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德宮外殿,太子站在那兒,沉著臉,許久都一言不發。
瞭解他的人就知道他這是動怒了。
季璟琛微動了下嘴,本想開口,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子凜在殿內說的那番話說到了他心底,連反駁都不能。
他是嬌嬌的哥哥,也是個臣子,更是個男人,倘若有個女子對他做這樣的事,還成功了,那對他而言不止是威脅,還是奇恥大辱。
更重要的是,嬌嬌的所作所為令他難以置信,她何時有如此沉的心思,竟然會想趁著皇上昏睡過去時捏造聖旨。
然季璟琛的難以置信遠不及太子的。
就在一個時辰前,嬌嬌才在太子宮中和他求過這件事,他沒有答應,她就用這種辦法來達成她的目的,那她還把他這個太子哥哥放在眼裡?
太子看向坐在那兒的季舒窈,這會兒她的蒼白和怯弱卻激不起太子的憐惜:「嬌嬌,今日之事若是成功了,有一天你是不是要拿著這個聖旨,要求子凜娶你,要求我同意你們之間的婚事。」
皇祖父年事已高,此次能夠安然度過還未能知曉,倘若今後嬌嬌拿出這個聖旨,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這一份「先皇在世時留給她」的聖旨,是不是無人能夠反駁和拒絕,只能按著這意思來。
此等心思,他真的是小看她了。
季舒窈揪著衣角,淚水簌簌往下掉:「太子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時之間…」
「你這不是一時之間昏了頭,你是早就有此想法,在我這兒沒求到,就來褚德宮求皇上。」
太子的聲音太冷了,季舒窈從來沒有聽到過太子哥哥這般冷漠的聲音,他們對她從來都是輕柔細語,她慌忙抬起頭,哭著道:「太子哥哥我知道錯了,我本想求皇祖父,可是,我又怕你把我賜給別人。」
「你是我妹妹,你若不願意,我也不會隨意給你賜婚。」太子聽了更覺得失望,「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是到現在還心心唸唸著聖旨,也沒想過這樣一道聖旨下去會對多少人造成影響。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這麼做的。」季舒窈心裡亂的很,對他們的出現依舊是無法平靜下來,桂公公不是說過太子哥哥不可能會過來。
施正霖將她反應看在眼裡,冷聲開口:「太子殿下,恕我直言,恐怕郡主此時心裡想著的,是我們若不出現該有多好。」
季舒窈驀地看向他,施正霖卻是直接跪了下來,朗聲道:「娉婷郡主的好意臣受不起,再這樣下去,臣怕自己有性命之憂,所以還請太子下旨,允許我外任為官,只有我遠離這上都城,臣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危。」
季璟琛驚呼:「子凜。」
太子的臉越發沉凝:「你這是要做什麼。」
「殿下,這本是皇家之事,臣無權干涉,可娉婷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干擾臣的生活,還牽連到了別人,她讓人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去損害一個姑娘的名聲,要不是殿下制止的及時,蘇姑娘名譽受損,該向誰討說話,宋老將軍要是知道此事,他又會怎麼想?」
「今日她敢在皇上昏睡時捏造聖旨,明日她就還會做出別的事情來,臣不過是在朝為官,若是這性命丟的值得那也就罷了,也算為殿下為大魏做了貢獻,可臣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更不想因為臣再牽連無辜的人,還請太子下旨,將我外任,在我外任之時,請太子看在我施家盡心盡力為朝廷的份上,對我爹娘加以拂照。」
就是做個官而已,為人臣子,為百姓為朝廷鞠躬精粹是理所應當,在這事兒上還要提心吊膽,那他做官的意義在哪裡,他受著皇族中人的傷害,為什麼還要為朝廷效力,他沒將辭官歸田說出口,已經給足了太子顏面。
季璟琛看著跪在地上的子凜,他太瞭解他了,他會這麼說,那是打定了主意的,可要是他去外任,等於卸掉殿下的左膀右臂,就是子凜肯,太子也不會肯。
想到此,季璟琛看了眼嬌嬌,眉頭深皺,真如子凜所說,她心裡還想著的是他們沒有出現麼。
隨後他望向太子殿下,要怎麼解決這件事。
殿內很安靜,施正霖跪在那兒,不卑不吭,神情亦是異常堅定。
許久之後,太子開口:「你先起來。」
施正霖直接匍匐在了地上:「求太子成全!」
太子眼中閃著晦澀:「璟琛,去將綴錦閣的人都抓起來。」
季舒窈身子一顫,太子哥哥要處置問琴她們。
「毀人名譽,捏造聖旨,勸阻多次屢教不改,有辱皇家尊嚴,來人,將娉婷郡主送去宗廟。」
季舒窈還沒從剛才的話中反應過來,整個人處在懵懵中,宗廟,太子哥哥要將她送去宗廟,那與讓她削髮為尼有什麼分別。
「太子哥哥!」
太子深看著她:「舒窈,你太令我們失望了。」
………
施正霖離開皇宮,南藥駕車在宮外正等著他。
上馬車後行了一段路,他轉頭看馬車內:「她真的去褚德殿了?」
「嗯。」施正霖淡淡回道,「趁著皇上昏睡時,捏造賜婚聖旨。」
南藥微怔,隨即歎了聲,對子凜而言,若說是有意給娉婷郡主下套,還不如說是為人臣子的無奈之舉,明明璟琛已經查到,是娉婷郡主往外散播蘇姑娘和薛少爺的謠言,偏偏在將這件事壓下來後沒有再後後續,娉婷郡主對子凜如此執拗,若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過於偏執。
