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南陽王府嫡長子,他每日要做的事情不比南陽王少,甚至更多,哪里又有時間在這兒消磨,只是話說出口,要想反悔卻是找不到借口來,剛剛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便說了那樣一句話,裴于燕眉頭皺了起來,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閃而過,在姜先生還沒意識到之前,他便已經又恢復了之前冷淡卻是有禮的模樣,一邊將自己袖口處抽了一張疊得整齊的單子出來,一邊朝姜先生遞了過去,嘴里道:“家父聽聞鳳卿喜得嫡長子,卻一直有事未能脫得開身來,因此這回便使我一并帶來。在這兒還要耽擱弟妹一些時日,還望弟妹匆怪。”
蘇麗言眉頭也跟著皺了皺,嘴角卻含了絲笑意,溫柔道:“哪里的話,叔叔能在寒舍小住,是夫君與妾身的榮幸才是!”她嘴上這樣說著,其實心中很是詫異,南陽王府幾十年未曾親自出面與元鳳卿來往過,這會兒才來,指不定背后便有著什么其他想法,元大郎能與南陽王府搭上關系,恐怕也是他自己有價值,或是他自己找上門的原因,否則不可能以前余氏與徐氏在元鳳卿身后有人明目張膽支持的情況下,還敢那樣對待元大郎,更為主要的是,南陽王府的小郡主未婚卻與人有孕,這在古代是丑事,能去母而留子,恐怕南陽王府就算是再疼這個女兒便都視之為丑了,二十年就算私下有來往,可明面上卻從未與他走動,這會兒大張旗鼓派了裴于燕過來,又聽姜先生喚此人小郡爺,便證明這裴于燕必定出生不凡,最大可能是南陽王嫡長子,往后要繼承王位的,他這樣明目張膽的出現。南陽王必定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在。
只是不論如何,蘇麗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一個能使客人賓至如歸的好主母而已,她今日出面一回,也算是盡到了禮儀,這還是算看在裴于燕是南陽王府的人,與元大郎有親戚關系的份兒上。蘇麗言客套了一陣,又叮囑了姜先生好好招呼客人之后,這才聲音里帶了些微笑道:“妾身若有招待不周處,還望叔叔海涵,如今山中草木繁茂。若是叔叔有興致,不妨姜先生領著您多轉轉,妾身不敢耽擱。這便告退了。”她說完,福了一禮,裴于燕目光透過屏風落在她福禮時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上,半晌之后才答應了一聲。
這下子連姜先生都看出有些不對勁兒來了,不過他卻又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什么。裴于燕乃是南陽王府嫡長子,早就已經娶妻,而且為人嚴謹冷淡,在上京之中曾有美名傳出,這樣的人恐怕不會做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吧?只是姜先生心中存了驚疑,自然便是盯得裴于燕更緊了一些。那頭蘇麗言果真也不多留。接過元喜從姜先生處遞來的單子,只匆匆掃了一眼,看到上頭的禮單字樣時。心中不由有些沉重,裴于燕眼角余光只看到一抹蘭色飄逸的裙子隨著走動間的動作輕輕晃動,灑出好看的紋路來,露出那素白色的軟底繡花鞋,玉足精致纖巧。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而已,他自己便已經明白不妥別開了眼睛。
一股幽冷的玫瑰花香在鼻端纏繞。裴于燕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再也沒有看到那抹身影,他俊郎的面孔恢復了之前姜先生曾看到過的冷淡與矜持,再也不見絲毫失態之處。
