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動很快就將人抓了回來。被捂著嘴,並且雙手反綁著押上來,一腳下去讓三個人都跪下。有兩個還算老實,唯有——個面相凶殘之人掙扎著要起來,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對王動他們怒目而視,不屈不撓。
藉著明亮的月光,楊存突然覺得此人是如此面熟。
「你給我老實點。」
李成見那人有所動作,一腳就要端過去。
「住手。」
楊存連忙低聲喝斥,勉強止住李成的動作。
而那名被綁著的人在聽到聲音時猛然一愣,待看清從樹蔭下緩緩走出的楊存面容之後,居然直接衝了過來。嚇得王動拼著一股蠻力將他攔腰抱住,就怕傷了自家小主子。
雖然感動於王動的忠心,但也用不著這樣吧?莫非在他們眼中,自己真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窩囊廢?楊存好笑地拍拍王動的肩膀,說道:「動叔不用擔心,此人我認識。」
的確是認識的,在第一次赴趙沁雲宴會時見過,後來告訴自己趙沁雲違反慣例、調動千衛余姚來杭州城的屠浩,也是榮王打著他的旗號誘使自己對付趙沁雲的人。
見楊存順利認出自己,此時口不能言的屠浩拚命點頭,喜不自勝。
「趕快鬆綁。」
楊存吩咐一下,王動連忙鬆開自己抱住人家腰際的手,並解起繩子。雖不知道小主子是在何時結識此人,但語氣上還是客氣了很多。
「原來都是自家人,這位兄弟,對不住了。」
根本顧不得理會王動的歉意,被抓來的人直接朝楊存跪下,語帶哽咽,道:「公爺,您救救杭州吧?」
「起來。」
楊存卻避開這個話題,帶著疑惑道:「你這是要去哪裡?城中可是有事發生?」
「去送信。」
屠浩倒也沒有任何隱瞞,照實對著楊存答道:「是有事,數個時辰前,有人潛入城中行刺定王世子,行跡卻不慎敗露,現在正被城中官兵圍攻。」
「圍攻?」
楊存皺眉,頓感疑惑:「難道刺客本事非同小可?」
否則,進入人家的地盤,依趙沁雲那股不俗的實力,想將對方解決根本不是什麼難事,還用得著花上數個時辰?
說到此處,楊存才發覺屠浩帶著某種驚恐之意。再次詢問:「如何?」
「回公爺,那人不是一個人來的……哦,不不,應該也算是一個人,因為其他的都是……都是藥屍啊……」
「藥屍?」
楊存心下一緊,突然想起一個人,神色一肅,急忙問道:「那現在如何了?」
「現在?」
似乎是回憶到之前剛剛親眼所見的慘烈,屠浩硬生生打了個冷顫之後才道:「那人帶著藥屍前來。不知是怎麼回事,那些藥屍居然起了內肛,相互廝殺起來。」
藥屍相互廝殺?怎麼可能!本來就是沒有任何智慧思想、被當成工具一樣的存在,又怎麼會起所謂的反叛之心?除非是失控了。若是那樣,還真就是城內百姓的劫數了。
其實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藥屍壓根就是分成兩派。若這個假設成立……楊存抬眉,雖然心中已然猜個明白,還是問出聲道:「那刺客你也許認識吧?」
屠浩微怔,也並無隱瞞:「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不過是大華國人人得而誅之的朝廷命犯罷了。公爺可曾聽說過苗疆龍池此人?」
果然!龍池沉不住氣了。這種時候龍池一人進城,就算帶著藥屍,恐怕也佔不了什麼便宜,而等著他的下場就只有一個。
怎麼回事?劉奶奶和憐心呢?怎麼會沒有阻止龍池前來?和龍池之間,說不上有什麼濃厚到值得為他冒險的感情,但是這一刻,楊存卻無比希望他不要出事。至少和趙沁雲相比,縱使別人眼中的龍池罪孽深重,楊存還是希望最後能夠活著的人是他。
「屠兄弟抱歉了,現在你們可以繼續做你們的事情,若是他日有機會,再好好暢談一番。」
等楊存這句話落到眾人耳中時,留給眾人的就只剩下一道殘影。望著快速離去的身影,楊通寶和王動也急忙跟上。
匆忙之間,原地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屠浩三個人。另外兩個眼見襲擊自己的那夥人走了,便吱吱嗚嗚地出聲,想請已經恢復自由的屠浩放了自己,屠浩卻皺著眉頭,久久盯著楊存離開的方向。
平心而論,屠浩並不想和造反二字牽扯上任何關係。骨子裡,他更嚮往的是忠君愛國這條光明的道路,可是事實上,卻還是有太多身不由己。
能遇到楊存,著實在他的意料之外。本想若是敬國公不嫌棄,就跟著他好了,可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卻沒了!好在楊存說還會找自己,預想他應該是言出必行。反倒是想到眼前的事,屠浩臉色往下沉,原本就是凶神惡煞的臉顯得更猙獰無比。
