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在埃瑞安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無論是塔斯馬林州的各個角落,還是埃瑞安帝國的核心——作為這場合作的交換條件之一,在合作前的談判桌上,塔砂便堅持要讓最後的研究結果被公佈,無論是什麼結果。地下城可以提供實驗消耗、實驗場地,可以在其他地方做出讓步,唯獨在這件事上絕不相讓。
「您的決定可能會摧毀一代人的信念。」來自帝國方的官員苦笑道,「我們始終認為,直接公佈太快了。」
「要我看,真相已經來得太晚。」塔砂回答,「每個人都有權也有責任知道真相,一開始就建立在錯誤認知上的信念,還是早死早超生為妙。」
可能用「軒然大波」來形容都顯得太過輕巧。
真相仿佛一個重量級炸彈,無數老觀念在衝擊下被掀翻。帝國承認了「非人生物與施法者是魔法生態的重要一環」,這意味著他們默認了另外一件事:這麼多年來被他們判為深淵餘孽的諸多族群,事實上與人類沒什麼兩樣,都是這個位面的原住民。
勝過紅雨之日的震盪橫掃整個帝國,消息被官方公佈的這一日,愁雲籠罩著都城,許多人的三觀與信念都被打碎了。
那些能毫不猶豫對異族舉起屠刀的人類,真的就是天生魔鬼,是殘酷邪惡的壞人嗎?
一些人被人類至高主義洗了腦,打心眼不把異族當成平等的同類看待。他們眼中的外族和牲口沒什麼差別,固然有人喜愛阿貓阿狗,也從來不將對方視作與自己同一層面的對象。既然沒有「同」,那便沒有了同理心,不存在同情,人不會對擋路的石頭手下留情,只想著剷除。
這部分人在紅雨之日後消失了大半,從心理上或生理上。越極端的人類主義者越無法容忍自己有著異族血統這件事,那等於否認了他們的人生意義。半數人或是自盡或是發狂後伏法,活下來的人當中,開始懷疑此前信念的人與一口咬定紅雨之日只是陰謀的人大約對半開,剩下的死硬派數量根本和過去不能相比。
但即使在紅雨之日以前,對異族的仇恨也不是支撐著大部分人的決定性理由。仇恨能夠帶來爆發式的力量,愛與榮譽卻能讓堅持長長久久。
更多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好人」。
他們堅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這些軍人們咬牙面對死亡,願意付出生命,認為他們的全部努力都在保衛著自己的家人,保衛著人類的帝國,乃至保衛著整個埃瑞安世界。人類的軍隊有著相當高漲的士氣,傑出的軍人們英勇、堅強、願意犧牲、捍衛榮譽,就是在這樣的萬眾一心當中,人類最後戰勝了魔導文明更發達的矮人,戰勝了更加強壯的獸人。
埃瑞安的人類很難被單純地定義為反派,事實上,大地上的任何一個種族,都很難用簡單粗暴的善惡屬性劃分。魔導能源衰退的時候,依賴魔導文明的人類與矮人都需要生存發展,於是戰爭打響;隨著生產力發展,魔法生物漸漸退場,不太依賴魔法的普通人和獸人的數量爆發式增長,而後為了生存空間,衝突愈演愈烈,最終醞釀成新的戰爭。埃瑞安帝國能屹立於此,因為人類幾度得勝。
有人說,人類固然道德上並非純白無暇,可矮人暴躁貪婪,獸人野蠻瘋狂,倘若歷史在過去轉向另一個方向,當勝利者是矮人或獸人的時候,失敗者也不見得會落得多好的下場。
或許他們是對的,但這不是說帝國對其他族裔的奴役與趕盡殺絕就非常正當了。
於是,各種各樣的罪名被扣到了其他族群頭上。
大屠殺不需要一群魔鬼,只需要一個藉口,一個導火索,一個憤怒、仇恨和恐懼的出口,再加上一群缺乏清醒的判斷力的普通人。
埃瑞安帝國的誕生與擴張一直在戰火之中,最初人們對上神明與惡魔,而後矮人,而後獸人,哪一場不是驚天動地、竭盡全力的大戰?埃瑞安帝國的先民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戰,為了保護家人而戰,為了讓子孫後代不必在擔驚受怕的夾縫中生存而戰,這些戰爭與這些勝利,哪怕在數百年後的今天,聽上去也讓人熱血沸騰。
