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士兵的人們看到了他們工作的內容。
成群的士兵列隊來到安加索森林的遺址上,森林外堆放著不少工具,像是鏟子、耙子、獨輪推車等等等等。他們在軍官的指揮下分散開來,將大塊的枯木搬開,將碎石和枯枝敗葉扒到一邊。
地上倒塌的枯樹只剩一個空架子,水分失蹤的枯木輕得好似酒瓶上疏鬆的木塞。兩隻手才能環住的粗壯樹木,只要兩個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就能把它從地上抬走,視覺效果上相當驚人。這些徒有其形的朽木不比一個人重多少,要麼皺縮得像條蘿蔔乾,要麼中空如被蟲蛀。不少被雨水浸潤過的枯樹根本不能拿起來,將它們從地上撬起的努力會將樹幹弄成幾段,到最後士兵們只好用鏟子將這些木頭敲碎,再將碎片鏟進小推車裡推走。
跟來的木匠大失所望,這些品質比白蟻蛀過更糟糕的朽木,顯然沒有一樣能回收利用。
安加索森林相當廣闊,當初帶著魔導炮的大部隊沒能在一兩天裡砍出個成效,如今的殘兵也別想在一天裡清理掉多大的區域。等這一天的工作結束,他們大概清理出了小半個廣場的區域。上尉站到堆起來的木頭上,伸手揮了揮瓶子,示意在場的士兵和圍觀群眾都看向他。
人人都看見上尉吃完後拿了一個巴掌大的水瓶,但此後所有士兵都沒能從小屋前的攤位裡拿到過食物以外的東西,大家沒再追究,只把那個當成給指揮官的特別服務。此刻哈利特上尉舉起那只瓶子,高聲宣佈:「明天開始,大家也要用瓶子裡的藥劑來淨化大地!但是,所有人都不能喝這裡面的東西,否則無藥可醫!」
聽眾們陸續點頭示意,上尉卻沒有就這麼結束。他向旁邊揮了揮手,副官便捧來了一籠子大老鼠。他得上尉授命,特意帶著老鼠在人群外圍繞了一圈,給大家看這些從附近捉來的家鼠有多活蹦亂跳。
繞場一圈後,老鼠來到了上尉手中。哈利特上尉擰開瓶蓋,微微傾斜,往籠子上倒了一點。
前排的人能看清瓶子裡倒出了一種顏色可怕的液體,仿佛發黴的章魚汁,顏色紫中透綠,綠裡泛黑,是個人就不會想去喝。但前排的人也馬上理解了上尉特意說一句的原因,打開蓋子後,瓶中的香味飄了出來,聞起來特別吸引人,讓工作了一天的士兵紛紛咽了咽口水。老鼠們顯然也這樣認為,幾隻碩大的家鼠爭先恐後地直起了身,爭相去舔籠子頂部的液體。它們舔了幾口,沒過幾秒,噗地翻了肚子。
等副官將裝著死鼠的籠子舉到大家鼻子底下,看清了碩鼠慘烈死狀的人們,不會再對瓶中液體有任何想法。
「這是我們的盟友提供的特殊藥劑,對活生生的動物是毒藥,但對被污染過的大地卻能以毒攻毒,讓它們能慢慢恢復過去的樣子。」哈利特上尉用更容易讓人理解的說法解釋,「從明天開始,我們就要將這些藥劑灑到合適的地點上,就像這樣!」
哈利特上校將瓶子裡剩下的液體均勻灑在了腳下的枯木堆當中,圍觀者們睜大雙眼,看著淋了藥汁的枯枝敗葉像被火點著似的吱吱顫動起來。他們驚奇地看著奇怪的水和奇怪的木頭產生奇怪的反應,眼巴巴瞅著那反應平息下來,回歸一片平靜。
枯木堆不見更多變化了,無論是軍人還是平民,都一臉的意猶未盡。他們看了剛才那個神奇的反應,都在期待一些更鮮明的後續,比如木頭變成白色啦,突然著火啦(哦當然上尉得先跳下來),蒸發在空氣中啦……諸如此類。現在這樣的半吊子狀況,和搞到一半就結束的戲法似的,讓準備好了看異種巫術的人都有點失望。
上尉可不管這事兒,他跳下來,命令副官將這堆枯木燒了。他對士兵們說:「明天會有具體分工,大家只要記住不可以吃它,倒完之後要去歸還瓶子,知道了嗎?」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他開始組織收隊。
士兵和圍觀的平民對身後的森林頻頻回頭,也說不好想找什麼。上尉說那些異種還在,那麼遠離人類的這附近會是個很好的居住地;而傳聞中的異種總在夜晚出現,眼看太陽要下山,人們忍不住東張西望,用不知是畏懼還是期待的目光搜尋著異種的蹤跡。理所應當的,他們一無所獲。