蘇麗言此時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但她因并未與那裴于燕直接謀面,因此也并不將那抹怪異感放在心上,反倒是令她有些在意的,則是裴于燕送過來的單子。那上頭龍飛鳳舞的寫了滿滿一禮單的物件,光是她瞧著其中幾樣,便覺得有些不對頭,除了一些明珠與珍寶之外,另外還有戰馬兩萬,戰車五千乘,這根本不像是送元千秋的禮物,反倒像是送給元鳳卿的一般。
不過這些東西就算蘇麗言對征戰之事一竅不通,也能看得出來恐怕極為珍貴不是兒戲,她又想到了裴于燕來得蹊蹺,該不會是早已經與元大郎謀好了,人家如今不過是送東西過來,正巧碰上了元大郎不在吧?但是不論如何,今日走上一趟也是應該的。昨日姜先生使韋氏進來時,并未提到禮單與戰車馬匹之事,今日裴于燕則是親自親給了自己,恐怕姜先生也不防著有這一著,姜先生對元大郎忠心耿耿,不可能欺騙,那么昨兒裴于燕過來時便并未帶上馬匹與戰車,若是今日自己不走上一趟,恐怕這些東西他是不會交出來的。
這樣的念頭蘇麗言也只是在心里很快的過了一遍,便丟之于腦后。這些事兒該是元鳳卿愁的,她最多接下來,要如何去應付,還得元大郎自個兒拿主意。蘇麗言一想到這兒,便加快了回院子的步伐。一到屋里,先是讓廚房抬了水過來,她對于自己滿頭的發油實在還有些不太習慣,雖然發油里含了茉莉花的香味兒,不過頭上油膩膩的,十分不舒服。元喜也知道她的習慣,因此連忙便出去喚水,不多時,外頭四個身體強壯的婆子各自抬著兩大挑熱水進來,蘇麗言洗了個澡,脫去了渾身上下那繁瑣的打扮,又換了一身簡單輕便的衣裳,一邊拿了帕子絞著半干的頭發,這才松了一口氣靠在軟榻上。
“如今洗過頭了,才舒坦了。”蘇麗言先是自個兒抱怨了一句,接著又將裹著頭發的帕子扔了開來,此時已快五月初,天氣慢慢的這兩天熱了起來,像是一下子由冬天進入到了夏季一般,她這樣頭發半干著也不怕吹了風著了涼,不過元喜仍是盡職的取了帕子替她絞著頭發,聽她說這話,知道她不過是想要抱怨一番而已,也沒去接那個嘴,只是笑了笑,蘇麗言也沒想要她回答,頓了頓,一邊閉了眼睛靠在榻上,一邊漫不經心問道:“小李氏那邊讓人盯好了,瞧瞧能不能收買到她身邊人的。若是不行,便讓守院子的婆子們將她給看死了,趙氏那邊也不要放松,讓你嫂子多注意一些,那位李九姑娘,可是個能耐人兒!”蘇麗言說到這兒時,嘴角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笑意來。
如清水出芙蓉般的臉龐干凈而飽滿,剔透柔嫩的肌膚充滿了活力與彈性,閉著的眼皮下能看得出微小的血管,纖長的睫毛。她半閉著眼睛,臉龐像是在陽光下白皙透亮到能折射出光澤來一般,元喜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懶洋洋的躺在榻上,偏偏剛剛說的話溫柔卻又充滿了氣勢,半晌之后才輕聲應道:“是,奴婢曉得。”雖然說這是蘇麗言交待給她的任務,但元喜也知道。這是蘇麗言看重自己的表現,至少蘇麗言吩咐她做的事情,絕對比當初她的嫂子連瑤曾做過的要多得多。
元喜心氣也高,雖然連瑤如今在旁人看來嫁得好,但元喜一輩子卻不愿意就這樣跟她娘似的一輩子圍著廚房或是某個地方轉,嫁個男人生育兒女。從此又開始圍著兒女轉,她跟著蘇麗言之后,想要的更多。至少她的一生,不該只是在這些固定的地點熬到老死,一輩子得了一個管事嬤嬤的職位,便已經心滿意足,她聰慧有心思。因此這會兒蘇麗言讓她辦事,她只有更歡喜的。只是應完之后,元喜卻沒有立刻便離開,反倒是手上又拿了帕子替她絞起頭發來。
“也別忙了。”蘇麗言一下子睜開眼睛,之前那種凌厲的氣勢頓時間像是消了大半一般,臉上露出興致來:“前些日子種的蓮子兒如今也不知道活了多少,正好那走廊重新建過,咱們也去瞧瞧。”蘇麗言說完,一下子便站起身來。前些天時元喜已經喚了人過來將走廊重新修整過,又引了乾凈的井水將水塘也重新換過,這會兒那走廊邊早已經換了個模樣,因為做的事情并不是多大的工程,最多了不起加固一下走廊而已,因此費不了什么功夫,加上換水一共沒用到五日時間便已經弄好,蓮子等都已經種了下去,不過這會兒水面上還光禿禿的,看不出端倪來,元喜張了張嘴,原是想說這話,不過見蘇麗言滿臉興致的樣子,到嘴邊兒的話也沒有再說出來,見她披散著頭發的樣子,一邊小心翼翼道:“夫人可是要將頭發重新挽起來?”
