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先生的答應,下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當林大娘讓他去跟知州把這事先提一下的時候,宇堂南容還是皺了下眉。
林大娘看著他沒說話。
這事,是一定要通過官府的。
政*治之事,先生只比她更懂。
見女弟子平靜看著他不語,等他的話,宇堂長歎了口氣,「就是這般,你也不氣?」
林大娘這次是真笑了起來。
「先生,我是你的弟子,我爹的女兒。」前輩子她不懂,那是因為她身份眼界就在那,她只是個普通人,懂的都是普通人能懂、應該懂的那些。
到了這輩子,她要是還不懂,那也太對不起她從生下來就受到的精心教育了。
皇帝再對他們倆忌憚,她再覺得生氣,那也抹不起這是皇帝的天下這個事實,這個皇帝,他在某種程度上的開放給了這個國家很多的可能性,他防他們也在用他們,換一個皇帝,可能給不了他們多時間周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事,找死很容易,找條活路難,但也不是沒路可走。
誰的路不是踩出來的?
她丈夫也是找了一條出來了,她還沒活夠,當然不會因為生氣對著幹,先生說這話,也太把她天真小女兒看待了。
固然這年頭的娘子們都是等著命運推她們一把,她們就走一步,她可從來不是,她向來都是很積極面對命運這個迷人的小妖精的,她從來都是積極主動與它並肩而行,兩人對上眼的時候,還能手牽手當個好姐妹,合作一把。
目前看來,命運這個小娘們還是挺喜歡她的,還沒狠狠甩掉她的手,扇她耳光,喊她擦亮眼睛看清現實,至少到現在為止,她們也還算志同道合。
「再則,先生那般放話,也是為我出頭,想逼皇上表態不是?您敢說,您真能袖手旁觀?」
「沒大沒小!」
林大娘被斥也笑意吟吟,「先生去吧,您這也是做事,且說這也是幫官府的忙,這時候您說要幫忙,官府感激涕零都來不及呢。」
這正是朝官府遞話的好時機。
「他們懂什麼叫感激。」宇堂沒好氣地說,但心氣不平,他還是去了。
悵州滿城官員,也是為了這次救災之事個個忙得滿頭包,住他旁邊的一個老知事忙到滿嘴的血,也在家人的哭聲當中柱著拐柱當支柱去忙去了。
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在眼前死去,宇堂南容還沒清高目下無塵到不把人命當命。
官府那邊看他打算安置孤兒,沒有真撂挑子不幹,真是感激涕零,知州一口氣就答應了,還給寫了告令。
宇堂在江南頗負盛名,不止如此,他好友知交也都是有名望的人,現在他一說皇上的不是,那些幫忙的能人們都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雖說沒的像宇堂先生一樣請辭,但已沒有了之前那種救百姓于苦水中的熱忱了,知州謝興心裡叫苦不已,這廂宇堂先生主動回來為國分憂,哪有什麼不答應之理。
這邊林府也動了起來,宇堂南容忙到半夜,是弟子懷桂背了他回去,累得在弟子背上直打呼嚕。
沒睡多時,早上宇堂就被驚醒,汲著鞋就要出門,被夫人攔了下來。
夫人給他換衣裳的時候,他不解地問夫人,「你說大娘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做這麼多,也沒見她有什麼憂民憂天下的情懷,做了就是做了,極簡單一樣。
「她是個信福報的,她曾跟我說,她多做點好事,說不定回頭轉角處,也許她的福報就在那等著她了,她說她這不是善心,她只是圖報而已……」夫人輕聲道,「我看吧,她只是心胸大而已,她總說是她是個小娘子,這點像了你,嘴巴最喜自謙了,但心裡啊,心氣高得很,總要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才覺得這像她自己,才覺得這光陰沒白度,你看她沖回江南,這氣勢,有把自己當個普通的小娘子嗎?」
宇堂沉默著沒說話,等到夫人幫他穿衣裳,提醒他好了,他才回過神來,點頭道:「她是寶善的孩子,承了寶善所有的心智,寶善地下有靈,也該高興了。」
夫人點點頭,「她沒有辜負她父親給予她的這一切,林老爺是該高興了,不過懷桂跟他姐姐說的一樣,是個慢熱的孩子,你也不要著急。」
「我不著急,」宇堂歎了口氣,道:「他畢竟是我們的心頭肉,太親了,夫人,太親了……」