森林還沒整理好,曾經的森林住民如今都住在森林下面。
在紅桉縣和鹿角鎮擺攤的兩組小隊關門收工,留下周圍來往不斷的圍觀者在那兒交頭接耳,討論這間剛搭好的小屋給四個人過夜是否太過擁擠。
「他們不用洗漱嗎?」有人說。
「他們要睡幾張床?」又有人問。
人類在外面比劃著屋子的大小,推測放下一張四人床後就沒有多少能活動的空間,更別說他們來搭小屋時根本沒拿床啊。說到這裡,人們又開始談那些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食物,猜測沒准能把人塞進放食物的神奇空間裡。
「長得再人模人樣,總歸不是人。」最後人們拍板道,「這是異種的巫術。」
這樣一說,他們便覺得一點都不奇怪了。
亞馬遜與匠矮人都沒有製造空間口袋的能力,塔砂也沒有,地下城是個很方便的作弊器。地下城蔓延到了城鎮下面,小屋存在的理由只是遮蔽視線。在木板遮擋之下,空蕩蕩的小屋裡只有一個通道,在他們回來後就可以重新堵上,地精優秀的手藝能讓地面平坦如新,即便有膽大包天的小賊光顧,也不能在屋裡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今日執勤的兩小隊人回來了,他們的親友早早等在了回程路上,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和溫暖的懷抱。噓寒問暖和回答的聲音響成一片,沒人能一口氣聽完全部——當然,在此處擁有全知能耐的塔砂除外。她清理出幾條線路,聽著地下城居民與親友的交談,也聽著幽靈直播的地面人群討論,覺得這事兒挺可樂。仿佛科考隊員在自然保護區對著一群斑馬指指點點時,那群斑馬也在討論著新來的這群兩足動物一樣。
也不知哪邊是斑馬。
在鹿角鎮擺攤的亞馬遜女戰士多琳聽上去相當暴躁,她跟她的姐妹抱怨自己一整天都得待在一群蠢貨的注視下,浪費本該用於訓練的時間。塔砂特意挑選了沒有親人朋友在最近與人類的戰鬥中喪生的亞馬遜人,但看上去多琳真的不適合這個,她聽上去再待一天就要拔劍。她的雙胞胎姐妹在安慰她,讓多琳在受不了時下來跟她偷偷換班。
年長一些的女戰士則相對冷靜,叫卡洛爾的亞馬遜人向女王彙報她所去的城市大致有多少人,其中能當戰士的適齡人口大概有多少。「不值得一提。」她輕蔑地說,「他們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這下塔砂能肯定她是在故意瞪人了,一個用眼神恐嚇∕挑釁所有潛在客人的店員,真是相當亞馬遜。她的語調中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責任感,很篤定如今的擺攤只是特洛伊木馬之計,隨時摩拳擦掌準備開打。
男性亞馬遜人討論著頭一次看到的人類城鎮,談論人們的衣服,附近的小店,還有他們的生活方式。
「那些人真夠不禮貌,那種目光像在打量什麼珍惜動物,好像我們不會為此不舒服似的。」
有一個人搖著頭說。另一個人表示同意,又說:「不過至少沒跟我們開打,而且他們的鞋子看起來不錯。」
「下次我會記得把敵人的腳砍下來。」他的朋友,一個年輕的戰士托著腮說。
「別這麼噁心!」他齜了齜牙,作出一個要吐了的怪相,「我才不要穿死人的鞋子!」
「那你可以讓他們把鞋子脫下來,如果他們想要吃的。」女戰士聳了聳肩,「那群混帳毀了我們的家,他們欠我們的。」