經歷了這一些大戰的人類軍隊擁有信仰,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自豪。頗有一部分人像慷慨赴死的聖騎士一樣,並非為了滿足私欲而迫害異族與施法者。當他們一手釀造這樣那樣駭人聽聞的慘劇的時候,他們打心眼裡認為自己在完成一樁偉大的事業。
直到現在。
相信自己這是在為世界做好事的人們,自居正義方的人們,驚駭地發現他們的所作所為與目標背道而馳。
光華萬丈的烏托邦破碎,露出猙獰的真相,直到這個時候,罪孽真正的重量才爬上了他們的脊背。
漠不關心的平民也就罷了,受影響最多的是那些精英。這些年的對峙中帝國繼續培養著新的棟樑,為今後可能發生的戰爭備戰,這些生機勃勃的新生代在備戰的教育下長大,像被磨鋒利的刀刃。當他們所信任的帝國最終公佈了這樣的結果,來自自身的耳光落到高層臉上,罪惡感落在老兵身上,而磨刀石折斷了利刃,這些年輕人腳下的基石破碎,他們過去的世界被徹底動搖。
震盪的餘波久久不散,乃至愈演愈烈。陰霾在帝國的重要器官之間彌漫,而上層幾乎對此束手無措。是的,他們能用鐵腕手段控制住任何動亂,然而要如何控制住人們的心,如何阻止信念破碎的人們放棄自己?
有優等生從軍校最高的塔樓上跳了下去,他被同學師長認為是個勇敢、雄辯而樂觀開朗的人,這事發生得毫無預兆。其後巡邏的教官陸續阻止了幾起自殺事件,他們不約而同,或許被高樓下的血跡所激。這事簡直像擴散開的瘟疫,軍校課程不得不暫時停課。
全國各地都有退伍老兵的自殺事件,一位悲憤的遺孀將丈夫的遺書貼到了軍區大門口。那位自殺的老兵參與過對野生獸人部族的屠殺,他曾手刃與自己女兒一樣大的孩子。「我們被告知它是必要之惡,即使可能良心不安。我也如此告訴自己,無論我想不想要,我都必須將惡種斷絕,為了埃瑞安。」遺書上顫抖地寫著,「但這根本不是,從來不是。」
鐵血手段能擊倒敵人,卻對人們的心中之敵束手無策。習慣了血與火戰略的鐵腕帝國缺乏應對這種事的細膩柔腸,對士氣的動員方式已經輕車熟就,但因為從來站在正義的位置,大部分時候對付著非人對象,對士兵戰後心理創傷的治療,到今天才被放到檯面上。
非常不巧,埃瑞安帝國的核心地區長期被冷硬的軍事化生活方式統治,能算得上文化中心的地方,在遠離都城的位置——瑞貝湖。
包括瑞貝湖在內,整個塔斯馬林州都是塔砂的地盤。
結果公佈後的這些日子,地下城的領域完全沒有閑著。
無人機與間諜們依然在忙碌,這種帝國人心動盪的時機,可以說無論是挖角還是推動對方內亂都會事半功倍。不過,塔斯馬林州的來客出乎意料地仁慈,無人機帶去的聲音,並非雪上加霜的嘲弄。
只是歌聲。
傑奎琳的聲音在帝國各處的天空中響起。
經過機械轉播的歌聲沒有遊吟詩人技能一目了然的效果,但傑奎琳依然是一個非常傑出的歌手。這麼多年的溫柔治療之後,她臉上已經有了鮮活的喜怒哀樂,只是依舊不在歌唱以外的時間開口。就仿佛其他時候所有的語言、所有的情感,都融入到了歌聲之中。
或許也有一點點影響吧,由正式牧師組成的唱詩班為她配樂,這位有著妖精與海妖血統的遊吟詩人低吟淺唱,優美動人的歌聲流入一盤盤磁帶之中,透過無人機的開口,播撒在埃瑞安帝國各處的土地上。
它清澈如山泉流淌,溫柔如春風拂面,只是聽到它,心靈便安寧下來。憤怒、痛苦、悲傷、愧疚……各式各樣複雜的負面情緒在歌聲中淡化,至少在傑奎琳的樂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遭受折磨的人可以什麼都不想。
第一次,帝國的機械鳥破天荒地沒有攔截這些無人機,任由它們飛入帝國的腹地。
一些不重要的協議談判在帝國與塔斯馬林之間展開。
法師塔中的藏書與研究者被撤走了大半,但還有一小部分留在那裡,繼續合作研究著埃瑞安魔力相關的奧秘。兩邊的負責人小心翼翼地彼此試探,儘量不觸碰雷區,研究者本人倒對此毫不在意——施法者的招募與隔絕也就只有十多年,不足以對帝國或塔斯馬林培養多大的忠誠。法師們都有著自己的驕傲,塔砂覺得他們的自我程度和女巫半斤八兩。
