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子還帶著舊日的幾許風流瀟灑。
而九皇子,也還是以往那個九皇子,面對廢太子那帶著幾許挑畔意味的言語,他朝他的六皇兄半揖了個首,依舊溫文爾雅地道:「臣弟本份。」
牟桑好笑:「看來,這不是皇弟的以退為進?」
是以退為進,但是不是,都不是說給你聽的,沉盈不在乎廢太子這點淩駕于人,他微笑著垂下了首,半低著頭,淡笑不語。
他進冷苑,皇上是知道的。
這宮裡宮外,又能幾樁事能真正逃得過他的耳目?
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欺辱他這如喪家之犬的六皇兄,皇上心裡也有數,他這個小心謹慎的人斷然不會在這節骨眼上惹他不快。
沉盈心想,他有的恨,現在不是能說給誰聽的,但他可以在他能說給自己聽,有人聽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現在他說了,都沒用。
他不急。
他跟他的六皇兄完全不一樣,不僅僅是出身不一樣,得到的寵愛不一樣,連耐性都不一樣。
這廂廢太子看他的皇帝還是那副溫文如玉,與世無爭的樣子,他嘴邊的笑冷了,也淡了:「做給誰看呢?」
做給誰看,都不是做給你看。
沉盈心道,就像他那位女先生所說的,有些自以為有幾分高於常人的人,哪怕做錯事了,總要比常人要多幾分習以為常,多幾分坦坦蕩蕩,好像世人所唾棄,於他這裡無甚影響,他本就不同,就該受到偏愛。
只是他想不明白,這世上最偏愛他的,僅僅只是那麼一兩個人而已,一旦他們死的死了,收回手的收回手了,他就什麼也不是了,他這六皇兄不蠢,還一向聰明絕頂,怎麼就認不清楚呢?
女先生教了他們許多,但可能也如她所說,很多人,包括很多皇子,他們這些先生所教予他們的,他們能聽進耳裡,學到的,僅僅是皮毛而已,大抵只有現實才能教會他們更深的感悟。
但時間還早,沉盈並不是真仁義,他只是並不想看著他皇兄就這麼死去,皇上不願意,他也不願意,他願意讓他這位六皇兄活到能明白的那一天——他終會有一天會看到他的六皇兄一步步地看著他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父皇對他最後的那點偏愛偏疼。
時間還長得很,他不著急。
「六皇兄若是沒什麼事,臣弟就回了。」
「沉盈啊。」
沉盈低首。
廢太子靠近他,在他的耳邊笑著說:「你以為你聽話了,乖順了,對我仁義了,父皇就覺得你好了?」
他扯著嘴角,聲音冷冷:「你比不上我的,死都比不上,別以為你裝順從就能踩著我上位了,但我的母后,我,都不是你們母子倆這對賤人能比得上的!」
沉盈躬身,「皇兄如若無事,臣弟就回了。」
他給廢太子如以前那樣作了個揖,轉身走了。
廢太子看著如此都還沒激怒他,他砸了小太監送上前來的熱茶,把人一腳踢到地上當九皇子狠狠地踩了幾腳,大吼道:「賤人,別以為你裝著,我父皇就看不清楚你的樣子了!」
這晚,皇帝得知冷苑的事後,他揉著鼻樑,跟張順德確定了一下,「你確定牟桑就是這般說的?」
張順德沒回答,撿了輕的回道:「皇上,六皇子心裡是有您的。」
皇帝翹了下嘴角。
是有他不假,但有的都是他的那些包庇吧,一旦不如他的意了,就也該罪該萬死了。
皇帝也是奇怪:「平時朕也沒有多縱容他吧?他是朕親手帶大的,朕教他的,都是克己復禮。」
他對前太子,都沒如此嚴苛用心過。
張順德也是不敢回他的話。
六皇子的話也是故意說給皇上聽的,他表著衷心呢,可是,皇上這等人,豈是他一介小兒能糊弄過去的?
