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成功了?還是沒有?」
新帝一行人走後,雲母終於放鬆了下來,但同時又對對方突然來突然走的行爲感到困惑。她歪了歪頭,疑惑地問道。
「也許成功了……一半吧。」
單陽猶豫片刻,回答。他其實也對新帝剛才的表現感到奇怪,但對方讓他等他傳召,應該已經是願意相談的意思了。
單陽鬆了口氣,接下來便是要想好如何在與新帝單獨說話時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態度、說服對方,這些他早已在心中演練過千萬過,只要再整理一番便是,倒不用太擔心。想到這裡,單陽一頓,誠懇地看向雲母,感謝道:「這一次……多謝師妹相助。」
他話說得認真,雲母一楞,當即便有些臉紅了,一時倒忘了在意那新帝的事,連忙不好意思地謙虛道:「沒什麼……」
想了想,雲母不知爲何又有些擔心,不由得問道:「我剛才……應該沒有說錯什麼吧?」
想到之前高臺中其他人驚訝的表情,雲母本就底氣不足,難免有些緊張。
單陽也有些在意新帝見到雲母後似有異狀的態度,他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小師妹之前說的話有什麼問題。他又看了一眼雲母的模樣,說:「你剛剛也許不該說自己十八……不過這也無妨,不算什麼大事。」
因爲修仙的關係,雲母的外表自十五歲後就沒怎麼變過,雖說都是清麗的少女模樣,可她明明與新帝同齡,看起來卻要小幾歲,難免讓人驚訝。單陽注意到有幾個侍衛的確是在雲母說出年齡後,忍不住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來。
不過正如他所說,這算不得什麼大事。
雲母此時也反應過來,反省地點了點頭,但想起那位人間天子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有那種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的熟悉感……雲母怔了怔,終究覺得在意。
……
當晚,月色臨空,白玉借著月華踏入玄明宮室之中時,卻發現屋內並未燃燈,玄明一人端正地坐在黑暗中,他面前擺著桌案,桌上擺著精緻的酒壺和小小的酒盞。見她進來,玄明似是淡淡一笑,道:「玉兒。」
明明是平時聽慣的兩個字,今日他卻好像有意咬得比以往來得纏綿動情,還略有調笑之意,白玉聽完便是一震,不自覺地望向玄明,卻因他整個人被昏暗的夜色攏住而看不分明。她心頭一跳,敏銳地察覺到今日屋中的氣氛隱約有些不對,除此之外,玄明給她的感覺,也似乎說不清道不明的……
熟悉。
感受到熟悉的一剎那,白玉幾乎登時便心驚肉跳。
玄明自然一直是玄明,除了少了額上那枚紅印,他的相貌性格都沒有變,只是終究成了凡人,忘了那些前塵往事。且他畢竟要從嬰孩重新長大,哪怕在這宮闈爭鬥之中被教得少年早慧,如今又已是青年年紀,終究是比白玉記憶裡終日在竹林中彈琴的夫君要來得年輕些,可今日……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爲自己看到了以前的玄明。
見白玉站在原地良久不動,玄明又是一笑,催促道:「怎麼不過來?」
「……來了。」
白玉一頓,方才回過神,擡步走過去,在玄明對面坐下。玄明將酒盞遞了一個給她,緩緩斟上酒。
窗外的月色斜斜照入屋中,正好映照著白玉端麗白晰的臉。她微微地擡頭,頭上的步搖墜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一晃,睫毛像是羽扇般顫了顫,白玉疑惑地看著玄明的臉。
玄明並不急,他想了想,自然地擡手取了早已準備好的秦放在膝上,笑道:「玉兒,我彈琴給你聽吧。」
白玉一楞。
玄明如今的處境,讓他並不喜旁人知曉他的喜好,故他雖愛琴,卻極少親自彈奏,也不知今日爲何忽然要彈。不過他既然想彈琴,白玉倒也不會攔他,便點了點頭,誰知……待玄明起手撥弦,琴音流暢地從弦間流出,還未等一段彈完,白玉已然大驚失色,震驚地看向他——
「你——」
玄明彈得並非是人間的曲子,而是他在竹林中喜歡的曲子。白玉在那竹林中與他相伴了近百年,自然不會聽不出來,立刻方寸大亂。