帝國批准並組織了針對軍人心理健康的醫療機構,這個半官方機構與地下城的醫療部展開了合作。帝國的軍人心理健康機構中有不少經驗豐富的軍醫,塔斯馬林這兒則有能舒緩神經的魔藥與為數不少的遊吟詩人。就目前而言,帝國只接受魔藥交易,要讓半法系人士前來治療受到衝擊的人們,可能對他們的心理健康沒多少好處。
瘟疫女巫蕾斯麗被逮捕了,塔砂抓到她對送往帝國的魔藥下毒。她很為自己沒能投毒成功遺憾,宣稱只要自己有機會,絕對會繼續這麼幹。
「他們應得的!」蕾斯麗嘶聲道,「當初獵殺女巫時一點沒有手軟,現在說弄錯了就行了?哈!別開玩笑了!現在我們還要提供魔藥,去治療這些純白無辜小寶寶的脆弱心靈?讓他們全部爛死在泥地裡吧!」
「這批藥劑,會供應給那些自殺未遂的軍校學生。」塔砂說,「他們還什麼都沒有做。」
「還沒來得及而已!」蕾斯麗怒道,「他們的先人手上滿是我們的鮮血,要是戰爭開打,他們還不是會做一樣的事情!」
「因為他們的祖先殺了你們的祖先,因為他們將來可能做一樣的事情,」塔砂重複著女巫的話,「蕾斯麗,這兩句理由讓他們來說,也沒有一點兒問題。」
女巫的眉頭皺了起來,化開的煙熏妝讓她看起來像只生氣的小浣熊。
「祖先曾有仇怨,未來或有妨害,如果這就是合理的開戰藉口,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物都能隨時隨地傷害任何人與非人,埃瑞安的歷史如此長,血脈如此混亂。」塔砂說,「他們當初對施法者動手的時候,不也正用著這種藉口嗎。」
「那又怎麼樣?有罪就是有罪。」蕾斯麗防禦性地抱起胳膊,塔砂知道她只是想不出合理的反駁之詞了。
「不怎麼樣,我只是告訴你,聽不聽得進由你。」塔砂說,「不說擅用私刑的問題,即使要審判戰犯,該審判的也是應負起戰爭罪責的人,士兵只是巨大機械中的零件。那些在滅法運動上投了贊成票的人,如今已經是一抔黃土。」
「帝國現在的頭兒還活著!」蕾斯麗立刻說,「你怎麼不為最近這些年才死掉的獸人矮人主持公道?按照你的法律,難道他們不該死嗎?」
「按照塔斯馬林的法律。」塔砂糾正道,「所以你怎麼打算的?」
「讓人類帝國的上層全部自裁謝罪!」女巫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要是他們不願意,那就開戰!」
「我覺得這主意不錯。」維克多嘀咕道。
「開戰。」塔砂笑了笑,「誰去戰?你嗎?」
「我當然也會參戰!」蕾斯麗說。
「你一個人參戰?」
「想要開戰的絕不止我一人!」蕾斯麗申辯道,「只要你願意鬆口讓我去叫人……」
「你便會將一大群人拉上戰場?」塔砂替她補完,「好的,接下來你就是戰爭的發起者和負責人,所有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人都要背在你身上。是你將他們從平靜的生活中重新推回戰火與死亡之中,是你逼迫他們為了過去放棄未來——想反駁我?你是否想說自己只會找自願者?往邊境線對面扔一塊石頭,都可能激起一場全面戰爭,這事可不是打群架。蕾斯麗,你果然從來沒參與過戰爭。」
「在過去的歷史中我看得夠多了!」蕾斯麗不服氣地說。
「那麼,這就是我們的不同。」塔砂簡短地說,以此結束了這場談話,「看夠了歷史之後,你的結論是掀起新戰爭,我的結論是結束現在這場。」
浪費的血與淚已經夠多,內耗已經夠多。在轉機出現的時候繼續放任年輕的靈魂流逝,不是太可惜了嗎。
「你的野心又增加了。」維克多在一旁低笑,「只有在把牆那邊的土地也算進你的後花園的時候,你才會關心那上面的花草樹木是否受到損傷。」
「不,我的野心一開始就有這麼大。」塔砂平淡地說,「只是現在才有實力這麼做了而已。」
夜幕防線的兩邊,帝國與塔斯馬林州的關係正在緩慢地變化。
