去,視線頓了頓後繼而道,「他身上有舊傷,府衙裡的人就快到了,讓仵作驗屍,到時候你們告他動用私刑。」
順著視線季璟琛和南藥都看到了撐著傘站在那兒的蘇錦繡,季璟琛輕哎了聲:「子凜,那不是救過你的姑娘麼。」
他話才說完,蘇錦繡轉身走了,季璟琛疑惑的很,上回也是這樣,見了他們猶見了什麼似的:「之前從宮裡出來對你也是愛答不理的,你到底怎麼得罪她了。」
南藥瞥了他一眼:「雨下這麼大,人都散了不該回去?你去攔住陳淵,別讓他溜了。」
府衙的人很快到了,季璟琛攔著馬車,陳淵走不了,心中有怒意,對著季璟琛卻發不出來,都是世子,季璟琛可是正兒八經的皇孫。
「你們想怎麼樣!」
看著府衙的人把地上的人抬走,婦人和兩個孩子走跟著去了,陳淵坐不住,咬牙談條件:「我賠他們銀子還不夠,他自己撞上馬車尋思,難道還是我的錯了。」
說起來他才是倒霉的那個,要是往後誰都往他這兒撞,他豈不是要賠空。
施正霖讓南藥先去府衙,以免那些衙門裡的人動手腳,走到陳王世子跟前道:「那婦人說他身上的傷都是世子造成的,還是請仵作驗過,以免誣賴。」
「她說是就是,我怎麼知道他身上的傷怎麼來的!」陳淵漲紅著臉暴怒,「仵作驗過又能如何,就能證明那些傷是我造成的?你們什麼意思!」
「這不勞世子費心,新傷舊傷,傷了多久仵作能推算出大致的時間,那位公子出入陳王府也有時間,何時去的何時走的,總能找到人問出些線索,未免其中有什麼不清楚的,還是請世子現在就去府衙,省得到時候去陳王府請人。」
還拿陳王府來威脅他,他施正霖算什麼東西。
「施正霖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不是靠女人救你,現在早沒命了。」
空氣一滯,大雨磅礡下施正霖打著傘的週身空空的,他面不改色的對季璟琛道:「派個人去陳王府,你留在這兒,我先過去。」
季璟琛點點頭,因為這事已經拖延了一會兒,得趕緊入宮去。
施正霖離開後沒多久,府衙那兒有了初步的判斷,死去的少年除了撞上馬車的致命傷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皆是來自籐鞭之物,魄門有傷。
當仵作來稟報時,公堂之上的人都有些尷尬,意會過來他們所說的傷是什麼後,想到兒子遭的難,婦人直接暈厥了過去,兩個半大的孩子哭成一團,陳淵站在那兒,臉色鐵青。
可這要怎麼判,陳王世子有龍陽之好?那這也不歸衙門管啊;當事人衝出去撞上馬車至死,也不是陳王世子蓄意如此,要判也是賠償銀子,可這婦人哭著喊著是陳王世子害死他兒子,坐在堂上的何大人犯了難。
「何大人,這些可都是他自願的,我陳淵從不強人所難,所賞識之人也皆有才識,今日他先是攔我馬車,後又闖到街上尋死,我念在他死者為大的份上,願意賠償他百兩銀子。」
「若是自願,這手腕上的傷又是怎麼來的,倘若這也叫自願,往後你被人五花大綁,鞭抽五十後再扔出去,可千萬別說是別人強迫的你。」季璟琛涼涼的道出仵作所說的,「若是解剖過後還有內傷,那得再加一條欺凌之罪,大魏朝明律規定,禁用私刑。」
「你!」陳淵陰沉著臉,強忍著沒有發作。
「何大人,死者身上的這些傷,陳世子自己也承認了是他所為。」季璟琛轉過頭看已經汗淋漓的何大人,笑著詢問,「這算不算私刑。」
「這……」何大人拿出帕子摸了一下額頭,這怎麼算,算私刑那就要按著動用私刑來判,要不是私刑該怎麼說,死者又不是陳王府上的僕人,還是個童生,牽扯到讀書人的事就更難辦了,總不能廣而告之說這陳王世子有龍陽之好,還喜歡鞭抽別人。
哪頭他都得罪不起。
「若是私刑,按著律法,陳世子也該受五十鞭,以儆傚尤。」季璟琛淡淡的替何大人補充了他不敢說的話,五十鞭而已,比他抽別人的少多了。
「這怎麼算私刑,他那是!」
「淵兒!你怎麼就這麼糊塗!」陳王世子話音未落,外面匆匆走進來一個華服女子,她看了眼公堂上站著的這些人,隨後目光落到了坐在地上的婦人身上,神情柔和的很,忙叫隨行的丫鬟把衣服拿來給婦人披上,「世子他糊塗,犯了錯傷害了你的兒子是他的不對,你先把衣服披上,這麼冷的天又淋了雨,可千萬別病了。」
