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申時左右,季璟琛和南藥帶人找到了他們。
見到蘇錦繡也在,季璟琛他們倍感意外,但都沒有多問,護送人出了湖畔,分出一輛馬車給蘇錦繡,其餘三個人擠在了同一輛上面,回上都城。
回到上都城時天色已暗,馬車將人送到蘇府門口,蘇錦繡剛下馬車就遇到了等在蘇家外面的陳懷瑾,和車伕道謝目送馬車離開,轉身對陳懷瑾道:「你去老地方等我,我回去換身衣服先。」
蘇錦繡身上穿著的還是榕莊的侍女服,在藍湖邊上過夜,又是濕噠噠的換上衣服,現在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陳懷瑾點點頭,轉身進了巷子。
一個時辰後,兩個人坐在了東市河畔的一間小茶坊內,窗外的河道內有不少畫坊遊船,時不時還有樂聲傳來。
陳懷瑾連著喝了三杯茶水,擔驚受怕了一天一夜,他感覺自己的頭髮都給愁白了:「你出去之後,半個時辰還沒,榕莊裡就鬧起來了,先說是有刺客闖入,定北王所在的院子裡有打鬥聲,再來水榭附近有個地方也有了動靜,想出去看時,發現莊子裡多了很多的護衛,守在每個客人的院子門口,說是有刺客,要把客人先送走。」
那時陳懷瑾再想趁機溜走去找蘇錦繡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他護著溫三公子跟著那些護衛朝門口走去,忽然,經過水榭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吼叫聲。
「都以為是聽錯了,就是遇見老虎也沒有這樣吼叫的,那些個客人,出來之前還沉醉在溫柔鄉里,現在忽然急匆匆要被送出府去,自然是不樂意,聽到水榭那邊這麼大動靜,都想去看看,結果你猜怎麼著。」陳懷瑾擺出一臉的神秘,餓了一天的蘇錦繡往嘴裡塞了塊糕點,抿嘴回答他。
「那些護衛說那邊有刺客,攔著沒讓你們過去。」
「對!他們說兩個刺客在水榭抓了陳王世子當人質,大家過去勢必不安全。」當下的情形,陳懷瑾也擔心這些人鬧起來會傷著溫三公子,「我原本是想,送溫三公子出去後就找機會進莊子找你,但聽那些護衛說抓陳王世子的刺客是一男一女,我想其中一個應該是你。」
那時由不得他們去做第二個判斷,都是惜命之人,原本還氣著說定北王這待客之道過分了,大半夜把人趕出去,自己也不親自過來交代,可一聽水榭那兒陳王世子被刺客所抓,生死未卜,這些人便慫了,你擁我,我擁你,朝著大門口趕去。
出了榕莊後陳懷瑾把溫三公子送上馬車,那些護衛還親眼盯著他上馬車,在門口目送這些人驅車離開。
「我只能在中途下馬車,再趕回榕莊,這些人也是怪了,說要抓刺客,應該是在莊子裡抓人,卻都守在了各個入口,好像是為了提防有人進去。」」害的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偷偷潛進榕莊。
等他再進莊子時,莊子裡比離開時安靜了許多,刺客也沒了蹤影,倒是有許多人守在水榭附近:「奇的是,水榭附近的一些亭台柱子都被撞破了,其中一段過道還斷裂開了,水裡飄滿了奇怪的黑色浮漬,味兒也怪的很,臭的很,還有血腥氣。」
陳懷瑾當時是想潛到水榭下去看看,但水榭四周的人太多了,根本無法近身,要再多呆些時候,等天亮了他就更難脫身,莊子裡又沒發現蘇錦繡的身影,被抓的刺客中也沒有她,權衡利弊之下,陳懷瑾離開了榕莊,決定回上都城等消息。
蘇錦繡塞下第四塊糕點,喝了杯茶水,終於有了點飽腹感,輕輕擦了擦嘴角沾著的粉末,抓住了他話裡的重點:「也就是說,你們這些人誰都沒有看到過水榭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懷瑾點點頭。
「他的動作倒是挺快的。」蘇錦繡並不驚訝定北王的做法,他在刺客圍攻下脫不開身,那邊的哧獸不受控制衝出來,殺人事小,被這麼多客人看到才事大,要想將事情控制住,首先就要把這些請來的客人送走,這才要嚴密監控,還派人守住入口,不許人再進莊子。
