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上馬車後避到了一旁隱蔽些的地方,不多時,村子裡有趕了出來。
這些村民手裡舉著鋤頭氣勢洶洶來到蘇錦繡他們剛剛所在的樹下,見這兒已經空無一人,四周連馬車都不見了,這才開始擔心起孩子們說的話,莫非真的是官兵。
壩坡這兒經常會有人來打聽關阿婆的住處,有些是為了生孩子,有些就是像蘇錦繡這樣的達官貴人,每每遇到這些人時,壩坡周圍的村民從大人到小孩都是守口如瓶,還會把這些人趕出去。
他們以為又是哪家城裡來的人嚇唬孩子,想詐出關阿婆的下落,這才糾集了人過來,可如今這空蕩蕩的,倒不像是那些死纏爛打的人,真像是官兵來過後換了個地方找人。
「村長,該不會真的是官兵?」
「關阿婆可是有很多年沒有進城去了啊,能惹上什麼官司。」
「肯定是那些人故意的,找不到人使的計。」
「那要真是為了那件事呢…」
一群人站在樹下討論,半響,其中看起來最有威望的中年男子沉聲吩咐另外兩個年輕力壯的:「你們快去通知,叫他們把人先送上山去,萬一是真的,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很快,有人從蘇錦繡他們躲避的山路上匆匆走過。
施正霖示意兩個人遠遠跟上去。
轉過身時,發現他和蘇錦繡中間,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丫鬟。
距離也不遠,就是覺得有些礙事。
這時蘇錦繡觀望著上面已經沒動靜了,踩著坡上的泥階走了上去,清竹趕緊跟上去:「小姐,要不我們跟過去看看?」
「馬車太顯眼了,等他們回來先。」蘇錦繡對施正霖派出去的人沒有質疑,村民再小心翼翼,這山路崎嶇的,也發現不了跟在後面的人,只要確定了位置再過去也不遲。
正說著,施正霖走了上來,蘇錦繡還未有什麼反應,清竹快速的挪了一步站到蘇錦繡側身後,另一側是靠著樹的,如此之下,既沒有顯得很突兀,也避免了施正霖近身。
之後紫茵在馬車上拿了吃食過來也是如此,清竹始終如一的間隔在蘇錦繡和施正霖之間,就連他們說話時,中間不方便隔著人,清竹也要牽住蘇錦繡,不讓兩個人靠的太近。
如此兩三回。
這刻意維護的架勢,別說是施正霖,蘇錦繡也察覺到了。
她轉過身,此時正準備上馬車,清竹還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說完後看到施正霖朝這兒走過來,空出的手已經扶住了蘇錦繡,將她往馬車上推,推上去之後,自己站在馬車邊上,也沒有要上去的意思。
施正霖就在這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抬頭望向馬車內,頓了會兒後讓車伕跟上他們,隨後上了前面馬車。
清竹鬆了一口氣,在後面檢查馬車的紫茵走過來,看她這幅樣子奇怪得很:「你今天怎麼了,有說不完的話。」還一直緊跟著小姐。
「我這是不想讓小姐和施大人走的太近。」清竹為此操碎了心,時不時要見縫插針的阻攔,忙乎了一上午,她也很累。
紫茵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不讓小姐和施大人走的太近,施大人不是來幫忙的麼。
上了馬車之後,這四周格外的安靜,這邊馬車內,清竹想到小姐等會兒要和施大人一起去找關阿婆,還是不放心,輕聲囑咐:「小姐,等會兒去了,您可不能與施大人走太近。」
之前的行為加上這番話,即便是蘇錦繡本來就想避讓著點,也被她這一副擔憂的神色也逗笑了:「我知道。」人多的時候她倒不會覺得不自在。
「小姐~」清竹看小姐還笑呢,更是覺得虧了,「您往後不要再與施大人單獨見面了,在施家過來提親之前,您都得和他保持距離。」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還被輕薄了,這要是讓夫人知道,小姐這會兒連如沁軒的門都出不去。
蘇錦繡笑意微斂,想起昨天自己糊里糊塗應承下來的話,氣過之後更多的是茫然:「我沒想嫁給他。」
「小姐!」清竹瞪大著眼看著她,「這施大人都…您和他…」小丫頭還是有些難以啟齒,只在心裡把事兒說了一遍,可臉上那神情足夠明顯,小姐若是不想嫁給施大人,怎麼每次和施大人單獨碰面時都變的不像平日裡的大小姐。
蘇錦繡不吱聲,想起來心裡就亂的很,就努力摒棄著不去想,抬頭看向窗外。
清竹見小姐這樣,更是暗下決心,往後小姐再出門,她都得跟著!