蘇麗言搖了搖頭,這院子里都是她自己的人,最多來個華氏而已,反正沒人會過來看到,就算是有人來也不可能直接闖了進來,外頭還有三道門分別都有婆子守著,家中得她一人,院子里都是心腹,就算失禮一回也沒什么,因此便開口道:“也不用了,索性頭發沒干,就這樣吧,端些零嘴兒點心的,找副葉子牌出來,去將老夫人請過來,咱們正好可以去那邊耍會兒葉子牌,也好涼快。”
元喜見她興致好,便答應了一聲,那頭自然有小丫環聽到了屋里蘇麗言的吩咐,不消元喜再重復一次,便機靈的朝外頭跑了去。蘇麗言領了幾人走在前頭,她既然開了口,那走廊盡頭的長椅處便早已經有人安好了小桌案,上頭擺放了幾樣瓜子點心等零嘴兒,有兩個小丫頭已經守在了那兒,蘇麗言靠了過去,興許荷塘邊種滿了植物的原因,雖然荷塘里頭還沒有荷葉長出來,不過因才剛換過水,倒也清亮得很,一坐過去微風拂來,比屋中悶坐著又另有一番風味兒,像是整個人踩在水面上一般,這屋子走廊的樣式設計倒也別致,蘇麗言挺喜歡這種水上廊橋的感覺,可以想像等到夏季真正到來,荷花盛放之時,該是一副多么美好的情景了!
不多時,華氏果然便與抱了元千秋的孫嬤嬤一塊兒過來了。華氏最近一天到晚圍著外孫轉,倒也散了一些與蘇青河分手的郁悶,今日一聽女兒相召,連忙就趕了過來,一來看到這廊邊的景致,也忍不住咬了咬舌頭,一邊靠著長椅坐了下去,一邊嘴里就道:“早曉得你今日興趣好,我便早早過來了,以為你今兒有事呢。”華氏也聽說了蘇麗言去見了客人的事兒,蘇麗言拿了手中點心捏成碎末朝水塘下扔了下去。
那些點心末兒被風一吹便飄得到處都是,落在水面上濺起一絲細小的波紋,接著便有紅色的影子竄上來,咬了點心末兒便一個猛子又扎進了水里,蕩漾開一圈圓紋之后,消失不見了。這些是換過井水之后專門有人給費了力弄來的幾條的紅色錦鯉。這玩意兒如今可不好弄,是早前旱災來臨時有人放到井水里的,沒想到前幾日換荷塘時,這些小東西便浮了出來,自然便是被一并放進了荷塘中,后又從外頭千辛萬若再撈了三五條,才湊成了如今這副景致。
“不過是見個客人,又哪里用得著多少時間,今日天氣好,便讓母親也一塊兒過來玩耍一陣。可惜姨母早早回去了。不然如今她也湊上,倒也不錯。”蘇麗言拍了拍手掌心,沾在她白玉般掌心上的點心末便又四處飛。引得一群紅鯉爭先搶后的朝這邊游了過來,華氏看得有趣,也學了她的樣子喂魚,蘇麗言則是盡了興趣,接過元喜遞來的溫熱濕帕子擦了擦手。手心上的粘膩這才好了些。
丫頭們在桌上早已經擺好了葉子牌,因人數不夠,除了華氏之外,便又喚了元喜與另一個丫頭一并湊上來,蘇麗言對這種牌藝興趣并不大,她前世時曾見過撲克與麻將等。葉子牌這樣古老的東西她其實并不怎么會,要不是蘇麗言本身多少有些記憶,恐怕她看著這些畫了各種黑點的長條紙牌還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過就算是有蘇麗言本身的記憶。蘇麗言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沒過幾輪,便輸了七八錢銀子,與之相反的,則是華氏面前擱了一大堆碎銀角子。華氏這會兒臉上都帶了光,蘇麗言想了想干脆將紙牌放在桌案上。嘆了口氣拿了一旁杯子喝了一口,一邊笑道:“我不玩了,只是輸,母親倒是今日運氣好得很。”
蘇麗言一說完,便想到前世時有一句話,叫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如今華氏這狀況倒也是應景得很。華氏不知道她心中想法,顯然嬴了錢十分高興,一邊洗著牌,一邊笑道:“你這丫頭,一向便手氣差得很,沒一會兒功夫便輸了這樣多。”華氏說完,忍不住有些得意,她面前的銀子幾乎都是蘇麗言輸的大半,果然不愧了她姓的蘇字,蘇麗言本身牌技運氣都差,因此這會兒她輸得多了,幾乎一回沒嬴過,華氏也沒有訝異。這會兒華氏正在興頭之上,蘇麗言想了想,沖一旁看得雙眼發光的孫嬤嬤招了招手,一邊笑道:“我倒是有些乏了,孫嬤嬤替我罷,我來抱抱秋哥兒。”
若是尋常,孫嬤嬤少不得要客氣一下,可是如今她瞧得正是來癮的時候,聞言便不好意思笑了一聲,看蘇麗言是真不想玩了,這才將在她懷里眼著一雙大眼睛的元千秋遞到蘇麗言身上,自個兒便站到了華氏旁邊。
這頭幾人正是玩得興起的時候,蘇麗言干脆也不吵了她們,自個兒抱了兒子站在一邊,一邊指著荷塘教他說話:“水~”她聲音拖得很長,胖兒子睜著一雙明亮又純真,似水晶般的大眼睛看她,歪了歪腦袋,吐了串泡泡之后,嘴里試探的跟著念道:“呃啊?”