一天一夜,她和施正霖都沒有被定北王的人找到,可見榕莊內的事足矣讓他焦頭爛額,她敢篤定,這時候再去榕莊,肯定找不到那只哧獸了,別說是哧獸,池塘下那暗道估摸著也已經銷毀。
而到時候施正霖那幫人要論罪,定北王肯定會先發制人,明著來,他們討不了好。
說完了自己的,陳懷瑾輕輕敲了下桌子:「你昨天到底去哪裡了?」
「我在水榭附近的一個池塘那裡,發現了個密道。」蘇錦繡言簡意賅說了下在石室內的事,半響,陳懷瑾微張著嘴,難掩驚訝,回神之後問了一句。
「你說你是和施家大少爺一起逃出去的,他一個書生,那你豈不是又救了他一回。」
蘇錦繡一默,握著杯子心情有些複雜:「確切的說,是他救的我。」
「怎麼可能!」陳懷瑾不信,倒不是他看不起人,在他眼裡,崧澤書院內那些個書生實在是脆的很,逃命的時候都跑不快,更別提救人了。
「哧獸撲過來的時候,他替我擋了一下。」如果當時受傷的是她,他們兩個人中他會不會被獲救蘇錦繡不知道,但自己肯定是離不開榕莊的。
「那他倒是有點血性。」陳懷瑾咧嘴一笑,爽氣的很,「你都救了他兩回,他替你擋一下也應該,不錯,是個男人!」
蘇錦繡撇了他一眼,陳懷瑾這才收起笑意正色:「雖然你們沒有遇到定北王,但那些護衛見過你,這陣子你留在家中不要出門,以免被人注意到。」
「嗯,過幾日我入宮一趟。」她從皇上那兒求來的賞賜還沒用,這回入宮去天祿閣,要找什麼她心中有數了。
………
這廂,與蘇錦繡兵分兩路的馬車已經到了施府,季璟琛還要回宮稟報,南藥送施正霖進去。
扶著施正霖躺下,屋內侍奉的丫鬟急忙去主院稟報,南藥將水遞到他面前:「璟琛很快會帶人過來,你先吃點東西。」
施正霖的燒已經退了,人也不再那麼昏沉,和身子還是沒什麼力氣,毒沒有解全,後背的傷依舊很疼。
接過杯子後抿了幾口,施正霖靠在那兒停頓了會兒,緩緩道:「後來有沒有派人過去。」
「派了,但難再進榕莊。」
施正霖沉默了片刻:「這件事不能宣揚。」
南藥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點了點頭,這也正是他擔心的地方,昨夜太子派去的那些人,雖纏住了定北王,卻也沒討著好,就算是他們知道了池塘下有密室,定北王豢養猛獸。如果定北王已經銷毀這一切,拿到皇上面前去依舊站不住腳,甚至還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不過這一趟也算是收貨頗豐,你沒有被他們認出來,也不怕他懷疑。」只要太子這邊不動,定北王即便是心中有猜測,也不能證明那些刺客就是太子所派,「要按你所說,那石室必定耗費了他很多心血,如今為了不留下把柄,他要將這些都毀了,也是功虧一簣。」
「殿下不是一直懷疑上都城中早已混入了那些外族人,派人盯著定北王府,等這件事過去,他肯定會與這些人聯繫。」施正霖猶記得蘇錦繡的分析,這一連串的事如果第一個要解決的是鎮守關北門的宋眾庭,定北王肯定還會有所動作。
「這些事交給我們去辦就行了,你這陣子在家好好養傷。」南藥語氣一頓,提到了蘇錦繡,「剛剛在馬車上我就想問,那個蘇姑娘為何會在那裡,是她救的你?」
施正霖並沒有猶豫:「我被哧獸所傷,她帶我離開榕莊。」
南藥深看了他一眼,為何略過前面一個問題,這樣的回答並不像他會說的,於是他不經意提了句:「之前去鄴池那回遇襲,救你的人一直沒有線索,我聽說,那蘇姑娘也傷了手,只不過她傷的是左手。」
施正霖不為所動,南藥繼而道:「我去了一趟那村子,找到了那戶你借住的人家。」
屋子內安靜了片刻,外面的丫鬟端了粥進來,等她退出去後,南藥將碗朝他方向慢慢推著,語氣似問卻是肯定:「子凜,是蘇家大小姐救的你,對不對。」
他們認識這麼多年,有些習慣南藥還是瞭解的,別人不清楚不要緊,對於子凜而言,那天能在周家說那番話,他勢必是清楚誰救的他才會如此,而他一個字都不肯透露,對太子和他們都說不知道,當時南藥還想不到緣由。
