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三娘回去把話跟安王說了一遍,安王頷首:「羅家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也是狗急跳牆。
這一年的朝廷整頓,羅家下去了一半的人,家族中人專思歪門邪道,祖業不進反退,已不如之前了。
不過,當官來錢快,有權力就能手到擒來,比一年辛苦勞作到頭要掙的那點容易多了,羅家這一博,博好了,還真是能撈個土霸王當當。
安王進宮跟皇帝把這些話說了,說罷,剝著手上的秋桔吃著跟皇帝說:「皇兄,你底下這些臣臣民民啊,活得比你還滋潤,比你更像個君王多了,我聽說羅家的小妾都是用過就能打死的,你打死宮裡個宮妃瞧瞧?不用改天,當天就有一半的臣子要撞死在紫禁城門上,跟老天告你不聖不仁,到時你就是不寫罪己詔都不行。」
正在看奏摺的皇帝哼笑了一聲,「你這才知道?」
「對了,那羅妃是個什麼樣的人?」安王還真沒見過羅妃。
「羅妃啊……」皇帝想了想,「無非就是你見過的那些妃子樣。」
「嗯?」
「當朕沒臨幸她們的時候,天天就想著被朕臨幸,臨幸了就想著生了兒子,等兒子一生來,就當朕的天下,是她們的天下了一樣,比朕敢想,敢為得多了……」皇帝說著說著也是笑了起來,「想的跟真的一樣,不過,不要看不起她們……」
皇帝抬眼,笑著看著弟弟,「她們這些人,還挺能迷惑人心,你要是栽進了她們的溫柔鄉,她們能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
「我王妃就不。」
「呵。」皇帝笑了一聲,又看起了奏摺,「你是把安王府都交到了她手裡,等哪天她要是覺得你對不起她了,那你就等著瞧吧。」
安王縮縮腦袋,也是點了頭,小聲道:「也是,我王妃娘娘都不用耍什麼陰謀詭計,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戳死了。」
說著還害怕地摸了摸他的心口,皇帝抬眼看他,不由搖了下頭。
他這皇弟,還真真是滿腔心思都放在了他王妃身上,不過這樣也好,一生一世一雙人,男也好,女也罷,難得他們有那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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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兩天,皇帝已派欽差大臣前去悵州辦案。
這日刀藏鋒回來,臉上有道很明顯的淤傷,不等林大娘問,他便道:「皇上拿杯子砸的,他算准了我沒處躲才砸的。」
他這才受了傷。
林大娘揮手叫丫鬟拿藥,拉了他去坐。
「怎麼沒上藥?」她檢查著傷口問,傷口不重,但砸的力道很大,肯定是砸著頰骨了。
這種傷得疼上好幾天,吃飯都成問題。
「他讓我滾,我就回來了。」
「怎麼了?」小丫把藥箱拿來了,林大娘給他上好藥,又叫小丫去拿煮雞蛋來,這才問。
「皇上派欽差大臣去悵州,要帶人過去,我插了句嘴,讓韋長兄去,當時有很多人在場,韋長兄與他們都交好,且他確也是最好的人選,便都應了好,皇上只能認了,不過他一回軍機殿就找我算帳了。」
「我聽你說的,韋衛長是個有能力的人,又是他的左右手,有他去辦事,不挺好的?」
「皇上不喜歡他勢力壯大,他一個殺人的,在朝廷的人緣還挺不錯,皇上已很防著韋長兄了,也怕他的朝廷再多一個像我一樣不好掌控的大臣。」
「唉……」林大娘搖搖頭,「你們這些人,又要用人,又要防人,就不能好好地好上兩天。」
「嗯,好不了。」刀藏鋒說罷,看向她,「韋長兄很久就說要見邁峻了,讓他見罷?」
林大娘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問:「你很信任他?」
「不是信任,他是韋家之後,如若不是庶子,那就是這一輩能與我並駕齊驅,守衛大壬的將軍……」刀藏鋒看著她,「小娘子,刀韋兩家百年前其實是世代相交的世交,那時候我們兩家惺惺相惜,我們兩家皆能人輩出,朝廷當中所有的武將大半皆是出自我們刀韋兩家的人,我們兩家在朝廷戰將無數,大壬那時一半的國圭,都是我們帶兵打下的。但在百多年前我們兩家為敵之後,這朝廷當中才有了眾多外姓之人的武將,我們兩家的人越來越少,直到今天,韋府算是徹底沒了。我知道皇上現在很防著我倆,但不說獨木難支,我帶著刀家一眾小將要是想走得再遠一點,就不能老出現在他的眼睛裡,刺他的眼。要不沒有二心,都會成了有二心。」