………
山間的路不好走,馬車一路顛簸,傍晚的時候才到他們跟蹤到的村裡,這兒在壩坡的最裡端,三面環山的一個小村落,之前那個村子裡趕過來的人趕到這兒後,進村沒多久,裡面就有人簇著一個婦人朝山上走去,半山腰有一間藏在樹林裡的小屋,要不是他們跟了過去,在村子裡轉悠沒人帶路的話肯定是找不到的。
他們在村子外面等到了天色暗下去,換了村人的衣服,為了掩人耳目,從梯田那兒繞過去,避過了村子裡那些房屋,套圈到了山上。
再往裡走一段路,朝上跨過一小片沒有路的林子,很快看到了藏在樹林裡的屋子,兩間並著,用籬笆圍著個不大的院子,院子外筏掉了幾棵樹,簡簡單單辟出著幾塊菜地,院子裡似有牲畜在走動。
看來是施正霖的話讓這些村民起了警惕心,未免有官兵來找人,把關阿婆藏在這裡,等風聲過了再接回去。
蘇錦繡拎著裙擺,跨過院子前一條小溝壑,走到籬笆門前,手才剛剛搭上,那院子角落裡忽然衝過來了兩條小黃狗,異常兇猛,衝著蘇錦繡一行人狂吠不止。
「貴田啊,是不是忘了什麼。」屋內亮起了燈,傳來聲音,見無人回話,犬吠聲還不止,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大寶,二寶。」
見門開了,兩條小黃狗朝屋門口衝過去,搖晃著尾巴親熱的迎裡面的人出來,一個三四十年紀的婦人走了出來,抬起頭看籬笆門外的蘇錦繡一行人,也未覺得驚訝,只擺了擺手:「來了就進來吧。」
蘇錦繡推開籬笆門,這會兒兩條狗倒是不衝著她亂吠了,跑過來後圍著他們一行人,一個個腳邊聞過來,最後到馮叔這兒,抬起後腿就要撒尿。
馮叔避開腿,那隻狗還衝著他低聲嗚嗚嗚吼著,直到那邊關阿婆喊了聲,跐溜又衝了過去,那尾巴晃的。
關阿婆從露天的灶台上舀了些菜粥放到地上的盆子內,這下誰都不願意理家裡來的這群陌生人,只埋頭吃了。關阿婆帶著蘇錦繡他們進屋,收拾簡單的屋子內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呆不下這麼多人,蘇錦繡就讓餘下的人都等在外頭,只進去了三個人。
油燈昏暗,蘇錦繡看到泥漿糊著的牆壁上,都掛著薄薄的草編蓆子用來遮蓋,床邊擺著一高一矮兩個櫃子,牆角還壓著幾個箱子。
屋子裡還泛著一股草香味,桌椅櫃子看起來雖然陳舊,卻都是乾乾淨淨的,掛著草編蓆子的牆上打了一排的鉤子用來置物,蘇錦繡對其中一樣很熟悉,那是用來採藥的小藥鋤,她在軍營裡經常看到。
兩杯水遞到了桌子上,蘇錦繡低頭看,竹子裁成的杯子,清澈的水裡還飄著幾片不知名的葉子,氣味很好聞。
抬起頭時,關阿婆已經坐到了蘇錦繡的對面,她神情淡然的看著他們:「你們費了這麼多的功夫,還假扮官兵嚇那些村民,想必是聽說了我不少事,那也應該清楚我的規矩,我不替官家人接生。」
就算是穿著村民的衣服,關阿婆也能一眼看出這些人的身份,他們身上來自官家人的氣息是如何都掩蓋不去的。
蘇錦繡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來的路上這些村民都是那個意思,但凡事總有原委,蘇錦繡極盡誠懇道:「關阿婆,我娘許多年前生我的時候險些沒命,這回她快生了,我放心不下,所以才想來請您幫忙,之前我已經聽說了你不替官家接生的事,但我不明白的是,替人接生既是救人性命,您心懷慈悲,為何獨獨立下這個?」
蘇錦繡不信她是個只靠接生吃飯的人,上都城外這麼多的接生婆子,為什麼壩坡這兒的百姓會這麼護著她,就連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要保護她,說明她在這些人中很有威望,除了經驗豐富之外,為人應當也是受人尊敬的,她又為何會定下這規矩,只是因為官家的人性情難捉摸,不好相處麼。