太親了,就捨不得嚴加管教鞭笞了,寧肯他活的輕鬆一點,反而不如他姐姐對他的嚴厲。
「唉。」他夫人也知道怎麼回事,也輕歎了口氣。
她無法生養,這孩子不是他們的生,但已跟他們生的無異,他們在他身上生出了父母之心,護著他已成本能,不想見他憂愁苦惱。
在他身上,他們夫婦終歸是像普通父母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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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因為災民過多忙瘋了,而抗洪的大軍也一直沒有退回城裡,而城裡的災民也被組織起來前去幫忙了。
林大娘在家裡也沒閑著,這頭她母親因為府裡和她這邊來回走動,受寒了,她乾脆把母親留了下來,讓她帶著桂娘住在她這邊。
林母歎氣,「我又給你找麻煩了。」
「什麼啊?你們倆在,還能幫我帶帶懷桂。」林大娘心裡門兒清,頭抵頭母親的額頭笑著道:「你這哪是什麼著寒,是捨不得我,想天天跟我在一起。我看你這要是不著涼了,有些人都要沒病裝病了。」
在旁抱著邁峻坐著不動的桂姨娘不由眨了眨眼,打算就是大娘子問起來,她打死都不說她這次是又這般想過了。
她絕對不是大娘子嘴裡的那個「有些人」。
看女兒說得俏皮,林母也是好笑。
但事實上,她確實是太想和她的女兒在一起了,女兒一把她們留下來,哪怕是擠在小房間裡住著,整個家都沒有她跟桂娘住的院子一半大,她心裡也是高興,沒一天,這寒氣就散了,一早醒來,精神也是格外的好。
桂姨娘昨晚就偷笑好一會了,這天早上她就帶了小外孫走了一圈路了,回來找夫人,看到夫人醒來,問過夫人沒事了,她更是高興,樂滋滋地跟她說:「夫人,我跟小外孫一道用過早膳了,我們一起喝了好幾碗粥呢。」
「夫人,你真好。」她又說。
林母失笑不已,她知道她這個老妹妹當她是為了讓她們留下來病的。
「你要多睡一會。」她拉著她坐到桌邊,看了眼丫鬟端來的清粥淡菜,一看就胃口大開,拿起了筷子。
「夫人,我睡飽了的。」桂娘看著夫人吃了一筷子肉絲,不由咽了咽口水。
林母看著她的饞樣,夾起了一筷放到她嘴邊,問她:「大娘子有沒有說你啊?」
「說了,說我起太早了,讓我多睡會。」桂姨娘張開嘴「啊」了一聲,接過夫人送過嘴裡的菜,美滋滋地吃了起來,「我說睡飽了,就是想早點起來看看她,和邁峻說說話,大娘子就沒說我了,夫人,我不傻,我知道怎麼跟大娘子說話,她對我心軟得很呢。」
「你是她的另一個娘,她怎麼樣都是喜歡你的。」林母點頭,看著眼前歡歡喜喜,因她的話笑得更是合不攏嘴的桂姨娘,眼睛裡都露出了笑意來。
他們的這個家,有女兒在的時候,總是充滿了笑意,也不怪她走了,喜歡熱鬧的桂姨娘老覺得家裡靜得慌。
她們都太想念以前的日子了。
這頭大將軍有好幾天沒回家了,林大娘也沒找人去催,不過這天大將軍傍晚就回來了,一回到家就倒在了床上沒動,睡死了過去。
林大娘找來了刀戰他們,才把他身上的盔甲脫了,把他扔進了熱水裡,饒是如此,大將軍也是只掀了掀眼皮,沒有醒過來。
他身上就沒處好的地方,有些地方的傷腫已經近于紫黑了,腳底更是沒有一塊好肉,這一次他身上的傷都是表皮的淺傷居多,但要比上次嚴重多了,怕他發炎發燒,林大娘不得不叫周半仙過來。
半仙過來,也是打頭一次見到姑爺身上的傷,等上完藥後,他也是搖頭道:「這樣也能活下來?」
他看見了姑爺身上好幾個足以斃命的舊傷痕,如果不是人近在眼前睡著,他都以為他早死了。
胸口近心口那處的箭傷,還有肩胛和腰部處的穿透傷,這都是些足以奪人性命的致命傷。
「是啊,」林大娘也感慨,「也就臉能看了,周老頭,你看,我是不是還是嫁虧了?」
說完她也安慰自己,「算了,有臉就行。」
周半仙看了看臉,再看了看姑爺人道的地方,輕咳了一聲,含蓄地道:「也不冤,有些地方還是可以的。」
林大娘也看到那處了,也不由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
不過等到送走了周半仙,她摸著她沉睡當中丈夫的臉,一直沒有挪開眼睛。
她心想,回頭他要是在皇帝面前還是那個壞脾氣,她也不攔他什麼了,老被皇帝玩弄于股掌,老在第一線拼命的他不惱火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