不少亞馬遜人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另一邊的氣氛要熱烈得多。幾乎所有匠矮人都擠在了他們的大餐廳裡,擁著回來的四個成員,像擁簇著什麼英雄。這些在流浪者營地長大的矮個子從未去過人類城鎮——小村莊還可以一去,城鎮就可能撞見溜達的駐軍,因此一個縣城在他們眼中神秘如城堡。縣城是什麼樣子的?有城堡嗎?人們都騎著馬嗎?所有人都是士兵嗎?有沒有很多紅色獵犬在街上走?人類凶不凶?……十萬個問題從四面八方湧向被簇擁著的人,聲音好似一群鬧哄哄的蜜蜂。塔砂看到被詢問的人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她很懷疑這些匠矮人到底聽不聽得到問題,問問題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哪個動作是對自己的回答。
兩組小隊工作完畢,而塔砂本人的工作還在繼續。
她在廚房裡繼續開工,菜葉洗都不洗便扔進大鍋子裡,隨便撒點鹽,一滾就端出去。【再加一勺糖】這技能必須要靠做菜完成,但「做菜」這事兒上一能取巧,畢竟做滿漢全席和煮一碗泡麵都是做菜嘛。經過一系列實驗,塔砂現在做的這種菜湯用時最短,消耗的魔力最少,實乃最合算的淨化藥劑。
瑪麗昂在旁邊打下手,這也是訓練之一。她負責將菜湯稀釋到合適的程度,染色(廚房新食物中有一種樹莓,它的汁液氧化後會變成一種很噁心的顏色,加進湯裡有助於避免誤食),然後一滴不漏地灌進瓶子裡。這種耐心的工作同時也是瑪麗昂情緒控制訓練的一部分,塔砂在這兒埋頭工作,只當沒看到她的耳朵豎起又倒下,沒看到她在失手倒翻又一瓶藥後發出無聲的嘶吼,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從她裙子底下竄出來,暴躁地掃了幾下。
在這裡打下手的另一個人,要對瑪麗昂的暴躁負一半責任。
「我才不會吃你做的任何東西!」撒羅聖子塞繆爾再次申明,「我也沒有跟你們交易!我只是無法看大地繼續遭遇那種邪惡的詛咒,僅此而已!」
「好好。你還要一點牛奶嗎?」梅薇斯和善地說。
「……半杯,謝謝。」塞繆爾低聲說,聲音轉而抬高:「我不是在對你這樣的異種道謝!我說謝謝只是因為撒羅教誨我們要有禮貌!」
瑪麗昂捏碎了手裡的瓶子,喉嚨裡滾動的低咈讓塞繆爾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牛奶險些溢出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清除負面狀態的藥劑只能由塔砂親手製作的情況下,稀釋藥劑是除了簡單做菜外僅有的提升效率的方法。藥劑越稀薄能淨化的面積越小,過了臨界點甚至會失效,因此如何配比分割讓一鍋藥能淨化最大面積的土地這個問題,不僅需要精確的計算,還需要準確的測量。
塔砂能感覺到詛咒和淨化,但那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撒羅聖子能看到邪惡的雙眼可以在此處充當高精度測量儀,負責配合實驗出最好的配方,以及在此之後檢查每一瓶藥劑是否稀釋得當。
讓瑪麗昂和塞繆爾一起工作,怎麼說好呢,大概就像同時遛一隻狗和一隻與前者水火不容的貓吧。
此外還有個添亂的。
「哦哦你的小狗要變身了!你猜她會不會熱血上頭直接咬斷撒羅聖子的喉嚨?」
「嘖,收回去了,沒種。」
「那個牧師拿出驕陽之杖了!這傻叉牧師不會想用棍子敲死獸人吧?……深淵啊,比我想得還可笑!他居然想用驕陽之杖淨化掉獸人?這人是來搞笑的嗎?」
「小狗超生氣,獸人動嘴比動腦快,要是真出了事,你打算怎麼做?讓她在聖子的屍體旁邊拿著『對不起我是亂咬人的壞狗狗』牌子罰站嗎?」
「牧師在做禱告,當心,撒羅那群腦子壞掉的狂信徒要自殺式襲擊前都來這套。要是你被好心放養的蒼蠅咬了,我會為此嘲笑你起碼五十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他想用驕陽之杖淨化掉……哈哈哈哈哈……淨化掉精靈哎?他怎麼不去淨化獨角獸?(笑岔氣的聲音)」
