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哎呀”一聲,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多愁善感的父親和齊南眼睛都哭腫了,清晏倒還好,只是臉上那層陰鬱真的快結成烏雲。
身前身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都在這裡了。為了他們,她真是做了好大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她微微一笑,開口道:“我沒事,心羽結系切了,心傷也好了。”
這死丫頭,明明沒事卻不回鍾山,隻用神官術法的金印確認無恙,差點把他們急瘋。清晏又是怒火滔天,又是滿懷喜悅,在她頭頂重重敲了一把。
冷靜下來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鍾山帝君甚至直到現在才發現扶蒼也在,臉色登時不大好看,就是因為這華胥氏的小鬼,阿乙才會心傷複發。可阿乙遭遇劫難的時候,竟又是他陪著一起去了離恨海,他身為父親,清晏身為兄長,在那個時候竟像死肉般動也不能動,此事簡直是燭陰氏最大的恥辱。
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麽底氣責怪別人把阿乙拖了這麽幾天,隻得裝沒看見。
清晏看了看玄乙,她正挽著臉哭腫的齊南唧唧咕咕說話,以他對這小妹的了解,只怕問她是什麽也問不出來,他索性轉向扶蒼,第一次露出誠摯的神色:“扶蒼神君,這次小妹能脫險,多虧你相助,這份恩情,燭陰氏必報。”
這重禮的華胥氏馬上便優雅還禮,清晏不等他說客套話,便又笑道:“天下第一的燙手山芋你拿著可再也不能丟了。”
果然真是天下第一的燙手山芋,扶蒼不禁啞然失笑。
玄乙笑吟吟地挽著齊南,上下打量他:“齊南,臉都腫了,難看的很。”
齊南這些日子可謂心力憔悴,他們一家三口都莫名其妙失蹤,後來帝君和小龍君全無預兆地被丟在山門前,也不知是誰送回來的,他倆回來了,公主又不見了,此時見著她無恙,他只剩下老淚可以縱橫。
玄乙笑著用袖子替他擦眼淚,抬眼見清晏正打算把扶蒼請進神意樓,想必是打算詢問離恨海的事,她眯起眼,忽然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去尋仇。”
清晏和父親肯定不會願意放過青陽氏,但一來少夷有個幾百萬年的帝君神魂,真要拚命起來,父親和清晏絕不可能是對手;二來,青陽氏帝君給他們種的心羽鬼知道少夷有沒有真的收回去,如果她是少夷,她十有**不會收回,如此才有手段要挾他們不將離恨海的事情說出去。
鍾山帝君怒道:“那青陽氏的小輩這般作弄燭陰氏,怎可能這樣放過他!”
玄乙淡道:“你們的心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切斷了,我不想白白辛苦一趟,請父親收斂怒氣。”
鍾山帝君被她說的啞口無言,追根究底,這件事都是由他的風流惡習所起,不單害的阿翠隕滅,阿乙重傷瀕危,還害的自己也被種下心羽。他這半生無論是作為夫君還是作為父親,都實在太差勁,太差勁。
他長歎一聲,一言不發,轉身竟離開了神意樓。
玄乙也不去管他,正欲往紫府去,卻聽齊南小心問道:“公主,你和扶蒼神君……”
雖然他激動得頭都暈了,但山門前的華胥氏長車還是看的清清楚楚,公主這幾日應當都是和扶蒼神君在一處,這情況叫他滿頭迷霧,也不知是高興公主和扶蒼神君又攪在一塊兒了,還是擔心他倆又折騰的你死我活。
這回來之後滿身燭陰氏霸道作風的公主突然把嘴一撅,聲音綿軟下來:“你要問什麽?我和他什麽都沒有。”
……會這樣說就證明他們真有什麽了。
齊南簡直被他倆忽而惡劣至極忽而纏綿悱惻的關系弄得眼花繚亂,沒想到公主又跟他糾纏上,他原來是做了兩萬多年打散鴛鴦的大棒,他都不曉得自己這樣壞。
玄乙破開雲境,紫府內蔥蔥鬱鬱的帝女桑立即映入眼簾,她慢慢走去樹下,仰頭看著紅碧交織的葉片,怔怔出了很久的神。
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忽然被送到面前,齊南神色有些躊躇。
“公主,原諒我到現在才把這封信給你,我原本不想你和扶蒼神君再有什麽糾葛。”
玄乙疑惑地接過信封,上面一個墨點也沒有,隻印了華胥氏的雲紋紋章。
“我猜這應當是扶蒼神君兩萬多年前寄來的,大約是公主心傷複發沉睡那會兒。”
她把信紙慢慢抽出,果然一個字也沒寫。她心中忽覺好笑,可那笑意過後又是一陣澀意,其澀之後又有些酸楚,最後終究一切漣漪都平靜下去。
“我知道了。”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指尖一彈,這封信便飛進寢宮,落在抽屜裡。
齊南見她一臉“我懂了”的樣子,登時一片茫然:“公主……看明白了?”
玄乙點點頭。
可他完全沒明白啊!齊南很想問,但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他一個半老神官問來好生無聊,隻得退兩步:“我去替公主準備茶點。”
玄乙定定看了一會兒帝女桑,反身走向元詹殿,寢宮的窗下放了一排排水晶架,上面全是這些年她用燭陰白雪捏出來的各種小東西,在秋日豔陽下,這些白雪清氣橫流,白得耀眼。
她捉起一朵白雪芍藥,放在掌心凝望片刻,手腕複又一翻,掌心中的雪團漆黑如夜。
其實……漆黑的雪也挺好看的。
從純鈞內醒來的時候,她便覺身體不對勁,沉而且重,莫名其妙總是犯困,可每次只能短短地睡一會兒,再莫名其妙被驚醒。是不是要隕滅了?還是變成和離恨海裡那些怪物一樣的東西?
少夷曾經半開玩笑說過幾次的話忽然回旋在耳邊:你做魔王大君的可能都比我大。
她該不會真的要成魔王大君罷?雖說聽上去不壞,比做望舒有意思,可這會兒正是諸天屠魔詔令的時候,因著清晏和父親的心羽,她大約還不能把離恨海的事說出去,這下可真是莫名從救世主變成了魔頭,一想到戰將們像對付大君一樣來成群結隊地對付她,她隻覺荒謬至極。
玄乙顛了顛黑雪團,意興闌珊地將它收回,轉身方走了兩步,忽覺手背上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她下意識一按,掌心卻接住了一塊冰冷脫落的龍鱗。
她眯眼看著這塊巴掌大小的漆黑龍鱗,再看看手背,漆黑的濁氣絲絲縷縷地滲透血肉,傷處迅速愈合,痛楚也頃刻間散去。
秋風吹拂過她赤紅的裙擺,竟頭一次讓她感到一股徹骨的涼意。
雲境被破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玄乙將脫落的龍鱗放入袖中,轉過身,白衣神君正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