「你先前讓我去見的人,我今日去見了。」
玄明一笑,停了手中從單陽那裡聽來的曲子,貌似隨意地說著。說到此處,他還略微停頓了一瞬,擡頭看了眼白玉:「誰知……倒還意外地見到了對方的小師妹。」
話音剛落,白玉臉色已然大變,顯然並不曉得玄明居然會與雲母碰了面,且不說雲母本來大多數時候是以遊仙的狀態在長安走動的,白玉並不曉得她今日在單陽會新帝時也跟過去了,頓時面色蒼白。
不過,玄明停頓片刻,便道:「不過……我沒什麼想問的。」
白玉一驚,驚愕地看他。
玄明哪裡捨得她露出這般神情,放下琴,索性便將人拽入懷中,摟著她的腰,捧著臉親了親,待她湊近了,便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既然不希望我曉得,我就不曉得,日後,也不會再見她了。」
玄明天資聰穎,雖說以凡人的見識終究不可能將事情猜全,可他既能將白玉當作仙子,便也能猜得**不離十。他有許多事不解,唯有一件事確定,玉兒不願讓他知道,也不願讓兒女知道,總不可能是故意的,定然是無可奈何而爲之。既然是無可奈何,那他若是強行拆了個這個局,許是反倒要害他們。
白玉聽了他的話心中一鬆,可終究還是有些緊張,她稍稍一楞,便躲著玄明的吻,擡手想將他推開,慌張地問道:「她有看見你?雲兒可有看見你?」
不怪白玉擔心,實在是玄明和石英長得太像,她怕雲母聯想在一起。
玄明悶笑一聲,咬了咬她的臉,道:「……應當是沒有。」
沈默了片刻,他又道:「……玉兒,多謝你來。」
這幾個字,倒叫白玉心尖顫了顫,一時居然不知所措,也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過去玄明年長她千歲萬歲,看她總跟看個孩子似的,可換到如今,反倒是她年長玄明幾百歲,主動權也在她這裡。然而偏偏在這一剎那,白玉感到了些微妙的不平衡感,玄明的聲音沈了,和過去更像了。
白玉一時有些慌亂。
然而玄明還有後文,下一刻,他便道:「這段時間我很開心……這兩年,倒比過去十幾年都要開心些。我說你是我命中皎月,可不是騙你的……若還有來生,你可還會來找我?」
不知是玄明換了位置,還是月光移了位置,他此時一轉,本來處在陰影中的臉便到了月色之中。白玉看著他笑臉盈盈,眼中盡是溫柔之色,頓時心驚肉跳,下意識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不是我要做什麼。」玄明笑笑說,「是我本來時間就不多了。」
話完,他笑嘻嘻地展開自己的袖子,接著往下說。
「過去我想著本就活不了多少年,得過且過也就罷了。更何況,我也不捨得你,想著拉你多留一日也是好的。不過,既然現在……」
玄明想說的是「既然我們有孩子」,但他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看著白玉的眼睛,明白對方懂了,便索性不再說下去。
既然爲人父母,便該有些樣子了。
於是玄明微微一頓,接著往下說:「……我雖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但其實我對自己爲何在此、有何任務在身,心中多少有數。自我擔任太子,看到放在庫房中的那些破破爛爛的東西起,我便明白了……如今這個王朝衰微、氣數將近,怕是早已救不回來的,所以我在此……只怕便是要跟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傢夥做個了斷。」
說著,玄明站起來,笑著摸了摸屋子裡的墻壁。
自王朝立於此,皇族世代便居住於這個宮室之中,算下來,也是列祖列宗住得祖宅,華美歸華美,只可惜內裡早已腐爛,既然是爛了梁柱的屋子,那麼倒下也是遲早的事。
便是早已從女兒口中偶然聽到王朝命數的白玉,在此時聽到玄明自己將這話親自說出來,也是吃了一驚。然而未等她想出什麼說辭,只聽玄明接著道:「你不必擔心我,人不過是生老病死,轉世輪回罷了。再過幾年,許是就又能相見了……不過,既然都要了斷,與其就這樣令它腐爛而去,倒不如……做些別的事。」
玄明說到這裡,擡手摸了摸下巴,道:「雖說不知能不能成功,但總歸應該試試。我……已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