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說著,便煩悶地抿了抿唇。雖說是雲母主動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可他又何嘗不是借著與她解釋的機會理理自己的思緒。只是石英沒想到自己越是整理,越是不知該如何破眼前的局。他厭煩地移了視綫,儘管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厭煩些什麼。石英從小狐恢復成了挺拔的大狐,九條長尾一展,正要心煩意亂地收了他的狐火,偏在這時,他察覺到妹妹輕手輕腳地湊上來,努力踮起身子,在他臉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石英一楞,頓時就被壓了火氣,只覺得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火苗被「噗」的一下弄滅了。他回過頭,就瞧見雲母這會兒也慢吞吞地縮回身子,坐回原地不安地望著他,身後的尾巴一擺一擺的。
這個動作固然親昵,但小時候他們順著本能互相舔著順毛時,是總要被母親制止的。因他們終究開了靈智的靈狐,與尋常狐狸不同,娘覺得他們不能再總舔來舔去……故而雲母這時雖然這麼做了,卻仍然有種忐忑的負罪感。
她是看石英神情焦慮,語氣亦有種說不出的消極,爲了安慰他才這麼做。見石英轉過頭來,雲母便垂了垂耳朵,有些沮喪地道:「哥哥,我擔心你。」
「……!」
石英胸口一震。
只見雲母搖了搖頭道:「天狐神火或許的確是幫了你不少……不過這也未必全是玄明神君的功勞。哥哥你能像如今這般用火,能像之前那樣大戰天兵天將……若非你長久以來一直刻苦修行、鑽研火術,又怎麼可能用得出來?像我就……」
說到這裡,雲母臉頰不禁紅了紅,但還是爲了哥哥自揭短處道:「像我就什麼都吐不出……玄明神君留下的神火許是一道必要時刻的護符,但未來的路要如何走,能用它走到何處、走到多遠,終歸是靠我們自己的。神君他自是護了我們、助了我們不少,但即便要還恩,也不該自己悶著頭空想一通,按照自己的想法亂來……」
石英看著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妹妹,心中已是柔軟,只是他張了張嘴,仍是說不出話。
雲母挺了挺胸脯,又儘量用不會讓石英覺得不適、儘量不會冒犯的語氣試探地道:「哥哥不要勉強自己,也不要太鑽牛角尖了……玄明神君那邊,你若是真想將這些當人情還,不如等他回來,你再親自問問他到底希望我們如何再說?其餘時候哥哥你便按照你自在的方式來,這樣就不必太過糾結有恩情與否……再說你們本沒見過幾次,也沒必要那麼快下能不能相處的結論,倒不如先相處試試看再說。你就按一般的方式與玄明神君互相認識、互相接觸,只當他是個普通的神仙,以天界的一般禮貌相待便是。你若還是覺得和玄明神君相處不自在,我便一直陪著你……你覺得這樣如何?」
雲母說得小心,她這樣出主意,無非是希望爲石英緩解些心理壓力,不要太彆扭了反而弄巧成拙。然而她本來正忐忑不安地望著兄長,不想卻見高她許多的兄長忽然一笑,彎腰低下了身子,將她從地上叼起來。
雲母一驚,下意識地動了動想躲,可又被提著頸子懸空了,不敢掙扎地太厲害,只得叫道:「嗷?」
石英將她叼回臺階上放好,笑道:「你倒是會說。」
雲母歪了歪腦袋,還有些不解其意。石英一頓,他不否認雲母那番認真的話讓他心裡的確輕鬆了不少,想了想,便道:「你說的話,我會考慮一二。不過……」
雲母原本聽到哥哥會考慮,已經送了一大口氣,但沒想到後面還有轉折,當即就提起了心臟,忍不住問道:「不過什麼?」
「……不過順毛不是像你之前那麼順的,就順那麼一下,未免也太不用心了。」
石英笑著道,說著便作勢低了頭,要去蹭雲母的腦袋。雲母怔了怔,方才明白過來哥哥說得是她之前湊上去舔他臉的那一小下,眼看著石英已經湊過來了,但他們終究不是小孩子不好意思這麼玩了,雲母連忙「嗷嗷」叫著掙扎著翻來翻去試圖躲開。兄妹倆互相打鬧地嬉戲了半天,氣氛又重新祥和起來。
夜漸深,星光清澈。月亮不知不覺升到了半當空,倒是明亮得正好。
……
雲母接下來又在令妖宮裡住了幾日,石英答應她會考慮關於玄明神君的事,多少算是放鬆了口風有些進展了,故而饒是曉得究竟能相處得如何還是要等玄明神君回來後再說,雲母也不曾再喋喋不休地和哥哥提起這事,怕他煩了。她這幾日就是陪著兄長打發時間,兩隻狐狸一起在林間跑來跑去玩玩,倒是真的想起了不少小時候的回憶。
少暄有時跟著他們一道,有時不跟就自己留在妖宮裡,一段時間下來,竟是與令妖宮裡的那些妖獸靈獸有些熟了。另外,石英的仙宮其實算起來還並未完全建好,偏偏他自己懶懶散散的不怎麼在意,於是雲母閑下來就試著幫他考慮,一來二去,居然就這樣消磨了許多時日。
這一日,是個晴天。
石英和少暄兩人之前都說要分個勝負,已經說了好些日子,但他們一方面怕嚇著雲母,一方面既然要打,總要挑個完美的日子,偏偏每回挑好日子又有大大小小的雜事介入,就沒能成功。這一天風和日麗、天朗氣清,他們終於決定要做個了結,因此天色漸漸明亮起來,石英和少暄就到了院中,紛紛放出九尾,昂揚地準備鬥上一鬥。