但他現在知道了,子凜這是在護著人家。
從郊外回來的路上,儘管施正霖只提了一句,南藥還是感覺到了他對那位蘇姓姑娘的在意,這可是從未有過的。
長久的沉默後,施正霖給了這樣的回答:「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
南藥笑了,輕輕轉動著手裡的杯子,也不言語,只是臉上的神情說明了一切,這人吶,總是不經意的上了心,等緩過神來,怕是早就惦念許久了。
施正霖倒是沒有注意到南藥這意味深長的笑,他這一整天都在為那個夢糾結,當真是越想越亂。
「我去看看他來了沒有。」南藥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施正霖忽然喊住了他。
南藥站在門口看著他,施正霖眉頭微蹙,半響才問:「你說人有沒有可能未卜先知,能夠預見即將發生的事。」
還想著他會問什麼,聽到這樣的問題,南藥著實愣了一把,繼而失笑:「子凜,你什麼時候信這些怪力神說的東西,人要是能夠未卜先知,預見以後,那不是就能隨行所欲的改變即將發生的事,豈不荒誕。」
他也覺得荒誕,可就算是荒誕,確確實實擺在他眼前,只有信了這個,才能把那些事解釋通。
南藥見他想的認真,這才收起了笑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昨天從榕莊離開後,我中了毒,昏昏沉沉間做了個夢。」施正霖難以描述那種感覺,太子變成了皇上,夢裡所有的人好像都老了十來歲,還有躺在棺木內,被『他』稱為臣妻的蘇錦繡。
可南藥聽完之後卻只抓住了一個重點:「你是說,靈堂內棺木中躺著的人,是蘇家小姐?」
施正霖嗯了聲,南藥沒再往下說,只看著他,眼底赫然擺著那意思:你剛剛可是說,她是你的妻子。
可對於施正霖而言,重點並不是這個。
南藥忽然朝他走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歎了聲:「子凜,這怪力神說的事民間都是用來哄孩子的,古來那些能夠未卜先知的人,也只能是根據天時地利推算出事情,真要有如你所說的,天下豈不得亂。不過我倒是聽過另外一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施正霖臉色微變,卻沒有開口辯駁他。
南藥歎著重複了一句日有所思,很快給了『煩惱不已』的好友一個台階:「你不是說中了毒,也許是出現了幻想。」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了季璟琛的聲音:「幻想?什麼幻想?」
回宮稟報後又匆匆帶著御醫趕過來的季璟琛,進門看到施正霖的臉色不大對,南藥又一副笑而不語的神情:「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們在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怎麼了,誰做夢了?」
南藥將位置讓給御醫,笑著問季璟琛:「你整日見這麼多的女子,不做美夢?」
「我做美夢那是常有的事,要是子凜也做美夢,那可就不一般了。」
南藥故意問:「怎麼不一般?」
季璟琛看了眼施正霖背上的傷,輕嘖了聲:「那東西可真邪乎。」繼而才回答南藥的話,「子凜這榆木疙瘩,夢見什麼也不會夢到女子,他還沒開竅呢。」
認識這麼多年,南藥還是第一回能把施正霖懟的話都回不出一句來,迎著興致對季璟琛道:「那要夢到自己已經成親了呢。」
「你夢見自己成親了?」季璟琛扭頭看南藥,哈哈大笑,「想不到啊,快說說,你瞧上哪家的姑娘了,都夢到這份上。」
「……」
背對著他們的施正霖,臉色和那傷口一樣的黑。
