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的燭台有些暗了,清竹過來換了一盞,蘇錦繡看著窗外,面前的書卷已經攤開很久,還沒翻頁。
於是清竹勸道:「小姐,已經很晚了,早些休息明日起來再看也不遲。」
「還不想睡。」蘇錦繡起身,從架子上拿起劍,走出屋子後站在院子中央,拔了劍鞘放在台階上,乾脆練起了劍。
過去有什麼想不通時,蘇錦繡總喜歡練劍,酣暢淋漓後痛快洗個澡,思路也會清晰。
只是今晚略有不同,她清楚知道辦法,知道該去找誰,卻無法鼓動自己去找他。
上輩子太子順利登基為皇,定北王一系最後也被剷除了,深得太子信任的施正霖,知道的事遠比她要多,找他一定能夠讓她省去不少麻煩。
可蘇錦繡不想再添牽扯。
人就這一輩子,若一直苦哈哈恨著他,也過不順暢,既然都各過各的了,蘇錦繡自然是能不接觸就不接觸。
利落了收了劍,蘇錦繡喘著氣,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不過是多幾個麻煩,她還就不信辦不妥這些事。
沐浴過後蘇錦繡精神奕奕的熬了一宿,終於想了個迂迴之策,就是得親自跑一趟關北門。
只是沒等她做這些安排,施正霖派人找上門來了,說是有求於她。
………
東市有處叫沂園,以幽靜聞名,修以小橋水榭,園子裡種滿了奇珍異草,是舞文弄墨之人最愛去的地方。
蘇錦繡上輩子,前十二年對這兒聞所未聞,後六年因為施正霖的緣故,把這兒給摸透了,三無不時就會過來。
沂園主人偏好安靜,只有堂前有夥計,後頭的園子內除了客人之外幾乎沒有人走動,而這些客人也都不會鬧出什麼動靜,初始蘇錦繡到這兒來時還十分的不習慣,她一個好動之人,實在是不習慣一坐就是兩個時辰,期間還得自己動手煮茶。
後來去關北門那些年,她漸漸養成了那樣的習慣,時常會煮一壺茶,一坐便是一下午,看公文也好,研究陣法也罷,竟是喜歡上了那一份安靜。
和過去一樣,施正霖挑的還是名為頌的廂房,蘇錦繡到的時候,裡面只有他和一個侍奉的隨從,見她來了,就讓她身邊的丫鬟留下,把那隨從遣了出去。
施正霖朝著對面的坐墊示意了下,將帶來的紙卷放到中間的桌子上,倒也直接,把寒暄和客套都省了:「蘇姑娘,你看看這圖騰,是否如此?」
他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衣袍,臉色有些差,蘇錦繡知道他身上的毒還沒解乾淨,明明該在家裡養傷的,卻派了人到蘇家,說要請教她有關於那天在石室裡畫的圖騰,將她去府衙申請授令的計劃都給打亂了。
蘇錦繡低頭看他遞過來的紙卷,這是他在石室中畫下的圖騰,已經從錦布臨摹到了紙上,她一直等著他派人送過去,幾天都沒消息。
用這個來討教她,她還真沒法拒絕。
「只有我們二人見過這個,當日畫的太過於匆忙。」施正霖將最初的錦布也帶來了,用石墨描圖有個壞處,容易暈染,畫在錦布上更容易染開,當時他們逃出榕莊,一路朝山裡,藏在懷裡的錦布多少浸了些汗,等他回到上都城拿出來臨摹時有幾塊已經染糊了。
但這又不是能隨行所欲改的東西,所以他才派人請她過來,看看她是否還有印象。
蘇錦繡沒作聲,仔細對比了臨摹下來的和錦布上的圖騰,被染糊的那幾處看似能夠對比,卻依舊有細微的差別。
西北方不少外族崇尚圖騰,住在關北門內的有些外族人,身上都描有紋身,蘇錦繡見過不少,但對驅獸族的這個圖騰她的確是第一回看到。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這道理她懂,若是沒把握,不能隨意的描。
蘇錦繡倒是很快想到了個不錯的人選能夠給她解惑,塔娜在石室內被關了這麼久,肯定比她要熟悉,於是蘇錦繡直接將這份紙卷給收了起來,準備起身回去:「我帶回去看看。」
像是料到了她會就此離開,施正霖將錦布翻了個面,露出粘在錦布背面的羊皮紙:「蘇姑娘再看看這個。」
蘇錦繡垂眸,眼神微閃,一眼認出了這是關北門外的地圖。
「這次的事驚動不小,太子殿下覺得宋老將軍他們上回贏的僥倖,塔坨人肯定還會有動作。」
蘇錦繡要抬起的腳,硬生生收了回去。
「二月宋老將軍回來,曾密見太子殿下,殿下以為,定北王與這些事脫離不了干係,如今又在他的莊子裡發現那些線索,關外異動頻頻,想來與此有關。」
蘇錦繡坐了回去。
施正霖這才抬起頭看她,詢問道:「你也在查這些,關於這兩族,蘇姑娘有何高見?」
抬舉她?