雲母趴在白及懷裡打了個哈欠,雪白的耳朵有些沒精打采地垂了下來,她蜷著尾巴,回頭就往師父身上蹭了蹭。
白及一頓,擡手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腦袋,雲母的耳朵抖了抖,又瞇著眼睛去就他的手,姿態上已經顯出了掩都掩不住的好感。
因爲昨日她就知道石英今天要與少暄鬥,雲母一大清早就醒了,起得極早,結果現在反而犯困。她其實沒有之前那麼擔心石英和少暄鬥火會出事了,畢竟之前她那麼憂慮是因爲兩人個性都有棱角,怕他們水火不容,可這幾日看下來,兩人儘管偶爾會鬥嘴……但關係分明還不錯,頗有幾分志趣相投之意。
雲母有時會爲難兩人的性格,但卻放心他們冷靜時的分寸,因此情緒稱得上放鬆,還有心情與師父撒嬌。
石英與少暄這會兒還未開打,他眼角的餘光瞧見自家妹妹在白及懷中打滾,即便早就知道她在熱戀中容易冒傻氣,可見著她如此肆無忌憚地撒嬌,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石英忍不住張口朝她那邊喊道:「雲兒,你蹭得悠著點,別到時候把自己蹭禿了!」
雲母被這樣一喊,當即就羞澀地紅了臉,「嗷」地一聲就鑽白及懷裡拿袖子擋臉躲著不出來了。但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忍不住不甘心地出聲反駁道:「我又不掉毛,哪兒有這麼容易禿的!」
白及一聲不吭,任由雲母鑽他藏著,見她在手邊,便擡袖緩緩地摸她腦袋,雲母亦親熱地蹭上去搖尾巴。
石英看得牙疼,輕嗤了一聲,回頭燃起了火,對少暄挑眉道:「楞著做什麼,來吧。」
少暄這段時間也從雲母和白及的消息那裡緩過來了,不再在意,聽石英口中有挑釁之意,他亦是一聲嘲笑以作回應,放出狐火迎上去。不久兩人之間就是呼啦呼啦的烈火飛舞之聲,打得激烈起來。
雲母從白及袖中冒出頭來往外看,看了一會兒,見他們不曾再注意她與師父這邊,就又重新轉向師父。到底青天白日大庭廣衆的,雲母不好意思化人形親師父,扭捏片刻,便拿鼻尖碰了碰他,旋即道歉道:「對不起師父……」
白及一頓,低頭問道:「何故道歉?」
雲母有些羞愧地擺了擺尾巴,說:「這陣子我與兄長相處的時間多了……」
一天總共就是那麼多時辰,她擔心石英,與兄長相處的時間多了,便不能像之前那樣沒有外人時就整日整日地掛在師父脖子上。這裡又不是旭照宮,終究是白及不熟悉的地方,雲母已竭力平衡,可難免有顧慮不到的時候。師父從來不會怪她,又少言寡語,她怕自己冷落了白及太多還不自知,方才有此道歉。
白及其實並沒有感到太多冷落,他略一沈聲,說:「還好。」
雲母又道:「我已經與我哥哥聊過了,也在這裡打擾了好長一段時間。再過幾日,我們再同他說一聲,就回旭照宮去吧……不過少暄可能會再留在這裡一陣子,他好像與我兄長關係不錯。」
說到這裡,雲母著實鬆了口氣。
當初少暄會跑來旭照宮,多半就是因爲沒什麼同齡的朋友,如今他與哥哥玩得開心,無疑是件好事。而且石英也現在也算是嘗試著交到了仙界的朋友,令雲母覺得安心了不少。
白及稍稍一滯,正要說若是雲母想與她兄長再相處些時日,即便不要那麼快回去也無妨,但他還未開口,忽然一陣仙風襲來,雲母不禁「咦」了一聲。
兩人一起擡頭,就看見天上有五六個仙人成群飛過。
這一陣仙風不僅打擾到了白及與雲母,還擾了少暄那邊的狐火。他的狐火被仙人的仙風吹得顫了顫,少暄不禁「嘖」了一下,但並不怎麼在意那些過路仙,只沖石英挑眉,半是好奇半是關心地問道:「說來,你們母親可有什麼新消息沒有?」
少暄曉得雲母整日都很擔心她在凡間一個人想辦法成仙的生母,石英面上不顯,其實也很擔心,方才有此一問。反正乾打也沒勁,索性聊聊天。
石英四周都被火焰包圍,他應下了少暄的狐火,又極爲自然地運動仙氣迎擊,只道:「哪兒有這麼快,玄明神君第四世才開始沒多久,即便娘運氣好立刻就尋到了他,也總要再等好些年才能有進展,現在……嗯?」
石英話還沒說完,他的狐火也被仙風吹得劇烈一晃。他懊惱地擡頭,只見天上有一條青蛟翻雲而過,躥得飛快,也是往同一個方向去的,他身後還跟了兩位仙人,個個都是步履匆匆。
少暄對仙界比石英熟悉,見這等情況也覺得好奇,便出聲攔住他們,喊道:「餵!前面的仙友!你們往那邊做什麼去啊——」
那仙人被攔住,卻也好脾氣地應道:「有新人歷劫了!現在趕去,還能瞧見最後二十道雷呢!」
少暄皺眉問:「這有什麼稀奇的,半年前不是才有人歷過劫嗎?」
仙人說:「當然稀奇了!半年前降神雷那個,是玄明神君的孩子,今日這個,聽說是玄明神君的夫人呢!天官早早就圍在登天臺等著了,還有不少圍觀的,現在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噗!
少暄與石英的火,當即就被嚇滅了個七七八八。雲母聞言一驚,也險些從師父懷裡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