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林大娘是小將軍商量過的。
小將軍當時就一句話,你要去說,讓他們心裡有數。
林大娘心想,那就說吧,都這時候了,早說早準備,這坑要是真搶著了,大蘿蔔跳下坑去,也不至於什麼都不懂,沒兩年就被人砍得落花流水回來了。
另外她也覺得,當官這回事,在皇上眼取子底下的當官可能比在地方的更殘酷,二爺三爺就是這圈子浸淫出來的,再則人家也不是不聰明,就是有些事可能就沒轉過彎來,也沒想過有一天天上掉餡餅——要換她,她也不覺得在老太爺偏心到那步、刀府又不得看重的情況下還有什麼出路,也就只有一身骨氣把腰杆撐直了,硬一點,不好惹一點,背後的妻兒們才可能會更好一點。
但此一時,彼一時,也不能小看人家,可能她想錯人了呢?所以把她擔心的問題說就好,有就改,沒有就當是提醒了。
反正這麼大的事,多謹慎也不為過。
二夫人和三夫人相對看了幾眼,這次,還是二夫人先張了口她,只聽她沉著地道:「以前沒走到那份上,也就沒顧忌那麼多,現在要到那份上了,做人做事就不一樣了,這個事,你且看著,會給你們個交待的。」
還不等林大娘說什麼,她就起身了。
三夫人也跟著起,還探過二夫人的身子跟她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說著刀府的二位夫人雙戰意騰騰地走了,那步履快得林大娘這個虛偽客氣的江南娘子都不好意思跟她們說,說你們等一等,再坐一坐跟我說明白這個「給我們個交待」是什麼意思再走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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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小胖弟又被召進宮去了,他一回來,林大娘就摸著他的頭說:「你把族裡的那些念書的族親安排好,見一見商會的那些人,就知道回吧。」
林懷桂有點愣。
「該回去了,」林大娘笑著跟他說:「母親和桂娘在等著你。」
林懷桂一下就怔住了。
「該回了。」林大娘也沒多說,又摸了摸他的頭走了。
等她走後,林懷桂抬頭,問梁上的烏骨,「骨頭叔叔,我是不是太不孝了,來京這麼久,都忘了我還有兩個娘了。」
烏骨飄下樑,坐到他身邊,「不是,你只是事情太多了,一時沒忙過了。但,林家是你的根本,你姐姐幫著你擔了很多年了,你長大了,是男人了,該自己擔了。這樣,終有一日你再來到京城,你就不是被人敲邊鼓才能想到的人了,而是跟人……」
他抬起林懷桂的手,握成拳,與自己的拳對了對,「直接拳頭對拳頭的男人了。」
「我知道皇上是想從我身上知道江南那邊的事情……」林懷桂搖頭,「這些事我都沒說,我只說我們林家會種的田。」
那不是他能說的。
江南的哪一家,是好是壞,輪不到他到皇上面前說。
江南的官員怎麼樣,更輪不到他一介小兒批判他們。
「你聰明,你爹知道,你姐姐更知道,但這裡太殘酷了,你還沒做好今天對你笑的人明天就割你頭的準備,小胖子,這不僅僅是你還有兩個娘的事,」也許男人都嚮往驚心動魄的日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再不濟也是笑看天下風雲,但小胖子現在還沒有那長成那樣的人,「而是還沒輪到你,你知道嗎?等哪天,你們林氏在朝廷的人出事了,那時候,你就可以騰雲駕霧過來救他們了。那才是你在京城該出現的時候,那時候,你力壓群雄,人還沒出現光聽名字,大家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林懷桂都被他逗笑了,「骨頭叔叔,能盼著我們林家點好嗎?」
「小族長,小地主,小胖子,」烏骨雙手齊下揉了把他的臉,「回去,把你先生的本事全學到手了,你就懂了。」
林懷桂點頭,「骨頭叔叔,其實我現在就懂了,先生以前教過,這幾天我更是想了不少。我身上有太多的責任了,我一個不穩,一個家族上千人的命運就得全都改了。再近的,母親娘親會為我哭瞎眼,先生和師母沒有送終的,姐姐會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爹爹沒了的那兩年,她瘦得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懷桂握她手的時候都輕輕的,生怕把她握沒了。唉,她把我看得太重了……」
說到最後,林懷桂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姐姐從來不說他有多重要,會說林府和她有多需要他,她只需要他把本事都好好地學到手,然後他活著就好。
「回吧。」烏骨也不多說,林家的男人,有林家男人的路要走,而林家的女人,已經走在她的路上了,各有各道,太兒女情長不太適合他老爺的兒女。