好歹養了這麼個兒子,雖然家境貧寒,也不是毫無見識,婦人說了聲謝謝後將兩個孩子摟到懷裡沒有吭聲,既不求也不哭,倒是讓原本準備接受她大哭一場,鬧著要說法的陳王妃有些錯愕。
「母妃。」陳淵一看陳王妃來了,頓時有了主心骨,可陳王妃心裡通透的很,一個是曲蟮北家的少爺,一個是皇上的親孫子,來的路上她聽說在場的還有施尚書的兒子,這要鬧開去,陳王府的臉面怕是要丟完。
「你住口,做了這樣的糊塗事還覺得自己冤是不是,還不快向這位夫人道歉!」陳王妃想快點瞭解此事,在王爺回來之前把兒子帶回去,將事情的影響減到最小。
可季璟琛哪會如他的願:「陳王妃您來的正好,死者內外傷嚴重,新傷加舊傷,幾個月來數次遭私刑鞭打,若是王妃有不明白的,還可以叫仵作過來問話。」
「季世子,我與你母妃亦是交好。」陳王妃抬手攏了下頭髮,笑的得體,「世子他平日裡喜歡交朋友,是鬧的過分了些,將人弄傷了,我們應該道歉,不過說是私刑,怕是嚴重了。」
「不是私刑,那就是他玩的太過了,幾年前城外鎮上出了一樁小案子,一員外府上,幾名十二三歲的隨從被人鞭虐致死,審問時,那員外辯稱是鬧著玩的,今日陳世子的愛好更為特別,喜歡和讀書人鬧著玩。」
季璟琛淡淡咬著讀書人三個字,他說是私刑,陳王妃非說不是,那好,傳出去之後這陳王府是要在上都城中大放光彩了,陳王世子舉賞識之名義褻玩讀書人,這天子腳下,轉眼傳到皇上的耳朵裡,陳王爺的那點功勳還不知道能不能他兒子的世子之位。
陳王妃的眼眸狠狠一縮,那幾個還虎視眈眈盯著她兒子的世子之位,不能傳出去!
半響,陳王妃深吸了一口氣,秉公道:「何大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世子犯了錯,該怎麼判就怎麼判,逝者已逝,陳王府會安頓好這孤兒寡母,不會虧待她們。」
何大人嚥了一口水,朝季璟琛和南藥這兒看了眼,啪一下砸了案板:「動用私刑者,按律責五十鞭,罰銀五十兩,即刻執行。」
陳淵瞪大著眼睛看著陳王妃,滿臉的不可置信,被拖出去時還要嚷叫,可惜讓人摀住了嘴,未免他領罰的時候亂喊亂叫,往他嘴裡塞了塊布,押到外頭後逼跪在地,拿起鞭子就開始抽。
那鞭子抽下去多疼啊,第一下陳淵就受不住了,繃直著身子要跳起來,但這些衙役哪裡會容許他亂動,直接把他綁在了凳子上。
陳王妃心疼不已,可再沒有誰比她更想快速結束這一切,外頭還下著雨,五十鞭下去足夠把人打的皮開肉綻,鞭子上淋了雨水後抽下去更疼,從小錦衣玉食的陳淵哪裡受過這些,二十鞭下去後就要疼暈過去。
五十鞭後,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歪在地上哭的眼淚鼻涕,嗚嗚聲都沒力氣。
陳王妃扔下一百兩銀子後叫人抬上世子,匆匆離開了府衙。
南藥將銀子交到婦人手裡,摸了摸那兩個孩子的頭:「你兒子受的欺負雖然不能全部討回來,這也算是對他的安慰,他們重名聲,逼急了對你們也不利,如今這般他們不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收好這些銀子,將他好好安葬。」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婦人抱著孩子要給他們磕頭,南藥將她扶起來,差人把她們送回家去。
經此一鬧,兩個人離開府衙時天色都已經黑了,施正霖已經從宮裡回來,在府衙外等著他們。
「我們還準備進宮去找你。」見他這麼快出宮,兩個人都有些疑惑,這才去了多久。
「宋將軍回來了。」太子剛才明著告訴了他,宋老將軍提早幾日回到上都城,已經派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