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刀藏鋒就從宮裡拿了幾塊免死金牌回來,塊塊都沉甸甸的,林大娘拿到手裡還拿帕子擦了擦,咬了咬。
「真的!」她揉了揉磕著了的牙,很果斷地道:「能賣不少錢!」
刀大將軍抱著這時已經睡著了的兒子,沉默沒說話。
「大將軍,說兩句,發表下感想。」林大娘逗他。
刀藏鋒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看著兒子道:「我需快船過去,你跟邁峻在後面慢慢來,我把刀戰他們留給你。一,不管什麼情況,哪怕聽到我死了,你都不能讓他們離你們的身;二,慢慢來就行,走到哪算哪,只能走旱道,不許走水道;三……」
林大娘沒讓他說下去,打斷他:「慢著,這京城這一段路還沒漲水,也要走旱道?聽我的,京中出去這一段先走水路,等到水要是漲起來了,哪怕漲一點,我都帶著邁峻走旱道,行不?」
刀藏鋒看著她不語。
要換以往,林大娘就被男色迷惑了,但她還真挺想回悵州的,非常想,也非常迫切,她的老母親,她的老姨娘,她的弟弟,生養了她這輩子的故鄉就在那個地方,能回去,于她其實是幸事。
她也有那個魄力回去。
「相信我。」林大娘戳了戳他。
「我……」刀藏鋒拉著她過來,拿下巴抵住了她的頭。
他想說我相信你,但我怕,很怕你出事,但話到嘴邊,他無法說出來。
他從來不是軟弱的人,她也不是。
「藏鋒哥哥,你在害怕嗎?」
「嗯。」
「不要害怕,你看,以前你那麼難都過來了,不要患得患失,去做該你做的,行嗎?」不管如何,這一段路都是他們需要走的。
「好。」刀藏鋒抱著她和他的兒子,閉著眼長籲了口氣。
烏骨說他不能斷了骨氣,斷了,那股橫勁沒了,一切都完了。
是啊,不能斷,以前他是怎麼殺過來的,現在也怎麼殺過去就是。
刀藏鋒第二日就在朝廷上領了鎮南大將軍的欽差大臣的封號,皇帝在聖旨當中令他為江南三州總督都,在他未回京之前,江南所有官員由他統管,調譴,以及,他還握有官員的罷免、定罪、以及斬立決之權。
他所握權力之大,舉朝震驚,但鎮南大將軍沒有什麼讓他們說道的時間,他領旨後的當日下午,就帶著他的親兵離開了京城,快船下江南。
這邊林大娘也開始準備隔日離京,這廂宜三娘也快快來了刀府,問林大娘所缺之物,以及跟她說現在朝中的形勢。
「皇后要見你,被安王攔了……」宜三娘跟小妹妹道:「她路上要是拿人攔你,你務必要躲過去,且這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人,誰也不信,還有,自己的人要管住了,莫要讓人李代桃僵。」
「皇后現在是個什麼意思?」林大娘輕聲問她。
「想拿住你,越快越好……」宜三娘輕輕地摸著她的肚子,「你知道的,你家大將軍太能幹了,安王跟我說,他前半月見大將軍帶兵在燕河操練陣仗,他一聲令下,數萬軍士一聲不響,全都沖入河中,那河水冰冷得呀,他說手摸著都覺得刺骨地冷,但這些人一聲都沒吭,你知道為何嗎?」
林大娘看著她。
「當時,你家大將軍就站在河中竹筏上,拿著長劍看著他們。」宜三娘把她身上的披風攏緊了點,「安王說,只此一眼,他就知道你們大將軍為何能打這麼多勝仗,打到皇上都必須留下他了。」
林大娘點點頭。
她知道他帶兵辛苦,但在家裡,她很少問他這些事情,只要他回來了,她只管讓他吃好睡好,他是想看書還是和兒子玩,或是辦辦公務都行,她頂多問他一句是不是累壞了,想吃點什麼補補。
這是她當妻子能為他做的,他在外那些帶兵的辛勞不問也罷,問了也不會讓他多輕鬆一分。
「皇上想放權給他逼他去,鬧了這麼大一出,此事於皇上那裡是完了,但皇后那裡,你千萬要小心,她不是個善的,後宮死了那麼多人,就是不是她親手殺的,可也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死的,她乾淨不到哪兒去,你不要掉以輕心。」
「我哪敢?」林大娘搖頭,「我從第一次見她,我後背就是涼的,直到今天一想起她也還是這般。」
「唉,你現在離京也好。還有,你等會也給麗怡郡主送份薄禮過去,感謝下人家。」
「呃?」林大娘看向她。
「于將軍,于護國大將軍的女兒于婧也是通武之人,英姿颯爽,姿色武藝都不錯,皇后本來是要派她跟著你家大將軍快馬前去的,麗怡跟這小娘子家的姐妹有點交情,從于家得知了皇后的打算,前天她把那于家娘子邀出去了說有話要跟她說,那人一直消失到現在還沒找到,于家跟楊家今天已經鬧起來了,但這事你別擔心,我會出手幫麗怡解決,你只要去個信,感謝一下就行。」
讓麗怡郡主也好知道,她做的事,小娘子這邊是知道了的。
一旦得知她知道了,想來那位本來想做好事不留名的小郡主心裡也歡喜。
「啊!」
林大娘此時也真真是千言萬語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小郡主,也真是個念情份的。
「楊文德早就過去了,你要是感謝人家,到時候有什麼事,看在麗怡的面上,你幫著他一點就是。」宜三娘見她滿臉感慨,道了一句,說罷,難免有些憂心地看著她的肚子,「京裡的事,你都不用擔心,有三姐姐在,你們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定會幫你們挺住了,就是你一路上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多留幾個心眼都不為過,小心謹慎為上,切切莫要出任何差池!」