也許是察覺到屠浩的變化,另外兩人也開始驚恐起來,意識到了什麼,掙扎著想起身逃跑。
「兩位是余姚的人吧?」
屠浩卻不理會。滿臉陰沉,看著徒勞掙扎的兩人,彷彿像是看著死人般的表情,說道:「兄弟在這裡對不住二位了。兄弟還需要為敬國公做些事,而今天的事情又暫時不想讓余姚知道,所以……」
言盡於此,已然明確。在屠浩緩緩舉起手中大刀時,他從那兩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知道兩位也許會保守秘密不將今日之事外傳,可是我絕不能拿與公爺有關的事情玩笑。所以,就委屈二位做個讓人足夠信任的守口如瓶了。」
手起,刀落,兩道鮮紅的血跡噴向地面,不過很快就被褐色的土地吸收,變得更加暗沉。
而此時的楊存一行已經奔走在杭州城的大街上。歸功於前些日子的無聊閒逛,對這裡倒也不是一無所知。
眾所周知,誰都知道有官兵把守的城門並非像自家菜園一樣來去自如,所以在城門口自然又增添幾具屍體。雖然同是被稱為大華的士兵,為了達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楊存還是對他們出手了。
對於沒有任何修為的士兵們來說,楊存出手就是秒殺,甚至是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生命就已經被終結。
龍池所在的地方並不難找,有一處火光四起的地方顯得醒目無比,所以楊存的目標就是那裡。
「公爺,您這是?」
很快追上楊存,楊通寶與王動兩人皆是不解,怎麼主子突然就改變計劃?楊通寶先於王動之前發問。
「我想去救一個人。」
楊存並沒有停下腳步,一邊移動一邊說道,也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對他們二人隱瞞。
「少爺難道是想救那個龍池?」
如此明顯的作為,王動猜得很準,但卻不懂主子又是何時與朝廷要犯扯上關係?這,並非好事。
「嗯。」
一個字,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清楚明瞭。
「可是,那龍池他是……」
「動叔。」
王動未完的話被楊通寶打斷。而根本不曾受到絲毫影響的楊存,在兩人腳步一滯間,已往前奔出幾丈之遠。
「動叔,公爺做事一向自有分寸,想來這次必定也有著什麼打算,我們還是盡力相助吧!」
儘管楊通寶對與一個朝廷要犯牽扯上關係感到萬分不願,但好歹也跟了楊存這些時日,對楊存的看法有了實質上的改觀,所以這個時候只能選擇追隨了。
「唉……」
今日之事很有可能會為來日埋下禍端,但是王動自然也明白,其實自己根本阻止不了楊存。所以只能聽楊通寶的勸,但是不贊同的情緒依然存在。情急之下,三人忘了一起來的還有攬月,但是那道慘白的人影卻始終跟在他們的身後。就算彼此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也一直努力地跟著。
來得實在不能說得上早,頂多算是不晚。龍池臉上的黑紗沒了,獨守一塊空地,渾身是血,也就只能用還活著形容。而離他不遠處的慘烈狀態,楊存相信,舉凡見過的人都無法忘懷。
確實是兩波藥屍,對抗著彼此胡亂地抓咬。因為沒有疼痛的感知,也就顯得它們格外頑強,腸子、殘肢、碎屍,看得楊存幾乎都要將下午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了,再加上空氣中令人作嘔的味道,這簡直就是他媽的人間煉獄啊……
連那些遠遠遮斷龍池逃跑後路的士兵們臉色都是隱忍的慘白,其中幾個臉色不好的更是直接吐了出來。
而在人群中間除了鶴立雞群般存在的趙沁雲之外,還有一個人讓楊存格外關注。
俗話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而站在人群中一身青衣、臉色陰沉的老者,讓楊存怎麼看就怎麼想一刀剁了他。上次自己可是差點就葬身在此人手裡,這次正好,新仇舊恨一起報了。而那名青衣老者並沒認出黑布包頭的楊存,只是看人突然出現,立刻豎起眉眼喝斥:「來著何人?」
「要你命的人。」
懶得和他進行沒有營養的對話,楊存本著胸口的一口惡氣,直取對方要害。而對方也在愣了一下之後才接招,顯然沒想到楊存這麼乾脆,說打就打。
與上次不同,這次有了金剛印與炎龍的相助,收拾起眼前這個上次一戰之後的老頭,還不是小菜一碟?