作為對無人機歌聲的回饋,帝國的機械鳥變得悄無聲息。不再有宣傳大喇叭在高空中徘徊,接收到這樣的友好信號,龍騎兵不再將進入防線這邊的所有機械鳥擊落,只在它們進入機密區域時這麼幹。
元首(新一任元首,上一位已經離任退休了)的例行講話中出現了細微的用詞變化,對異族與地下城那邊的描述變得更加委婉,對立依舊,卻比過去緩和。存在了多年的「不存在的通道」無聲無息地來到地面上,在雙邊貿易協議被簽訂以後,民間商會之間出現了交流溝通。
到下一年春天,雙方進行了第一次政治層面上的溝通談判。
都城下的遺跡已經完全發掘完畢,帝國有塔砂需要的魔導科技產品母本,塔砂則有比帝國寬裕許多的魔石魔力。帝國想讓軍人來塔斯馬林州進修,這裡的魔力環境對職業者進階大有好處;塔砂想讓法師去帝國都城的大圖書館學習,大圖書館的藏書中有不少失傳的法術書。雙方都聲稱自己對魔導科技的研究完全出於生產生活上的需要,為了構建高度魔導文明的繁榮社會;兩者都擔心自己送去對方那邊的人才會被扣留軟禁,會這麼想,當然是因為他們也動過這樣的主意。
想也知道,這會是一場非常艱辛的扯皮會議。
「這有用?」維克多懷疑地說,「條款當中還包括『限制雙方武器製造』,你們哪邊誰會真這麼幹啊?」
「漫天起價坐地還錢,這條就是用來討價還價的。」塔砂回答。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浪費幾個月時間在摳字眼上,最後簽下一紙沒有魔法效力的協議,而不是契約書。」維克多孜孜不倦地拆著台,「普通協議這種東西,不就是用來撕毀的嗎?」
「至少體現一下想要走向和平的誠意嘛。」塔砂笑道。
帝國與地下城的外交官在桌子兩邊進行著沒完沒了的扯皮,遠離桌子的地方,雙方的新聞業在這幾個月裡都有了可以大書特書的內容。塔斯馬林州的報業與廣播業已經興旺發達,無論是關於埃瑞安帝國與塔斯馬林州對峙的情況,各區域、種族代表的選舉,還是每半年一度的各族研究者會議,都會引起廣泛的關注。獸人菲尼克斯的報紙專欄熱度已經向廣播蔓延,可能再過上一年滿載,時事脫口秀之類的節目就將冉冉升起。
在歷史發生的時候,每一個腳步看起來都緩慢而搖晃,讓人心急,急也沒用。塔砂很滿意如今這種壽命悠長的身軀,只要不出什麼意外,她總能看到自己布下的棋子,在很多年後開花結果。
「你還真想要和平啊?」維克多聽上去有些吃驚。
「怎麼,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清楚了。」塔砂說。
「你想要一個豐富多彩的埃瑞安,和平就不是一個好選項。」維克多勸說道,「只有紛爭才製造文明。」
「這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塔砂失笑道,「按照現在的經驗看來,文明只會在戰火中毀滅,和平才能將之保存。」
「是嗎?你看看之前的埃瑞安帝國!」維克多拍了拍書頁,「是你的出現帶來了變化,水被攪渾,才有別種的遊魚在其中遊動。在那以前,和平的埃瑞安枯燥乏味,死氣沉沉,像鐘錶一樣規律無聊,比墓園更空虛冰冷。」
「這不叫和平。」
「因為還有小部分異族在流竄戰鬥?」
「因為,那只是優勢種族進行的種族滅絕過程而已。」塔砂說。
塔砂揉搓著書頁一角,像在揉搓什麼動物的耳朵,維克多的抱怨很快變成了含含糊糊的咕嚕聲。
和平不是壞事。
塔斯馬林州每一天都在發展,帝國在幾次震動之中削弱,局勢看起來一片大好。然而地下城的合併重組這麼多年來毫無進展,進度上的問號還是問號,也不知道進度條是否有所推進。塔砂設法弄到了一點地下城核心碎片,這東西融合進她的核心,卻如泥牛入海,沒帶來一點兒反應。
維克多看上去一切如常,大部分時候像個傻乎乎的吉祥物,偶爾一針見血得讓人側目。地下城之書十多年如一日,破損的地方沒有修復,沒有新頁面出現,也不見舊頁面減少。
非凡者與魔力環境之迷看似有了合理解答,然而往深處想去,更多問題卻躍然紙上。如果非凡者是魔力環境的生產者,那麼最開始魔力環境為何會退化?