「所以,你需要韋長兄轉移皇上的視線?」
刀藏鋒頷首,「不止是如此,韋長兄他也想帶兵帶仗,而不是當一個劊子手。另外,我也想看看,我能帶刀府死裡逃生,他能不能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再重振一個韋家。」
他看著他的小娘子,道:「表相是皇上在防著我們,但玉兒,皇上也好朝廷也好國家也好,要的是一個能守護這個國家的將軍,當一個人有能力承擔起這個責任的時候,我們身為武將,終歸會找到我們的歸宿。」
「意思就是說,當這個國家需要你們,擺脫不了你們的時候,那就只能讓你們活著唄……」玉兒給他總結了一下。
刀藏鋒笑著點了點頭。
林大娘摸了摸他的嘴角,也是笑了,「你就該多笑笑。」
等雞蛋拿來,見他若無其事,趁屋裡丫鬟都不在的時候,林大娘親了親他的嘴角,安慰他:「不疼啊。」
刀大將軍點頭,眼睛一直看著她沒放。
韋達宏很快就要前去江南,林大娘一把要上門做客的帖子遞上門去,韋府那邊很快就派人來傳了話,韋家的管家帶著小禮就過說,如果將軍府方便,還請他們明日就來,韋府必掃徑以待。
林大娘又寫了封信,因大將軍要傍晚才出宮,她在信中寫道了原因,並說明日傍晚前來韋府拜訪,造成不便之處還請韋夫人諒解。
這信一到韋夫人手裡,知道他們明天傍晚會來,韋夫人也是松了口氣,不等家裡的爺回府,就收拾起府裡來。
半夜韋達宏回來,她起身給他更衣,說起了這事。
「刀大將軍夫人說了,明日傍晚一家人就會來做客,我已經著下人都備好了迎客之事,您明日傍晚可是能……」
「能。」韋達宏打斷了她。
「可有妾身還要注意的?」
「無需了。」韋達宏抬眼看她。
他並不信任他這個夫人,他這原配是他嫡母為他所娶的,替嫡母一起坑害過他無數次,甚至她放任了嫡母害死了他的嫡長子,他們的兒子被流下血肉模糊一片,多可憐啊,他這種數人無數的人看了都想哭,她卻哭著說這也是為了他們好,不要去跟嫡子爭這才是正道,他們才能活得好好的。
因此他成婚四年了,他一個兒女都沒有。
因是要見一下刀小弟的小娘子,必須要她出面招待,若不然,韋達宏都不想經她的手去見刀氏夫婦。
「是麼?」見他冷淡得很,駱氏有點訕訕,但他難得半夜回來,還進她的房,她忍住了心中的羞辱,輕聲道:「那有什麼雖然注意的,您若是想起,記得跟妾身說。」
韋達宏無可無不可地點了下頭。
等到了床上,她依了過來,他頓了頓,還是把她推開了。
第二日他進宮,去軍機殿找了刀藏鋒,把他跟他原配夫人的事簡單地說了幾句:「我跟駱氏不和,你應該有所耳聞,我讓她出面只為接待你夫人,你回去跟你夫人說一聲,不必要介意她的招待,有失禮之處,我會來跟你向她道歉的。」
刀藏鋒是第一次聽他提及屋中之事,他朝韋達宏看了一眼,「去外邊說。」
他們去了軍機殿側面能看見金鑾殿宮頂的石廊。
「怎麼回事?」刀藏鋒一上去就開了口,「家裡都沒弄乾淨?」
「嫡母所令娶的,她的人,聽她的話。」韋達宏看著前方,粗獷的臉上一片漠然。
「讓你娶你就娶了?」
「父母之命,我父親在世時,也說過了,我婚事由嫡母決定。」
刀藏鋒忍不住皺了眉,「都他們說了算?」
他看著韋達宏,「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家裡的事都理不清震不住,你讓皇上怎麼信你?」
「他不信我的,可多了。」韋達宏笑了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唯一信的,就是我這雙殺人無數的手。」
說著他看向刀藏鋒頰上烏黑的那一塊,「也就你還信我了。」
「我現在也不信你了,」刀藏鋒冷冷道,「大兄,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眼前的人是以前告訴我對獵物必要一刀斃命,不容錯手遲疑的韋長兄了。」
韋達宏聽著都笑了起來,笑容悲愴,「那是我少年倡狂。」
他少年倡狂,以為夠狠夠絕就能出人頭地,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出身不如人,也能憑著才能和本事把不如他的人踩到腳底下……
可是,以為只是以為,從他爹把他送到皇上身邊當劊子手的那一天,他的每一步都被人死死壓制,每一步都動彈不得,而為了韋家的榮光,他一身才學用在了暗殺上面,每一個夜裡,他面對的光都是燈光,所有人看到他的時候,都只會跪地求饒,透過他看著他背後的皇帝。
他的輕狂和銳氣,已在那無數個數不清的黑夜當中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