他老爺一生走過無數地方,經歷無數險惡,做到了許多男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他的這一女一兒,這才剛剛幾步而已。
「嗯。」林懷桂微笑著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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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府這兩天搬進了一大堆東西進來,都是為刀府的那些喜事做準備的。
這時候,哪怕刀府掃地的婆子,出去了下巴都要往上抬一抬,覺得自己府裡特別的有錢。
但刀二爺,刀三爺卻有點膽顫心驚,也顧不得跟大侄子擺了很多年的臉色的,一起上了刀家軍的軍營,找上了大侄子。
一進軍營,就被熱火朝天,到處都在操練的場面弄得也都熱血起來了,跟軍士們操練了半會,才被人請去了大侄子的帳房。
「不中用了,老了,」刀二爺刀安川一進帳就開了口,與正在擦汗的大侄兒感慨道:「剛才耍了幾手,讓著我我都沒近人的要害。」
刀三爺刀安省這時候都沒喘過氣來,他這些年酒喝得太多了,身子都垮了,一進來就走到桌邊,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倒水好,一連喝了三碗,這才好受點。
喝完,他看了看手中的粗碗,「沒用點好的?」
這家裡都用上好的了。
剛操練完一身汗的刀藏鋒把上半身擦好了,披了青白色的寬袍系著腰帶過來,淡道:「營裡。」
「唉,你也就你身上的衣裳像樣點……」刀安省四處看看,見連掛刀劍□□的架子都舊得裂深了,搖搖頭道,「身上的傷也夠多的,沒嚇著人?」
「沒,她不怕這點。」刀藏鋒請二叔坐下,拿碗提壺給他倒茶。
「她倒不是個一般女子。」刀安川坐下淡淡道,拿過茶碗喝了一口。
刀藏鋒頷首。
「今天我們也是有事來的。」
「說。」刀藏鋒把自己那碗一口喝盡,淡道。
「這兩天家裡搬進了很多東西,半個皇城裡住的人都站在門外看。」
「妻弟要走,他幫我們家從他那邊熟的人置辦了些東西,這東西他一開口,人家就送上門來了。」
刀家兩位爺這時對視了一眼。
這次,刀安省開了口,「我知道是為的婚事,藏鋒,你說咱們家最近風頭是不是有點大了?」
如果加上他們倆的那事兒,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大了。
「三叔覺得風頭太大了?」
「這個……」刀安省朝刀二爺看去。
「後面不還有事?」刀安川接了話淡淡道,「我怕有人拿這個,在朝廷上與你為難。」
刀藏鋒嘴角微翹了起來,「這些年,刀家在朝廷上沒被怎麼為難過,但二叔,你看看,刀家這些年得到了什麼?」
不重要,連被為難的資格都沒有。
「話是這麼說,但風頭太大了,是不是……」刀安川還是皺了眉。
「二叔不必要說了,」幾句話,刀藏鋒就知道他的這兩位叔叔,已經被折騰怕了,「我把話擱這了,親要娶,位置要占,刀要是朝我們刀府劈來,我是頭一個站在最前面迎戰的,你們只管往前沖就是。」
他把倒的第二碗茶一飲而盡,淡道:「就是我沒了,不還有藏沂藏琥他們?刀家兒郎個個鐵骨錚錚,現在貓了這麼多年,該從窩裡出來走一走了。」
「可是韋家那邊,好像也得風了……」刀三爺這些年儘管大部份時間都是呆在酒肆跟小兵小將喝酒解愁,但也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也不是沒有他的門道,他只是想活久一點,也就藏的深了一點,這時候他輕言道:「韋達宏現在不在京城,去辦礫王了。這家的那位大爺夫人今早就進宮去了,那位長子你也知道是個眾星拱月,容不得別人搶風頭的性子,想來這一趟,沒想著少給咱們家使絆子。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受傷回來,他都找過一輪重將去他府裡喝過酒了,也沒少朝我打聽我們刀家軍裡面的事,你這一醒,還得皇上看重,他怕是……怕是相當有意見得很呐。」
韋家畢竟宮裡有人,韋妃得寵,皇后都要讓她三分啊。
韋高景最近對他這個侄子的嫉妒,已經是不加掩飾了。
他有個韋妃這麼得寵的親姐姐,才是從二品的鎮軍大將軍。但舉國從一品就一位大將軍,從二品上面還有正二品的鋪國大將軍壓著不說,從二品也不單單只他一個人,還有大都督和大督護都是從二品,他可不是天底下唯有皇帝一人在其上的那個大將軍。儘管這從一品,是侄子在沙場血戰近十年,打了無數場勝仗,還滅了一個國家才得來的榮耀,但韋家那位,根本不會認這個。
「有意見好,」刀藏鋒操練了半日將士沒停,還沒見探子,也不知道韋家幹的事,這時候聽三叔這麼一說,點頭道,「如若有這麼回事,也正好,我也想看看,在皇上那裡,是妃子愛花天酒地不喜打勝仗的弟弟重要,還是給皇上打勝仗的將軍重要,想來我朝將士們也想知道這個事情。」
刀二爺,刀三爺聽了乍舌不已,完全不知道這個這些年沒怎麼見過的侄子,說話已經這麼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