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紅狐狸的話多少讓雲母受到了影響。於是,第二日清晨,她再見到紅狐少主時,倒沒有像平日那樣立刻回避,反而楞了楞,與他對視了幾秒。
說來也巧,這日赤霞要去找觀雲,在中途就和雲母告別了,而單陽師兄還在庭院中練劍,故雲母是獨自一人進入道場的,一踏進來便與早已等在道場中的少暄視綫多了個正著。兩人之間多少還是有尷尬之處,目光交疊了一會兒,少暄見雲母沒有像以往那樣避開他,先是意外地一怔,隨即過了一小會兒便耳根發熱,反而換他率先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綫。
少暄將拳頭握在嘴前掩飾地輕咳了一聲,默默地不敢與她對視。
見他如此,雲母便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若是和少暄單獨待在道場中還是有點奇怪,想了想,覺得雖然單陽師兄正在練劍,但她彈琴應該也不影響對方,便取出琴抱著準備到庭院裡去彈。誰知她剛一走,少暄便著急地開口留她:「——等等!」
雲母疑惑地回過頭。
少暄對上她的眸子又是一僵,別開視綫,擡著下巴皺眉道:「你走做什麼?我又沒有趕你!還、還是說……你其實是在躲我?」
少暄最後那句問話問得頗爲困難。因爲雲母平時在道場大多數時候都是人形修煉,他便也大多化著人形,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旭照宮的弟子們修行。此時,少暄也是一副少年模樣,端正地坐在道場的角落,他當慣了小少爺,儘管有意將衣服弄得亂糟糟地擺出瀟灑不羈的樣子,可坐姿卻十分得體,可見他注重言行舉止早已成了習慣,自己都未必注意到。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稍稍不自在地一動就顯得極爲明顯。年紀小的狐狸不善掩藏感情,雲母又善感,她仿佛都能看到少暄背後有不安地晃來晃去的狐狸尾巴,他大約對答案很是在意。
想到昨日從紅狐狸那裡聽來的少暄的話,雲母其實還覺得有些彆扭,但又看了看紅狐少主的表情,她掙扎了半天,道場內約莫安靜了有小半柱香的功夫,雲母看了看少暄又看了看琴,終於還是緊張地抿了抿唇,收了琴,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少暄本來糾結地別過頭,忽然感到眼前光影擺動了一下,他一怔,竟是看到雲母走過來端坐在他面前,就是……距離有點遠。
少暄楞楞地看著坐得離他搞不好有一丈遠、還斟酌著又小心地往後挪了挪的雲母,若不是她是面對著他的,少暄都要拿不準雲母是不是隻是準備坐下來修煉了。然而哪怕是如此,他卻還是有些吃驚,心臟都不自覺地提了起來,只覺得氣氛變得怪了許多。
「那個……」
雲母猶豫了一下,不太自在地開口道,才不過是說了一兩句話,臉頰已經因爲窘迫而有些泛紅了。
「之前你教我用火的事,我還沒有向你道過謝。」
少暄教她用火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雲母一直覺得自己應該道謝,但卻始終沒能找到機會說出口,且越拖到後面就越不知該如何開口,不知不覺延遲到如今,好不容易開口時,雲母自然覺得十分尷尬。
果然,少暄聽到她開口居然說得是這件事,擰著眉,口氣不以爲然地道:「……沒關係,不過是小事而已。不過既然你這麼對我說了,我也有話想問你……」
他話說得生硬,但稍稍一頓,目光又灼灼地落在雲母身上。
「……關於跟我回青丘,還有,咳……成親的事,你想清楚了嗎?」
少暄說這些話其實自己都覺得周圍空氣仿佛在燃燒,整個人如坐針氈,偏他不想表現出來硬生生挺著,滿臉傲氣地擡著下巴。雲母卻是臉瞬間就紅了,她本來故意坐這麼遠就是怕少暄多想,哪兒曉得他還是這麼直白地問了,雲母記得連忙擺手,拼命辯解:「不不不不……我不會跟你去青丘的!師兄師姐,還有……師父,都待我極好,雖然我是狐狸,但我不想離開這裡,況且你是神狐,我還沒成仙,所以……那個……」
「……噢。」
少暄低下頭,滿臉消沈。
不過旋即,他又不甘地重新擡起頭,篤定地道:「不過,這麼說來,你也不是不願意和我成仙,且其實是喜歡我的了!若是神凡之別,你大可不必擔心。只要你來青丘,我自然會傾我全力助你成仙!這一點,你完全可以不……」
「不是!不是!」
雲母的臉更燙了,眼看少暄誤會,她記得都不知如何解釋,不等他將話說完,便匆忙解釋:「我不是說我喜歡你!啊……我也沒有討厭你的意思,但是……」
忽然,雲母一楞。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起了赤霞師姐在龍宮被觀雲師兄求親那日笑瞇瞇地獨自離開了的龍三公子,想起了他那句「只不過是見了一兩次面的人,縱是有好感,感情又能深到哪裡去」。這句話她那日並不懂,且轉眼就拋到了腦後,只是和如今的場面居然意外地合適。雲母頓了頓,等回過神,她原本急於辯解的話到了嘴邊就鬼使神差地變了。