那日子凜找上他,說讓要他入宮找他姐姐幫個忙,起初他還不明白,直到這環環扣下來,最後借由需皇上親自昭告,需要玉璽印,和太子他們一起撞破。
「不過你是怎麼確信她一定會那樣做。」假傳聖旨要誅九族,捏造聖旨,就算是沒捏造成,這罪也不小,娉婷郡主難道會連這點都不明白。
「你給她機會,她就會做。」施正霖還記得他們進去時郡主臉上的錯愕,當時那一剎那,他看到的不是她害怕,而是她錯愕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之後的時間裡,他也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害怕,一個不知道怕,不知道自己錯了的人,是不會覺得什麼事是應該,什麼是又是不應該的,為了阻止太子給她賜婚,只要機會成熟,她就會做。
今天在褚德殿中,對她而言就是個機會。
「殿下和璟琛不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吧。」怎麼著都是擺了皇家一道,南藥還是擔心太子知道這件事後會對子凜有別的看法。
施正霖顯得很從容:「他們不會知道。」皇家的人可都自大的很,相信沒什麼是可以瞞得過他們的眼睛。
「那這件事怎麼處置的,捏造聖旨這麼大的事。」
「她觸犯了太子的威嚴,丟了皇家的顏面。」被太子拒絕後又去求病重的皇上,知道皇上昏睡不醒,還能想到自己造個聖旨,只要太子想到自己沒有及時趕到的話將來有一天就會被郡主以這個做要挾,那就是觸犯了未來帝皇的威嚴,「太子命人將她送去了宗廟。」
南藥吸了一口氣,宗廟啊,看來太子這回真的動怒了,送去宗廟沒一兩年出不來,那地方是用來給皇家祈福的,宮裡將人送過去用的名頭都很好聽,伴青燈為大魏朝祈福,實則都是受罰,受那邊道姑的管束,禁止出入。
不過這樣也好,難不成還能要求皇家自己誅九族不成,關上兩年,少生點事出來,出來後人就老實了。
「我送你回施府。」
「去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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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繡等到了四月二十八,在花烏巷這兒沒等到刀老大說的那個人,接連三日,到了三十這天,直到天黑了人都沒出現。
刀老大有些尷尬。
「蘇姑娘,她每月都是二八這天來的,半年來從未變過,這,忽然不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啊,要不然您明天再來?」刀老大倒是想說,能先把銀票還給他麼,這年頭做點生意不容易,要是人一直不來,難道這銀票就一直不還了?
沒開口蘇錦繡也從他那巴望的眼神裡看出了他的意思:「行,我明天再過來。」
刀老大親自把她送到了門口,目送她遠去後,回頭沉下臉吩咐:「你們四處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入夜的花烏巷又另一種美,酒色糜香,醉人心弦。
一個時辰後這裡遊蕩的就都是一些醉鬼,如今這些人還都清醒著,被賭坊酒肆吸引,被前面的花樓藝坊所迷。
蘇錦繡帶著紫茵在街上走,在這樣的時辰裡,略顯突兀,不過這兒的人也不敢當著來招惹,只站在那些酒肆門口,衝著蘇錦繡吹口哨,喝的滿臉通紅,說著酒話鬧笑。
這邊與再過去一些的東市是兩個世界。
「這麼晚了,姑娘你一個人在這兒可危險的很,不如哥哥們送送你。」另一間酒肆門口幾個人蹲著,手裡拎著空酒罐,酩酊著沖蘇錦繡喊,看那架勢,蘇錦繡要露出半點怯意,這些人就會藉機擁上來,就是吃個豆腐也好。
蘇錦繡沒理他們,身側忽然多了個聲音,對那幾個酒鬼道:「外頭冷,不如你們再進去喝幾口酒暖身子。」
說罷他朝他們扔了一小錠銀子,幾個人忙搶奪起來,誰還會顧著姑娘不姑娘的。
蘇錦繡轉過身,施正霖著了一身靛藍的衣服,看樣子像是從工部剛回來的:「你怎麼會來這兒。」
「路上碰到你四哥,說你在這兒。」
兩個人走出花烏巷,到了東市這兒,另一種熱鬧,看著也賞心悅目些,蘇錦繡站在了個糖人攤前,挑了根正要讓紫蘇付錢,施正霖已經拿出了兩枚銅錢遞給攤主。
她頓了下,覺得這事兒和他說說也沒關係:「前些日子讓人跟蹤了,查到花烏巷這兒,這幾天卻沒等著人。」
娉婷郡主所住的綴錦閣中,那些宮人大部分都被太子給發配了,餘下幾個分到了別處,郡主自己身在宗廟,自然沒人出宮。
「明日你不用過來了。」
蘇錦繡咬了一口糖,脆聲響起,她扭頭看他,很快理解過來他的意思,不用過來,那就是這人不會再出現。
隨即蘇錦繡想到了忽然銷聲匿跡下去的流言蜚語,這事兒起來的蹊蹺,消下去的也迅速,加上那到現在還沸沸揚揚的金家少爺『名人名事』。
總覺得是有人在後面把事兒給辦妥了,她正要問,施正霖找前面走去,在流動的貨郎那兒買了個更大的糖串遞給她:「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不會再找人跟蹤你。」
蘇錦繡拿著糖串站在那兒,看著他,心中有了答案:「是娉婷郡主派的人,對不對。」
施正霖沒有否認,輕描淡寫道:「她說自己受了皇家這麼多年恩惠,要為大魏祈福,自請去了宗廟兩年,把身邊伺候的人也都遣散了,太子殿下攔不住,就答應了。」
蘇錦繡微張了下嘴,說的這麼清新脫俗,你在其中真的沒做什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