冷眼看著青衣老者被一道閃電狀的金光震飛出去之後,趙沁雲溫若君子一般的容顏上神色一閃,望著一身黑衣的楊存,眼色開始逐漸暗變沉。但卻並未表態,就那樣定睛看著。
等收拾自己想收拾的人之後,楊存才察覺不妙。剛才實在太衝動了,沒有好好估量形勢,現在才發覺在明白自己這邊是幫龍池的人之後,那些之前還被藥屍嚇住的士兵居然轉移目標,對同時加入戰圈的自己還有王動、楊通寶衝過來。
那麼多的人,大概一人一腳就可以自己踹成肉泥,其中也不乏修道結丹之人。二人極力為楊存擋下更多攻擊,楊存輕鬆之際,也察覺他們兩人逐漸沉重的氣息。
他媽的,衝動果真是魔鬼,抬眼望了一眼站在高處的趙沁雲,楊存清楚看到那廝眼中一抹寒光閃過。也許是看出什麼吧?這樣就想要了小爺的命?小子,你的美夢還是做得太早了一點吧?
回過一個同樣寒光閃閃的眼神,楊存被逼得只能跟著開始這場殘酷的廝殺,雖是本來並不喜歡血腥的味道,卻逼於無奈。
你不出手,就會被殺,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還是殺人好了。
但是,自己似乎有些錯估形勢?
隨著對方的人數逐漸增加,楊存也認知到事情的嚴重性。若是這樣下去,別說是救人了,恐怕自己這幾個也一樣走不了。心下一橫,激起真氣,將圍上來的人震飛一圈之後,又看著源源不斷湧上來的人,楊存終於頭疼了。
一個倒下,千千萬萬個站起來。這種廝殺持續下去,只會對自己這邊越來越不利。可是現在已經被纏住,沒有更好的辦法。楊存一邊截殺一邊心急,突然之間,就聽到與這個場景絲毫不合的聲音。
居然有人在唱歌?
悠悠歌聲響起,清淺卻又帶著若有似無的纏綿,可惜聽在人的耳裡,更充滿絕望之後的心如死灰。
在眾人的視線之中,一名身著白衣的女子緩緩起舞,面戴白紗,眼中波光萬千,和著月光,絕美淒涼。
「攬月……」
楊存喃喃出聲。這時候她突然出現,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令他下意識覺得不安,想將人搶回來已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攬月一出現的瞬間,楊存就注意到,與她身著同色衣裳的趙沁雲儼然變了臉色。
事實上,大家都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隨著臉上薄紗滑落,雖然模樣已變,但還是有人認出眼前這名女子也曾是轟動杭州一時的人物。
據說杭州花魁攬月的舞姿可比月中嫦娥,舞姿之優美、身段之柔軟,只要見識過的人無不念念不忘。
然而真正見過的卻不多,不過眼前這個被淒涼環繞的女子還真是不凡,一舞一動之間皆能帶動觀者的身心。一時之間,除了那些躁動不安的藥屍之外,眾人皆自發性的停止攻擊,看向溫文如玉的白玉男子。
而趙沁雲眼中是任誰也看不懂的目光,也許到了此時,他已經猜出楊存他們的真正身份,也許早就猜出,只是心照不宣,不過臉上還真是看不出來。
就是現在。楊存心中明白,若是想帶龍池離開,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可是卻依舊沒有十足的把握。若是那些藥屍突然不要命地衝過來……嘶,想想那個場景就足以令人膽顫,而且還要帶著身受重傷的龍池,再加上他們三個,一個都不能留下。
四周突然出現了一種很詭異的安靜,除了呼吸聲與歌聲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簡直對不起在場的這一票人。
許久之後,在楊存心中打著逃離的算盤,甚至已經策劃好具體的路線時,趙沁雲終於不玩深沉,開口說話了,語氣沉悶壓抑,有楊存從來都不曾見識過的殺氣在裡頭。
「你太放肆了,我還是對你太過仁慈?」
說這段話的時候,趙沁雲的目光突然投向楊存,帶著能穿透靈魂的威嚴,很能震懾人心。
這就是這位三好青年的真面目嗎?楊存邪笑著與之對視,不痛不癢。
這就對了,孩子。唯有這樣的你,才配得起那個征戰沙場的名號啊!沒事幹了練練功,增添一下自己的氣場,你說你什麼不好學,非得要學個戲子,盡花力氣偽裝幹嘛。
楊存眼中**裸的不屑令趙沁雲不悅至極,皺著眉頭,瞳孔驟然緊縮,望著停下來的人馬,面帶不悅,正欲出聲喝斥,卻聽到一聲極為輕蔑的笑聲。
「仁慈?呵呵……」
攬月已經停下舞姿,輕飄飄地站在那裡,掩唇嬌笑,如同一個嬌傻癡嗔的孩子。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望著位於攬月下方那些眼中散發凶光的藥屍,楊存甚至都開始擔心身輕如燕的攬月會被大一點的風吹下去。若是那樣,被藥屍活活撕碎的場景光想就令他頭皮發麻。
「世子可真會講笑話,您還知道仁慈一詞?世間除了權勢之外,您還會對什麼仁慈嗎?」
清清淺淺的聲音並沒有傳得很遠,卻被應該聽到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楊存第一次知道裝字輩的高手,像趙沁雲,其實也有裝不住的時候,他還是有生氣的霧。在清楚看到趙沁雲的臉色轉為青白之後,楊存突然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