「你們能找到這裡,想必也不簡單,該說我的我都說了,你們回去吧,我不會替你娘接生。」關阿婆擺手,對於蘇錦繡的懇求半點動容都沒有,彷彿看著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請他們進來不過是看在他們找到這兒的份上,說完這些讓她死心後就要讓他們趕快走人。
知道有這個人,未必找得到,找到的,未必請得動,勉強請動了,連綁帶威脅,這樣情況下誰也不會放心讓她來接生。
可蘇錦繡哪肯就這樣放棄,都已經到這裡了:「關阿婆,在您看來多備幾個穩婆的事,對於我而言,那是我娘的性命,我一點風險都不想冒,您若有什麼要求,能辦到的我都會盡力去辦,只希望您能幫幫忙,我娘六月就要臨盆了,我知道您接生過許多產婦,難產的也讓您救回來過,您能不能…」
「姑娘,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關阿婆微凝了神色,下了逐客令,「這就是我定下的規矩,我也不會去壞了它,你還是另求他人吧。」
蘇錦繡握著杯子的手一緊,朝她看去,正欲說什麼,忽然注意到擺在矮櫃上用黑布蓋著的東西,那形狀大小,看起來像是牌位。
蘇錦繡快速四下看了通,在窗台下發現了個很小的香爐,心念一動,朝施正霖看去,這位關阿婆這麼抗拒官家,莫非是以前還出過什麼事。
於是她試探:「關阿婆,您的家人可與你住在一起。」
關阿婆未有所動,臉上多了些笑意,看著蘇錦繡:「姑娘,你要是真的擔心你娘,不如在替她去找一找,經驗豐富的接生婆子上都城有很多,你要去的晚了,可就被別人先叫走了。」
蘇錦繡越發覺得有隱情。
這時施正霖站了起來,比之更為淡定:「我可以幫你翻案。」
關阿婆一愣,隨即笑了:「這位公子,老婆子我孤身一人,沒有家人也沒犯過事,你們留的已經夠久了,若還不走,我就只能讓村子裡的人把你們請出去。」
「我查過府衙裡的戶籍,壩坡附近村子裡,並沒有與你年紀相仿的關姓之人,他們也不是穩婆,所以,要麼你是隱姓埋名在此,要麼你的戶籍是在別處,不過以上都城中這些人對你的耳聞,且都是父母輩以上的,幾十年前你應該是上都城人氏。」施正霖朝櫃子上的黑布看去,「今天村裡人幫你收拾東西送到這兒來的時候還是白天,黑布蓋著的,是牌位。」
蘇錦繡怔了怔,他連夜去府衙查了戶籍。
「你若有冤,我可以幫你翻案。」施正霖的神情很平靜,但足以見的出他的誠意,屋子雖然簡陋,卻處處可以看到主人家的細緻,這位關阿婆穿雖然樸素,人看起來卻精神乾淨,舉手投足間還能見些修養。
牆上的藥鋤和簍子能說明她至少識一些草藥,院子裡還架著幾個篩子,上面零散有些藥,若不是拿去賣的,也許就是她替別人接生時用的,若是他猜測沒錯,懂得這些藥理,豈不能與宮裡的那些接生嬤嬤相較。
施正霖還是傾向於她隱姓埋名在此,應該有很多年了,這樣算起來,這邊很多人都是由她接生的,所以這邊的人很維護她。
關阿婆看著這兩個人,和那些一來就許重金要她去接生的人比較,兩個年輕人確實順眼些,小姑娘是個聰明人,這位公子,看談吐和年紀,能查戶籍還能說翻案,想必已經入朝為官。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了,若是他們還在世,也許自己的孫子孫女也有這姑娘一般大小。
想到這兒關阿婆心裡隱隱作痛,臉上神色微變:「你們走吧,我說了不會替你官家的人接生,你們說什麼都沒用。」
說完後她朝著外面走去,看樣子是想要去山下叫人。
蘇錦繡急忙趕到院子裡喊住她:「關阿婆,我聽那些村民提起什麼當年事,他們會那麼忌憚官兵,肯定是知道什麼,怕您被官府的人帶走,若只是不給人接生,誰都沒權利抓你,他們這般小心,必定是清楚官兵帶走你後,也許就可能會回不來了。」
那她極有可能在以前犯過事,逃出來了,不能見官。
蘇錦繡見她停住腳步,加緊道:「不管是冤屈也好,真的犯事也罷,您要知道,您躲在這兒,倘若真的有一天官兵找上門來,可不會聽您說有沒有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