等御醫換好藥後轉過身看著他們,南藥識趣的站到了一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季璟琛並不知道之前他們說了什麼,還是挺關切施正霖的。
「感覺好些了沒。」
「無礙。」施正霖抬起頭看他,「你對宮裡熟悉,幫我查查,有沒有一個叫林牧的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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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莊宴會過後的第三日,上都城中風平浪靜,沒有人提定北王的榕莊內遭刺客偷襲,更沒有人提施家大少爺受傷的事。
而那些受邀前去參加定北王宴會的客人,都像是說好了的,對這件事閉口不談。
唯有第四天時,陳王府中傳出了些消息,說是陳王世子在榕莊內被刺客給推下了水,險些沒了性命,可這樣的消息沒驚起一點水花,很快沉底了。
對於定北王的能耐,蘇錦繡的確有些訝異,聽聞他是在遇刺後的隔天一早,就進宮向皇上哭訴去了,哭訴了整整半日,總結下來,就是他一個游手好閒的王還能遭人暗殺,又沒礙著誰,生命太不受保障了,父皇您還是給我塊封地讓我去外頭做王爺算了,免得在上都城裡擔驚受怕。
那時太子的人還沒找到她和施正霖,定北王哭訴的這番話裡還把太子給『告』了一把,如今這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會繼承皇位,以前定北王的親哥哥是有過反的苗頭才會被賜了封地趕出去的,那和他無關啊,太子找他麻煩做什麼。
蘇錦繡也不知道太子那邊如何回應,只從四哥口中得知,定北王這一通哭訴完後,皇上還給了安慰,於是定北王美滋滋的回了王府,為了安撫自己和那些客人的心靈,隔天就舉辦了酒樂宴。
遇上這樣的對手,是個人都會氣炸。
再想想前世太子登基後,對定北王等人毫不留情的處置,此時此刻的太子殿下,真的是很能忍啊。
蘇錦繡此時就在宮中天祿閣內,踩著梯子在高高的書架上找有關於各個外族的書,底下的小太監時不時抬頭注意她,生怕她摔了。
「公公,麻煩您推那邊點兒。」
蘇錦繡指了指裡面些的架子,還往上又走了一階,小太監急了:「蘇姑娘,您先別動,我推您過去了您再拿。」要是真摔下來,他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看那小太監臉都給嚇白了,蘇錦繡縮回手扶住梯子兩側,小太監這才慢慢推著梯子挪到她說的位置,蘇錦繡很快踮起腳,從上面抽出厚厚的宗卷,灰塵跟著撲簌往下掉,蘇錦繡咳了聲將宗卷抱在懷裡,慢慢爬下梯子。
「蘇姑娘,這上頭的都已經放了許多年了。」小太監拿了撣子過來掃去宗捲上的灰塵,提醒她道,「蘇姑娘,這些不能帶出去。」
「我知道。」
蘇錦繡找了處空的地方坐下來,低頭看起這些書。
待她再抬頭時,竟已經是下午。
將餘下的看完後,蘇錦繡囑咐小太監不要把這些放回去,她下次再來。
走出天祿閣,屋簷外的天色很是晴朗。
蘇錦繡朝出宮的方向走去,途徑一個小花園,忽然,草叢那兒傳來了窸窸窣窣聲。
抬眼看去,在綠蔥蔥的樹叢中,蘇錦繡瞧見了個白色毛茸茸的圓球,一撅一撅還在動,特別的可愛。
蘇錦繡看了下四周,沒人,於是她輕手輕腳朝那邊走去,微福下身,正想著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它,忽然那圓球不見了。
樹叢中有個人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子黑壓壓的在蘇錦繡眼前撒了陰影。
蘇錦繡抬起頭,看到他懷裡抱著那隻不斷撲騰的兔子時不由失笑,視線再往上,笑意一瞬凝滯。
眼前這個人就算是化成灰蘇錦繡都認得。
林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