於是,觀雲和赤霞一道結伴走到道場門口時,便聽到小師妹猶豫的問話從道場內傳來,只聽她困惑地道——
「那、那個……你向我提親,難道是喜歡我的意思嗎?」
觀雲和赤霞一起過來時還碰到了在庭院中練劍的單陽,並且邀了他一道過來,此時聽見道場內傳來的雲母的聲音,三人皆是一怔。待反應過來,觀雲和赤霞已經雙雙摁著單陽躲了起來,屏息凝神地藏在門口,小心地往裡面看。
單陽:……
因被捂著嘴,單陽沒法開口。眼看著師兄師姐往道場內觀望,他原本不想摻和,畢竟這是小師妹自己的事,但他實際上也暗中在意那位青丘少主和小師妹的關係許久,自己都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糾結了一會兒,單陽終於還是沒忍住,頂著壓力往道場內看去。
只見雲母和那青丘紅狐少主面對面坐著,雖是在說話,但距離頗遠。少暄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臉皮還薄,聽完小師妹的問題,頓時整張臉漲得通紅。他硬生生地梗著脖子點頭道:「那是自然!」
「可是……」
雲母疑惑地垂了垂眸子,將龍三公子莊華當日對她說的話原模原樣拋了過去:「可是你我只不過見了一兩面,你來求親之前,並沒有和我說過話,更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此……你爲何會喜歡我呢?」
雲母滿臉困惑,少暄卻是楞住,他張了張嘴,居然說不出話。
道場中靜默了幾秒,少暄別開視綫,辯解道:「喜、喜歡這種事,哪裡說得清楚,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說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難道不對嗎?」
雲母搖了搖頭,不解地說:「可是你只見過我一面就來我師父的仙宮向我求親了……你只知道我狐狸的樣子,都不曉得我是凡是仙、不曉得我人貌如何、不曉得我是什麼性格,這樣就準備要同我成親,那……」
雲母這些話一出,少暄還沒有反應過來,躲在門口的觀雲、赤霞和單陽卻都頗感吃驚。觀雲和赤霞對視一眼,畢竟小師妹一向是小孩子心性,故他們兩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雲母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大家總說女子早慧,並不是沒有道理。雲母和少暄乃是同齡,可坐在一起一對比,便看出了些不同。
不過,雲母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完全明白自己所說的話的樣子,她始終輕輕地皺著眉頭,更像是果真順著自己心中的疑問往下說。
觀雲看著她的樣子,不覺欣慰地笑了笑,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其實青丘少主同雲母一般只有十五歲大,在神仙中的年齡可以說是極爲年幼了,師父又擺明瞭不可能答應雲母的婚事……即使萬分之一的可能雲母真的腦子一懵跟著少暄回青丘,他們神凡要訂婚至少也要等到雲母成仙之後,根本不會是立刻……故觀雲他們實際上只將這一樁求婚當做是小孩子嬉戲般的玩鬧罷了,並未十分當真。
不過,如今看來,讓小少主留下來和雲母做個玩伴,倒是讓雲母在對待感情的事成熟了幾分,未必沒有收穫呢。
觀雲看得起勁,卻忽然背後有清風掠過。他一頓,一回頭,卻見白及正從庭院裡走來,正要同往常一般踏進道場之中。
觀雲這才想起今日是師父教導單陽師弟課業的日子,暗叫不好,小師妹此時正在領悟,哪怕只是感情之事,也是對心性成長有益的,不能打擾。眼看著師父注意到他們這些在道場門口紮堆的,擡眼望過來,觀雲也不顧白及面色如同往常一般冷凝了,連忙將手指放在唇邊焦急地打了幾個手勢,又指指道場內,示意小師妹和少暄在裡面,此時不宜進去。
白及步伐一頓,沒有說話,也看不出表情,只目光安靜地朝道場內望去。
他如今是上仙之上,隱藏氣息再容易不過,哪怕直接站在道場門口,只要他不想被發現,以雲母和少暄的修爲,他們便是加起來都絕不會注意到他。故,相比較於勾著背暗中窺探門中的幾個弟子,白及長身直立站在門口,氣質竟是一分未減。他依舊是一身白衣,烏髮廣袖皆隨清風而動,他的眸中淡淡,看不出喜怒。
少暄聽了雲母的話,其實心中已然動搖,只是嘴上卻還要呈口舌之快,只聽他憋紅了臉,道:「既、既然你如此說!難道是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才能如此教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