維克多的點評要是公開放映,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能挑唆得狼人少女和撒羅牧師立刻互毆起來,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則會讓兩人暫時放下仇怨,並肩作戰,先痛毆一頓維克多再說。塔砂心說,要是惡魔都是他這種德性,最後深淵成為埃瑞安各族的背鍋之王和「和平大使」,那真全是自找的。
惡魔作死也會死的啊。
塔砂不討厭這背景音,這感覺就像開著電視做菜,聽聽搞笑劇當樂子。她有幾次笑了出來,感謝現在這張骨頭臉,什麼表情都能顯得高深莫測,冷靜威嚴。
何況並不會真打起來。
塔砂看著梅薇斯像隔熱板一樣走進了塞繆爾和瑪麗昂之間,對兩邊熾熱的視線視而不見。「嗒噠!夜宵時間!」她快活地往瑪麗昂手中塞了個托盤,小盤子上倒扣著一個澆了果醬的布丁,那玩意還被做成了一隻可愛的狼腦袋形狀。瑪麗昂吃掉了布丁的耳朵,裙子下的尾巴呼呼地晃了起來。梅薇斯又自言自語道:「怎麼辦,廚房裡好像多了一份熏魚,要扔掉嗎?」
「撒羅教誨我們不可浪費!」塞繆爾義正言辭地說,「就由我來解決這本該被浪費的美味……咳,我是說殘羹冷炙吧!」
謝謝你,可敬的幼兒園園長梅薇斯女士。塔砂發自內心地這樣感謝著。
第二天,前往安加索森林的士兵們發現有人已經提前到了。
那是一些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只是穿著風格統一,與附近的人迥異。軍隊中產生了騷動:上尉的軍隊不曾與亞馬遜人正面交戰,然而魔導炮參與的那一場戰鬥中,有一些逃脫倖存的殘兵被編入了上尉的隊伍。這些人為熟悉的面孔發出驚叫,他們意識到,在之前安加索森林之戰中殺人無數的兇殘敵人,那些運弓如神的女戰士,就站在他們幾米之外,目光不善地看向他們。
隊伍中的軍官呵責了這些人,將太過激動的一些士兵挑了出去。今天依然是上尉領隊,他與頭戴額飾的女人——那些人的領導者——簡短地交流了幾句,帶隊來到與那些人不重疊的區域,宣佈清理開始。
兩邊的施工隊之間維持著緊繃的氣氛,都不理睬對方,只埋頭苦幹。偶爾有人看向對面,目光都稱不上友善,雙方低聲與自己人交談的內容要是傳到對面,多半要引發小規模械鬥。好在塔砂規劃的區域距離剛剛好,兩邊都無法忽視對方,也無法聽見對方。
方才驚叫的士兵經歷了一番思想教育和安撫後被放了回去,經過上尉的演講和各層軍官的耳提面命,士兵們都知道會和曾經的敵人合作,也算有了心理準備。亞馬遜人聽從女王的號令,也知道目前的這一群士兵好歹沒直接跟他們結過血仇。如此一來,雙方姑且能井水不犯河水。
在那以外還有「第三方」出場。
當一部分森林被清理乾淨,一個穿著袍子的人出現了。他頭上戴冠,手中持杖,白袍上的金色紋路在朝陽中閃著金光。撒羅的牧師高昂著頭,他穿戴著先輩們隱藏了數百年的服飾,他的手指因為激動微微發抖,他的腳步卻比任何時候更穩定堅決。數百年前能聆聽神言的聖人與他同在,數百年間四處躲藏、在黑暗中讓教典薪火相傳的聖徒與他同在,這一刻值得載入史冊,終於,太陽的祭司又站在了陽光之下。
一種莫名的力量讓大多數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轉過頭,看著與日光中的年輕聖子。他的面孔籠罩著一層聖潔的光,那種信者的光輝讓大多數人都緘口無言,誰能在此刻對著這樣的人出言不遜呢?最後,一個神經實在很粗的大兵沒忍住,招呼了起來。
「醫生!」他大聲說,「你咋打扮得跟隻大兔子似的?」
塞繆爾聖潔的表情哢嚓一下碎裂了,他憋了半天,忍無可忍地吼道:「這是撒羅的祭袍!!」