施法者的減少導致了魔力環境惡化;他們的大幅度減少是因為滅法運動;滅法運動是因為學者提出錯誤結論,同時高階法師和強大魔法生物已經消失,不能阻止;高階法師尋死般屠龍與消滅強大魔法生物,是因為他們自知命不久矣。
這些高階法師,為什麼會活不下去?
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因為魔力環境的變化。
滅法運動不可能是魔力衰退的起點,它充其量在下滑的埃瑞安身上又推了一把。衰退的時間得被推到二三百年以前。
屠龍狂潮之前,巨龍已經群體遷徙。那麼巨龍的離開會是原因嗎?
恐怕不是,巨龍因為某個內容不明的語言離開,龍之預言在矮人戰爭結束後發生,而人類與矮人的戰爭起因是魔石資源枯竭,因此起點還要推到三百年以前。在位面戰爭與魔石資源枯竭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精靈與德魯伊的遠行。魔力環境的衰退會與他們相關嗎?
暫時沒法知道。
漏洞太多證據太少,追溯到源頭,精靈與德魯伊離開的原因是個迷,驅逐天界後發生的事情也是個迷。甚至可以再往前推去,天地之戰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在那之前呢?塔砂有時覺得自己想得太少,有時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最後無解的問題變成了一把懸掛在頭頂上的劍:在一切的開始,那個魔法種族繁榮,魔法與魔導文明昌盛,非凡者隨處可見的高魔位面埃瑞安,因為什麼由盛轉衰?
它可以發生一次,就可能發生第二次。如今剛剛喘過氣來的貧瘠位面,有可能承受住那個原因嗎?
塔砂在心中歎氣,最開始蘇醒在地下城中的時候,可真是無知者無畏呀。
在得到答案之前,她像一隻等待著遠方寒風的松鼠,謹慎地與競爭對手維持著和平關係,儲存著越冬的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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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一陣能將人刺瞎的白光,然後是劇痛與高溫。
希瑞爾看到無盡的火焰。
它們到處都是,充斥了整一截車廂,高熱將車門焊在一起,堵死了最後的逃生通道。爆炸發生得很快,距離爆炸到失去意識之間的幾分鐘卻非常非常漫長。希瑞爾聞到布纖維燒焦的味道,聞到烤肉的味道,後者搞不好是從自己身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在一陣陣的爆鳴聲中漸漸微弱,歷時僅僅幾十秒。接著,就在希瑞爾倒下的鐵皮之下,又一蓬暗火竄了出來。
希瑞爾驚恐地彈跳起來。
他以為自己跳了起來,但事實上他只動了動手指,睜開了眼睛。希瑞爾的眼皮好痛,仿佛被粘在了一起似的。天啊!熱與痛似乎又回來了,火焰還在視網膜上燃燒,他發出一聲嗚咽。
「……醒了?」零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醒了!」
有人咚咚咚地跑了出去,把希瑞爾從過去的幻夢中叫醒。他又一次眨眼,天花板不算高,不太乾淨,角落裡居然有蜘蛛網。希瑞爾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體動彈不得。
接著他想起自己為何會失去意識。
「那些異種呢?」希瑞爾焦急地對外喊道,覺得喉嚨裡簡直含著一塊燒紅的炭,聲音嘶啞難聽得像驢子。他為這聲音難堪地閉上了嘴,過了不久又忍不住掙扎著提高了聲音:「戰鬥……怎麼樣了?我們贏了嗎?」
很久都沒有人來,這種對將軍的怠慢完全不能容忍。怒氣在希瑞爾腦中呼呼上升,他憋了一肚子咒駡,但等門打開時,外面走進來一個與他母親有幾分相似的老太婆。
「希瑞爾。」那個老太婆疲憊地說,「戰爭已經結束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