“是水。”見他這可愛樣子,一雙杏仁似的大眼睛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影子,蘇麗言心花怒放,狠狠親了兒子小嘴兒一口,又一邊拿了別在他身上的帕子擦了擦嘴,重復了一次之前說的話。母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各自念各自的,倒是也有興致,而華氏等人的牌搭子則是玩兒到晌午之后才收了桌,約好了明日再來之后,眾人這才漸漸散去。
蘇麗言用過午膳歇了片刻,趁著睡午覺時的功夫進了空間一趟,空間里許多東西都成熟了,可惜直到此時她還未能有權限開出兌換系統,使得空間里的谷子早就已經收割了這樣長時間,卻仍是躺在空間里頭。幸虧溪水用過之后是不會少的,否則蘇麗言恐怕這會兒早就舍不得溪水了。摘了些蘋果吃了,又看了一眼空間中養得肥碩卻沒辦法捉出來吃的雞鴨等,蘇麗言這才有些遺憾的出了空間。
華氏等人果然每日便在走廊下擺了桌子玩耍起來,開始時還有元喜等人陪著玩,不過元喜后來便漸漸玩了少了,華氏干脆拉了自己身邊的華嬤嬤等人一塊兒陪著她玩兒,偶爾蘇麗言也陪華氏幾回,不過她也是看的時候多真正玩的時候少,這樣過了四五日,那位姓裴的客人果然還沒提出要走,而另一頭,已經忍耐乖巧多時的小李氏,終于沒有忍耐住,果然背地里使了方兒讓身邊的人出了內院一趟,去外院見了趙氏一回。
得到這個消息時,蘇麗言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氣,小李氏的人確實有本事,不知道如何混出內院的,若不是她日日讓人守著趙氏那邊,恐怕還真沒發現端倪。趙氏此人雖然因為女兒柳茵之故而心中恨上了潯陽王府,不過小李氏此人實在不可小覷,不止是手段了得,連本事也見長,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這樣情況下還能使人混出內院,若不是她想謀的是蘇麗言的空間與男人,恐怕這會兒蘇麗言都要忍不住對她說一聲服字了。
當日蘇麗言將那糟蹋了柳茵的人交給趙氏之后,也不知她最后使了什么法子,果然便問出了些情況來,那男的只知道自己是奉命要害了趙氏母女二人,其他并不清楚。但因為這人乃是潯陽王府出身,這下子趙氏哪里還有不明白的,殺了這人之后,當天夜里便來向蘇麗言感恩了一回,又說了一些愿效忠她的話,蘇麗言信她當時說這話時的真心,畢竟憤怒與被背叛的情況下,她因女兒遭遇恨潯陽王府也不足為奇。但蘇麗言心中知曉,天底下沒有一輩子的愛,自然也沒有一輩子的恨,小李氏手段伶俐,若說她能鼓動趙氏,蘇麗言是信的,因此兩邊她都沒有放松戒備,也幸虧趙氏那邊她埋了人,否則恐怕小李氏的人進出了一回,她都沒能發現得到。
“出去的,是那位院子里一個名叫瓊花的粗使丫頭,已經出去了兩回,這一次才與趙氏搭上了勾,目前不知道趙氏與她到底是個什么態度。”元喜說到這兒,頓了一頓,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來:“夫人,趙氏知道您告訴她潯陽王府的事兒,若是她當真不管仇恨,跟小李氏合作了,小李氏知道您對潯陽王府生了防備,恐怕結果會對您不利呢。”
蘇麗言從瓶中取了一枝玫瑰花在手上,一邊撥著花瓣玩,一邊微笑道:“若是我不知道這事兒,我對此事毫不知情,小李氏會不會就放過我了?”
那倒是不會!元喜一聽這話,便搖了搖頭。小李氏既然要跟蘇麗言爭寵,兩人便總是要互相掐上一回的,小李氏要想上位,便要踩了蘇麗言才行,不管蘇麗言會不會得罪她,或是知道不知道這些秘密,既然注定都要做對手,小李氏防不防她又有什么用,總歸是要使手段的,她就是再無辜,再不知內情,小李氏也會出手,若是趙氏臨時倒戈,讓小李氏知道她明白一些內情,心里生出防備也不錯。若是趙氏潯陽王府的人恨得要死,蘇麗言又可以暗中行事,反正兩個方法都沒什么差別,元喜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咬了咬嘴唇,露出一個笑容來。