撒羅神教是曾經風靡埃瑞安的教派,聖職者的服裝也非常符合人類審美,莊嚴肅穆,聖潔美麗,祭披上華美的紋飾哪怕傳承了幾百年,依然光亮如新。聖冠金碧輝煌,上面的寶石和金箔流蘇價值連城,讓塔砂不由得對這些窮成狗依然不把這套行頭拆來賣的撒羅信徒產生了敬意。只是,有著金色暗紋的祭披雖然低調奢華,猛一眼看上去卻像純白的。聖冠前連著兩根潔白圓潤的布片,它們從撒羅聖子的臉頰兩邊垂下來,掛在他肩膀上,極其醒目,將他裝點得宛如一隻大型垂耳兔。
維克多在塔砂腦中笑得打跌,那本書裡的大眼睛搞不好已經笑出眼淚來了。他在瘋狂大笑的間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個牧師,把聖冠戴反了哈哈哈哈……」
怎麼辦,簡直可憐的不忍心笑了。撒羅祭司的行頭十分複雜,穿戴上出現一點細微的問題完全可以理解。塔砂憐憫地看著這個幾百年才有機會穿戴整齊一次的撒羅聖子,決定稍後再告訴他這件事。
出場雖然失敗,工作還要照做。塞繆爾是來指揮場地分割的,他負責觀察淨化藥劑覆蓋的範圍,劃出網格,在大家拿著瓶子澆灌完後查漏補缺。穿上這一身行頭,多半出於傳教考慮吧。他那點小心思一目了然,塔砂無意阻止,無論之前維克多怎麼危言聳聽。
如果撒羅神教真的像傳銷一樣危害巨大,它的傳承怎麼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呢。
塞繆爾的加入不僅有助於淨化安加索森林的工作,而且活躍了氣氛——在他義正言辭拼命解釋那不是兔子耳朵的時候,分隔在兩邊的人群中都傳出了笑聲。他的確像一個合格的牧師一樣,讓暗藏火藥味的場合變得和平起來,儘管不是以他期待的方式。
不過他好像沒意識到。
第四天,已經有士兵在休息的時候對著他起哄了。「牧師!撒羅的牧師先生!」他們喊道,「來呀!展示一下撒羅的榮光!」
「撒羅的榮光難道是隨口一言就能夠喚出的麼?」塞繆爾威嚴地說。
「讚美撒羅!」
人們會意地喊道,學著他說了幾句拗口的祈禱詞。於是塞繆爾矜持地笑起來,臉上洋溢著成功傳教的滿足,伸手揚起驕陽之杖。
驕陽之杖在他手中光芒萬丈時,士兵們鼓起掌來,亞馬遜人也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這周過去的時候,有個士兵給好奇的亞馬遜少年遞了一支捲煙。儘管咳嗽不止的少年被媽媽揍了腦袋還搶了煙,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還是遠遠地扔給士兵一支木笛,作為捲煙的謝禮。
第二周後半,午餐多了一道很香的雞湯,一個亞馬遜戰士這天剛好很餓,排隊時擠得太前面,忘了和前面的士兵保持「陣營半米距離(某種在塔砂看來和三八線一樣幼稚的午餐排隊規則)」。她渴望地伸著脖子往前面看了一會兒,前面的人突然說:「聞起來真棒,我打賭他們加了香草豆。」
亞馬遜人這才意識自己靠得太近了,但亞馬遜人從不臨陣脫逃。於是她裝作什麼問題也沒有,模糊地「嗯」了一聲。
「唉,我超喜歡香草豆。他們怎麼弄到的,鎮上都沒得賣了,那群狗日的東西封了北邊的路,要買都買不到。狗逼北方佬。」士兵繼續頭也不回地說。
亞馬遜人掙扎了整整半分鐘,因為她也很喜歡香草豆,她的父母和姐妹都不喜歡。好吧,說一句話又會怎麼樣呢?對方都說這麼多句了,要輸也是對面輸。這樣想著,她盡可能不在乎地說:「香草豆是不錯。」
士兵驚訝地回了一下頭,顯然他剛發現站在身後的不是哪個戰友。他想起和同僚們吹牛皮時說的話,這群大兵喝上頭時都愛吹噓自己見了可怕的亞馬遜娘們會如何勇敢,如何用人類的絕妙口才讓她們氣急敗壞。但這感覺不太對,他是說,在午餐時間,對香草豆同好毫無來由地口出惡言啥的。士兵苦惱地撓了撓頭皮,張開嘴,閉上,張開嘴……
「你到底要說什麼?」身後的女人抱起了胳膊,懷疑地看著士兵,「乾脆點!」
在正午的陽光下,她美麗得像一柄出鞘的劍。
「呃,」士兵說,「香草豆超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