蘇錦繡反問:「太子殿下為何覺得外祖父他們上回贏的僥倖。」
「據宋老將軍回報,當時兩千塔坨兵,其中有近一百頭哧獸,而關北門當時守著的僅有五千餘人,說是險勝,不如說他們是在試探。」
蘇錦繡凝神,若是當年外祖父及時收到太子派人送去的消息,他也能夠有這樣的判斷,但當年外祖父手上的消息是王致掉了包的,換言之,外祖父得到了別人為他刻意營造的假消息,導致他們輕敵,誤判了戰況,才會在後來那一戰中損失慘重。
兩千兵力對於塔坨人來說委實不少,他們用這兩千兵力和一百頭哧獸做試探,再加上王致給他的消息,讓外祖父和舅舅他們以為這些不足為懼。之後塔坨人用翻倍的兵力,打贏了當時關北門兩萬的兵力。
這樣的計謀,沒有人在大魏這兒周旋,他們根本做不了,在這之中最關鍵的人物就是定北王。
「所以十五那天你們去了榕莊。」
「定北王常以宴會為由,籠絡朝中官員,之前派人過去已經發現有密道存在,而根據探子回報,每每十五,池塘下總有怪聲,那日殿下派人前往,就是為了查證此事。」原本想的是定北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卻不想在石室內看到了那些。
蘇錦繡這陣子時常聽聞那定北王府有宴會,夜夜笙歌:「看來定北王坐不住了,。」
施正霖觀她毫無驚訝的樣子,落定了來時的想法:「蘇姑娘,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前去關北門。」
蘇錦繡很快反應過來,太子派人去了關北門,那就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要幫外祖父應對塔坨人可能會來的突襲,若是那邊一敗,勢必影響上都城的形勢。
宋家在關北門是塊極難啃動的石頭,宋家不倒,不說遠的,這十來年塔坨族是沒有機會侵佔過來的,他們要是打不進關北門,侵佔不了西平府,和定北王的合作就沒意義。
那定北王原來的計劃就得癱瘓一半。
越駱國那處暫且不論,至少宋家這回能夠化險為夷,但要論長久,還是要從定北王這裡下手。
太子殿下這是忍不了了,要把定北王提前處理掉,而她是為了宋家。
想到此,蘇錦繡倏地抬起頭,他這是找她合作來了?
可為什麼是她,他完全有能力自己做到這些。
不過很快,施正霖給了理由:「蘇姑娘,你對這兩族的瞭解遠勝過我。」
「太子把這件事交給了你?」
蘇錦繡見他沒有否認,皺著眉想不通了,過去這件事應該是交給季璟琛的,並非由他來主辦,就像那日在榕莊,好歹是有些功夫才行,否則以定北王府那樣的守衛,遲早會出事。
施正霖輕點了點羊皮紙的一角:「我在一些古籍上查到,驅獸族歷來與別族交流不多,是屬於獨來獨往的,他們的語言也與別人不同,若不是這回忽然出現,朝廷也不會重視。」
他就真的連自己性命都不顧了?
蘇錦繡微歎了聲,伸手指了下羊皮紙的另外一處:「不對,是這裡。」
兩個人都低著頭,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施正霖看著與自己反方向那一指,嘴角微不可見多了抹笑意,輕輕哦了聲:「那不是岷山?」
「對,他們就是從岷山而來,後來才移居到你說的那處。」蘇錦繡又指了指另一處,「這是塔坨族所居住的地方,他們之間其實還隔了兩個小族,但這些年來都已經被好戰的塔坨族人吞併。」
說罷,蘇錦繡順著關北門往下,快到建昌府時頓了頓:「這邊因為隔著一條河,一直以來是南北的分界線,他們有過約定,北邊再怎麼戰亂都不會過河,不過依照塔坨族的野心,只要這邊吞併完,很快就會往南。」
外祖父過世之後,大哥和三哥代替去關北門,那幾年守的十分辛苦,直到太子登基,定北王一系被剷除,塔坨族的氣焰才沒那麼大,那個時候蘇錦繡不明白,現在卻能想透其中的關聯。
後來她去的那五年,因為打的頻繁,驅獸族的人越來越少,塔坨族開始調轉了火力,一面派人時不時攻打關北門,一面朝漠北周邊擴散出去,她死的那一年,塔坨族剛好打到南北河的交界處。
屋子內都是她的聲音,施正霖聽的認真,抬起頭,她像個指揮若定的將領,用極為豐富的知識,嫻熟的為他講述了關北門外的諸多外族關係。
她更像是經歷過許多場仗,言語間透露出來的自信和沉穩,就像是,她親臨城下,指揮了這些戰役。
施正霖的眼前再度出現那個夢,太子殿下稱她為蘇統領。
而此時此刻的她,真的像一個揮斥方遒的女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