林大娘被她念叨得鼻頭都發酸了,「我知道的,你莫擔心。」
「唉,還有,宜家你不要管了,我娘我已經讓安王派人幫我接過來了,這幾天就到。宜家如何,該管的我都已經管了,你不要看在我的面上跟他們有所接觸,我爹現在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他添了幾個美妾,有了小兒子,心思不在家族的事上了,我大哥老想著夠不著的,你應該也知道了點他如今的所作所為,沾上了就沒好事,你不要管。」
「我知道了。」
「還有,墨家大爺那邊人丁少,就是因此,墨大爺壓著兒孫們不讓他們出世,但他們家是有能人的,墨長子從小愛好山水,對江南各地再瞭解不過,他私下還在寫一本三州風情冊,墨大爺欠我一個人情,你們到時候要是用得上他,你就拿這個人情去請長子公子。」
「請墨大哥啊?」林大娘接過她三姐姐的信,乍舌道:「悵州有名的讀書人裡,第一個最討厭我的是我們家那位宇堂先生,第二位,就是墨家大哥了,三姐姐,你不是忘了吧?墨大哥說隔著三裡地都能聞到我身上的銅臭味!」
宜三娘打了她一下,「那是你把墨嬸娘送給你的東西都拿去賣錢了,連給你的小扇子你都賣了五百兩,有你這麼糟蹋人家東西的嗎?」
「哪有,」林大娘為自己爭辯,「送的我都沒賣,賣的都是我順手從嬸娘那拿的他們家不要了的。」
墨家人太不喜歡錢了,明明自家的東西一出去外人千金難求,他們家卻隨便扔,她看到了當然心疼了,當然會撿回來賣錢了!
「好了!」宜三娘見都這時候了,她還跟她爭這個,也是無奈,「聽我說,信收好了,還有……」
宜三娘把她在悵州埋的那些人情都交給了她這小娘子,說到末了,她閉眼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怎麼還是擔心呢?」
林大娘抱著她的腰,笑了起來,「因為你喜歡我嘛。」
愛生憂,憂生懼,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擔憂恐懼。
宜三娘回抱著香香甜甜的小娘子,忍了又忍,才沒把第二口氣歎出去。
算了算了,不要多說了,小娘子這麼繁花似錦的一個人,走到哪,都會得好運的。
老天會保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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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三娘走後,林大娘當機立斷做了個決定當晚就走。
她急寫了封信給麗怡郡主,又去跟二夫人說了會話,帶上了幾套衣裳和一些輕便的行裝,天一黑就離開了刀府。
林福已經把自家的船都備好了,這一次,林家的幾個有經驗的掌櫃都把手下的事派了出去,由北掌櫃的帶頭,出面送她回江南。
北掌櫃的一直隱于京城,連姑爺都沒見過他一次,但這次為了送大娘子去江南,他還是帶了親信上了大娘子的船。
他是京中京揚老鏢局的老鏢把子,京揚總鏢把子的義弟。
林大娘一上船,就讓船行夜路,林家派出的都是老船工,按大娘子所令,這次備了五幫船手來回日夜行船。
這次的商船上只栽了人,物什一概等無,等商船夜行一百多裡,連京城關卡都過了兩道後,京中盯著她的人在清晨才知道她已走了的消息,懊悔得不敢回去稟告。
林大娘這次都沒停船,讓船一直走,跟著她的閔遙一直擔心她的身體,見她吃的比平時不少,還老逗小主子玩,這心也是放下了。
他們行船很快,日夜行了近十日,就已經快到江南了。
這時候臨近江南,就已經看出來雨水不斷了,等走到近江南的洚水河這一段,水位明顯就漲高了不少,水澗間的水位比往常要高出了半丈不止了,她一看,馬上找泊口停船,讓人去打聽消息,沒兩個時辰,消息就回來了——上頭要洩洪,現在附近幾個村裡都沒人了,人已經搬到了這一塊最高的山頭避災,這個消息是最後一波清掃村子,撤離村子的官兵們告知他們的。
當下,林大娘就被下人抬起,一步都不敢停地往山頭跑。
眾人急得心口砰砰直跳,刀大將軍那小長子卻一路在背著他的刀戰背上哈哈大笑,被顛簸得手舞足蹈,當是大人在逗他玩。
他們這一到山上,收拾好,住進官兵騰給他們的木板屋不到半日,洪水就像從天上泄下來一般,滾滾而下。
他們在最高的山頭都能看到那奔濤洶湧的洪水,襲卷了他們眼下所有的土地。
這天還沒到傍晚,天就已經黑得只能見到一點點光色了,在山頭的百姓們看到他們的家園一下子被黑色的洪水襲卷吞沒而去,震驚恐懼不已,更有甚者害怕得瑟瑟發抖,直跟老天爺求饒,跪地嚎哭不止……
此時,極大的淒風冷雨,一片淒厲的哭喊聲當中,小丫也是一把跪在地上,腿軟得站不住。
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他們會連船帶人都留不住。
她回頭去看肅目看著底下的大娘子,眼裡全是淚,「娘子,下次可別了。」
太大膽了,姑爺知道了會震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