再說,皇上的心也寒了。
現在,德妃是最能暖他被窩,讓他舒心一二的人了。以後還那麼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皇上就是再不喜九皇子,看在德妃的面子上,該給他的臉都是要給的,不可能為了一個想殺他不得,關進冷苑的兒子最後冷了德妃對他的那點真心。
「他啊……」皇帝想了半天,想得心口都揪疼了,他摸著鈍疼的心口淡道:「還是跟他母后像了。」
「皇上。」
「誒。」皇帝這才想起,她在他心裡,還是那個皇后,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張順德,你說她地下有知,是不是覺得朕太不乾脆了?」
沒等張順德說話,他就平靜地自問自答了:「不會,牟桑這段時日所施展的技巧,不像是他能想到的,都是她教的。」
她教的,都是要他的命,斷他的江山的手段。
皇帝對她的那些不舍,也漸漸地消褪了下去。
他是喜愛她的,但從來不知道,再深的恩情恩愛也是可以一點一滴慢慢地磨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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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林大娘跟著她家大將軍一路加快船速往京中趕,這時冬日,越往北,很多路段的河面都結了冰,好在刀家軍都是好樣的,有著他們下船鏟冰,船速總算沒有因河況不好耽誤多時。
後面跟著刀府一行人的商船更是慶倖不已,他們這趟船早到京城,要比往年早一個多月去了,在這冬日物以稀為貴的時候,絕對能賣上好價錢。
燕地人不缺錢啊。
這中間還有人運了不少新鮮水果,這要是及時趕到燕地,價格是要比往常還要翻上數翻的,並且不用長久,很快就能銷完了。
深思過後帶上水果的悵州商人這時已經是笑得合不攏嘴了,見著同城商人含酸帶妒的話也是不以為意,喜得就差跳起來了。
刀大將軍可不管他身後的商人們是怎麼個想法,他這廂因為自家娘子在船上的備課的原因,帶著兒女玩耍了幾日,覺得受了冷落的他都不願意帶兒女們玩了,把兒女們交給烏骨和他們師祖,他則跑到他家娘子身邊睡大覺,美其名曰過段時間就要練新兵了,他要蓄足精力養好身體。
他就睡覺,也礙不著什麼事,林大娘也就沒當回事。
等過了了幾日,除了出去看河道行程和鏟冰,他一概都在她身邊,連小丫都含蓄地跟她說姑爺有點纏她外,林大娘這才覺出了是有一點。
但她什麼也沒跟大將軍說。
在世人眼裡,男人粘著女人都是少些男子氣概的,但大將軍這個樣,誰敢說他少男子氣概那都是眼睛都瞎了——他不過就是想在她身邊好好休息一會,休整好了就去獨挑大樑撐起整個家來。
現在就是他休息的時候,他願意呆在她身邊,她就願意陪著。
因此,林大娘回過味過來,還每日會在她家大將軍身一來個時辰,養成了冬日睡午覺的好習慣,連精神都好了不少。
遂她這也是紅光滿面地進了京城。
一進京城,得了皇上的旨跟著她家大將軍去見他,見皇上誇她氣死好,林大娘還臭不要臉喜滋滋地道:「多謝皇上,都是我家大將軍照顧的我,都是他的功勞呢。」
他們夫婦倆離開了多久,皇帝就有多久沒見過在他面前這麼臭不要臉的了,聽著這話,他頰上的肉都跳了跳,「林大人,這過了一年,你還是沒變啊。」
林大娘當他的噓唏是誇獎,腆著臉自誇:「回皇上,這也是自然,臣婦性情忠貞淑良,豈是說變就能變的。」
皇帝被她堵得連水都咽不下了,剛摸茶杯的水又縮了回來,都不想看她了,朝大將軍望去:「大將軍啊……」
大將軍也是個再率性不過的將神了,一聽皇上這感慨味太重的話他就道:「我家大娘子品性就是再忠貞淑良不過,皇上難道不覺得?」
不覺得!一點也不覺得!
皇帝臉上的笑是再也呆不住了,他扯下了臉,看著他的這對逆臣冷冷道:「朕看你們一回來,頭一件打算就是先把朕氣死。」
他們兩口子倒是想,但氣了這麼多回,也沒見他死,林大娘這廂抬頭看著也紅光滿面的皇帝,還酸溜溜地道:「哪能啊,您看您,說我氣色好,您又差到哪去?這是哪個娘娘給您灌蜜了,把您侍候得這般好啊?」
以前氣死他不容易,現在氣死他更難了,都快把她恨得心靈扭曲了!
皇帝卻極喜她這句話,還矜持地道:「還能哪個娘娘。」
「德妃娘娘?」林大娘這個江南小娘子最喜愛跟她聊天的林府大娘子又跟皇帝聊起來了。
「嗯。」皇帝又矜持一頷首。
「娘娘太會照顧您了。」
其實比以前差多了,德妃現在都不太愛笑了,對他也僅是盡侍候之禮,沒過去周到了。但以前的德妃皇帝老覺得她太深沉了,太擅忍耐沒有感情沒有人味,現在反而覺得有脾氣的她討人喜歡得多了,也真得多了,
但她比以前再不好,現在也得了他的心,皇帝不可能在臣子們面前說她的不是,反倒是臣子們多誇誇她,多說說她的好話,他還高興些,因此他也是點頭:「那是當然,她是賢德兼備的德妃。」
不是後妃,而是德妃。林大娘一聽皇帝這口氣也是覺得哪是女人心海底針,這男人的心呐也是最最不可捉摸的。
不過到底,活到最後的,才是有機會會笑到最後的。
這時候她也是佩服德妃不已,她一個不瞭解內情的外人不好說這位後妃娘娘是不是苦盡甘來,但現在看來,她這些年熬的日子,還算因為頭腦清楚,沒有白費。
要是一股腦地把心肝肺都掏給皇帝,中間沒有智慧可言,可能也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